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nèi)人聲嘈雜。

　　”小二，上酒！”一背刀大漢三步并作兩步跨進店門，聲還沒落，劍已經(jīng)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客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端著酒杯坐在一起，對昨日的英雄大會議論紛紛。

　　“當日在場那么多英雄豪杰，沒想到武林盟主竟被一二十歲的黃頭小子給奪了去，真是羞煞我等！”

　　“說來慚愧，我竟連佩劍都還未拔出?！?p>　　“我行走江湖二十年，何曾受過這種侮辱！”

　　“也不知那小子是何來頭，竟沒有一點風聲?！?p>　　“是啊，那劍也是頗為詭譎。”

　　背刀大漢聽著議論，他昨日才尋到蹤跡，今日又不見蹤跡，心中煩悶，想喝口酒，酒卻遲遲未至，一拍桌子怒道“我的酒呢！”

　　“來嘞，客官”柜臺旁昏昏欲睡的小二慌忙拎著一壇酒繞過眾人，把酒擱下就站在桌旁侍候著“客官，您還要點什么呀。”

　　背刀大漢聞聲也不理，背起大刀，拿起酒往腰上一別，快步離開了店門，小二瞧著不對，跟上大喊“客官，你的酒錢還沒給吶?！?p>　　大漢似沒聽到，越走越急，一會就消失在了小二的視線里。小二站在門口氣急敗壞的罵罵咧咧。

　　陰林道上，林將拿著劍騎著頭大黑馬一路晃晃悠悠，好不快哉。臨近家門，才從馬上跳下來，把馬栓在一旁，看見院門沒開，從門縫里睨了一眼，院中無人，就從院外圍墻翻了進去。

　　還沒踏進房門，一口瓷杯迎頭砸來，林將偏頭躲過立刻堆起笑臉“爹，是我呀?！?p>