“鵬兒,又跑房頂上去了?快下來了,開飯了?!?p> 舊卻不破的房子,一圈竹條包裹著的黃土籬笆圈出了一小塊院子,院子里曬了些竹筍干魚,還有一旁幾件樸素的女人和小孩的衣物。院子不大,卻異常的整潔,右側(cè)甚至還有一小塊菜地,地里絲絲綠色剛剛沖破土壤得以見光日,一點雜草也沒有。院里的小房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躺在那里,他左腿架在右膝上,枕著雙手,瞇著眼睛,享受著這黃昏的日光。
溫柔的呼喊聲將孫鵬從思考中喚醒,他常喜歡一個人躺在房頂,曬著太陽,沒人知道柳家這位小崽子天天在想些什么。大家平日里也都習慣了孫鵬與其他孩子的不同,明明只有5歲,他卻遠比一般小孩成熟的多,時常語出驚人。從小到大他也就在他出生的時候哭上過一回,前兩年人都說柳家小姐人生的好看,溫婉賢惠,可惜生了個傻小子,不哭不鬧也不愛與人互動。這些流言從孫鵬開口說話后就消失了,太平這小城里,大家都知道柳家小姐生了個小天才。
“鵬兒?睡著了嗎?”
母親的呼喚又一次傳來,孫鵬晃了晃腦袋,順著房后的梯子滑了下來,隨手一推,梯子倒了下去,恰好倒在了一旁雜貨堆中的縫隙中,一套動作純熟無比。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五年了,他花了整整三年年,才漸漸適應了自己已經(jīng)成為小孩這個事實。而他的名字也出乎意料的跟前世一樣,孫鵬。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前世的名字是院長起的,這世的名字是父母給的,兩世的長輩,都給了自己同樣的希冀。
“來啦。娘親,今天吃啥呀?”他一溜就來到了飯桌前,比起外人,孫鵬更愿意在母親面前露出那副小孩模樣來,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是一個真正的5歲小孩。
他非常感謝上天,讓他終于有機會感受到母親的關愛,有母親的感覺,真好。雖然母親從來沒有提起過父親,但是從某些母親獨自落淚的夜里,讓他清楚的知道父親不是拋妻棄子之人,而是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
“哇,蒸魚,還有干筍!”孫鵬眼睛發(fā)光,伸出手就想偷吃上一口。柳慧一瞧,拿筷子輕輕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笑著說:“這小饞鬼,還不去洗個手來?!?p> 孫鵬癟了一下嘴,說:“那還不是娘親做的飯?zhí)懔?,才不是我饞哩。就算是劍圣來了,說不定也要偷吃呢。”
柳慧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些什么呢,劍圣大人那是能胡亂開玩笑的?”眼里的笑意也是掩不住。
劍圣是這座小城的守護神,用母親的話來說,沒有太平劍圣,自己母子二人早就不知成了何處的孤魂野鬼了。
“嗯,知道啦,沒有劍圣就沒有我們母子二人,劍圣就是我們母子的救命恩人,我們要尊重劍圣大人。。。?!睂O鵬搖頭晃腦的學起母親說話來,這套話他聽的耳朵都起繭了。他余光一瞥,見柳慧臉色有些黑了,慌忙改了口,“哇,等不及要吃飯了!”說著就溜到廚房去了。
柳慧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這小子什么都好,也聰慧,平日里常跟著自己出門行醫(yī),學起醫(yī)術來也是快的驚人,就是這小嘴管不住,總喜歡胡亂說話,自己沒少為這事頭疼。
孫鵬很快就洗好手回來了,5歲的他蹲在椅子上,趴著桌子吃飯,看起來略有幾分滑稽。他夾起一塊大大的魚肉放入了母親的碗里,“娘親,你多吃點魚,魚里有維A,明目的哩?!?p> “有什么?”柳慧一愣。
“有味,好吃。”孫鵬忙扒拉一口飯堵住了自己的嘴。
柳慧又笑了笑,這孩子雖然總喜歡說些不知所以的話,但是對自己真的是很孝順,才5歲的他也經(jīng)常幫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平日里也不頑皮,雖然性格跟一般小孩比起來有些怪異,可能跟他從小就沒有父親有關吧。想到這里,柳慧心里有些暗暗心疼,這孩子跟著自己也沒少吃苦,好歹現(xiàn)在靠著自己的醫(yī)術,在這城里也慢慢站穩(wěn)了腳跟。想起孩子的父親,柳慧的思緒又飄回到五年前那個夜晚,一時間有些眼紅。
“娘親,你總說劍圣是咱們的救命恩人,那為什么他不見咱們呢?!睂O鵬一瞧母親的樣子,知道她又想起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忙找了個話題。母親每年都會帶著很多自己親手做的魚干臘肉養(yǎng)生藥材去劍圣府上拜謝,但是劍圣從來都不收,也不肯見自己二人。
“你懂什么,劍圣大人平日有很多事務要處理,哪里有閑功夫來見我們呢?!?p> “劍圣大人又不是什么大官,為什么這么忙呀?比皇帝還忙嗎?”話一出口孫鵬就暗道不好,果然,柳慧的臉徹底黑了下去,他忙放下碗筷,一溜煙就跑了。
“娘親我吃飽了,我去巷子口逛逛!”
柳慧又笑著搖了搖頭,這小子,還真不讓人省心。隨即她又微微皺了皺眉頭,在家還好,此般大逆不道的話要是在外面落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那可是大罪。如此想著,柳慧心里有些暗暗擔心。
孫鵬平時吃完晚飯最大的消遣就是去巷子口聽羅大爺吹牛,雖然羅大爺堅持認為他說的都是真實的事情,但是孫鵬就是固執(zhí)的認為他是吹牛。
羅大爺說的最多的就是劍圣的故事,當年劍圣一人一劍,跟隨者當今圣上,掃東北,平東南,踏西北,討南蠻,征戰(zhàn)數(shù)十年,才有了如今這大周王朝,天下一統(tǒng)的大周王朝。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5年了,孫鵬也一直在慢慢了解著這個世界,跟他想象的不同,這個世界,并不是他所熟知的歷史上的某一個朝代,雖然也叫周朝,但是跟他在書上所學的那個周朝完全不同,在這里,大陸本是六個國家互相征戰(zhàn)的亂世,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亂世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直到當今圣上坐上皇位。
當今圣上本是楚國太子,楚國本是六國中最小也最貧弱的國家。年輕時曾仗劍游歷天下,他非常了解戰(zhàn)爭對普通百姓的傷害,也是此時在太平結(jié)識了劍圣,他們二人年紀相仿,一見如故,也擁有著同樣的抱負,天下太平。據(jù)說兩人在太平最高的那座塔的頂上,煮梅飲酒,舞劍暢談整整一夜,第二日,劍圣就隨圣上去了楚國。三年后先皇早逝圣上登基,也是那一年,楚國的大軍劍指天下。十八年的征戰(zhàn),整整十八年,當今圣上是前無古人的軍事天才,用兵如神;太平劍圣是后無來者的劍道巔峰,以劍成圣。兩人用了十八年,將這塊大陸,活活打成了一個統(tǒng)一的王朝,并設有五個侯國。大陸終于不再戰(zhàn)亂,百姓也不再流離失所。
前世系統(tǒng)的學習過歷史,孫鵬當然明白當今皇帝這堪比秦皇不世之功代表著什么,對這個皇帝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佩服,而且皇帝還是一個好皇帝。孫鵬一直認為,一個真正好的統(tǒng)治者,或者說好的皇帝,不看他有何功績,不看他有何變革,皇帝的好壞,自在這天下泱泱百姓的口中,百姓說好,那他肯定就是個好皇帝。
“羅大爺,我又來了!喲,趙姐姐也來了,你這剛做完月子還是少出來,吹著風對身體不好。”孫鵬熟練的接過羅大爺手中的扇子,輕輕給他打了起來,口中親熱的和四周剛吃過飯出來散步的街坊鄰居打著招呼。大家都笑著看了看孫鵬,兩年來眾人都習慣了孫鵬這小大人的性子了。
“我剛從你家那邊過來,見你阿媽臉色可不太好,你是不是又惹她生氣啦?”人群中一個老太樂呵呵的逗著孫鵬。
“才沒有哩,這天都黑了,阿婆你還能看到我阿媽的臉色哦?”孫鵬隨口一回,大家都被他逗笑了,孫鵬是他們從小眼見著長大的,見他這聰明伶俐的樣子,也不禁為柳慧感到欣慰,劉小姐平日里一人拉扯孩子還得看病行醫(yī),實在是辛苦,好在這個兒子健康孝順。
“羅大爺,昨天的還沒講完哩?!睂O鵬殷勤的給大爺打著扇子,口中輕輕的提醒著。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性急呢?哎昨天講到哪里來著?”
“講到當今圣上率大軍三日破了東北第一大城,卻因為身邊近臣背叛,被五萬敵軍圍困城中?!睂O鵬記得可清楚呢。
“哦對,當時呀,圣上身邊只有兩千親軍,敵人可是有整整五萬之多。也好在圣上親軍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兩千人硬生生守了三天三夜!”羅大爺搖頭晃腦的說著,仿佛他的親身經(jīng)歷一樣。
孫鵬卻想著兩千人就能守住城,那這城恐怕跟這太平差不多大。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了。心中雖然這般想著,臉上沒有一絲表露,“守了三天之后呢?”
羅大爺不慌不忙的拿起放在一旁的茶壺,對嘴嘬了一口,又晃了晃腦袋,好像這壺里藏著什么瓊漿玉液一般,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三天三夜,死了近半親軍,就在大家都以為守不住了的時候,劍圣大人來了。劍圣大人一人一劍,單槍匹馬闖敵營,在營外對峙著五萬敵軍,他一個人的氣勢就壓過了一支軍隊,他不動的時候沒有人敢動,他動的時候,沒有人能看得清!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劍圣大人一路殺進了敵軍中帳,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殺的敵軍膽都破了,殺的從此天下誰人不知太平劍圣!”羅大爺有些激動,臉色通紅的咳了兩聲,又嘬了一口小茶壺。
一個人對五萬人?孫鵬心里有些嗤之以鼻,都說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這寫的也太假了吧,給你一臺坦克,五萬人也給你堆起來了。在他看來,一人當著五萬敵軍的面殺了對面將領太過匪夷所思,只當是藝術的加工了,藝術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嘛??赡苁且淮纬晒Φ陌禋??他如是想著。
“在那之前,劍圣大人還不是劍圣。據(jù)說圣上在城門下對劍圣說了一句話,說,那一步,你踏出去了?劍圣沒有回答,圣上也沒有再問。此役之后,劍圣大人才成了真正的太平劍圣。天下劍道百千萬,太平劍前皆破爛!”羅大爺說完閉上了眼睛,擺了擺手,不愿意在多說,仿佛還在回味著這個故事。
孫鵬又打了會扇子,給大爺打了個招呼,便往家走去。腦海里還想著大爺說的那個故事,對于劍圣大人,他的心里是非常尊重的,畢竟是他救了自己母子二人。同時他也對劍圣有濃厚的興趣,可惜從來沒有見到過劍圣。當然,對于故事的真實性,他自然有著自己的想法。
可能,敵軍將領恰好上廁所被潛伏進去的劍圣撞上了?
柳慧收拾完家中瑣事,瞧了瞧天色,又想起今天孫鵬說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話來,思來想去心里放心不下,便放下手中事來,出門往巷子口走去。
這會兒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天上不見月,巷子里很暗,路也不平整,一般人借著旁人家的燈光才隱約看得清路來,常有人夜里在這附近栽一個大跟頭。柳慧這時心里揣著事情,根本無暇看路,竟也是如履平地。風從巷子另一頭吹過來,還夾雜著初春的寒意。巷子里一個人都沒有,左右鄰家燈火也滅了,在這個古老的社會,人們睡得都比較早,四下里只有蟲鳴蛙叫,也偶有夢人囈語。
柳慧突然停下了腳步,右手輕輕放入了懷中,幽靜的巷子里這會兒連蟲鳴蛙叫也聽不見了,仿佛這個世界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一個人影不知從巷子哪個角落走了出來,巷子只有東西兩頭通著,這人就像是從左右墻壁中走出來一樣。來人一襲黑袍,戴著袍子自帶的巨大兜帽,恰好把整張臉都掩蓋起來,他雙手微微垂著,一絲聲音都沒有發(fā)出,就像被人晾在巷子中的衣服一樣,隨著風微微擺動著。
“看來你們還是沒有死心啊。我很好奇,你敢來這里,不怕嗎?”柳慧沒有回頭,留給來人一個毫無防備的背影,只是微微的顫抖暴露了她的心情。
“在下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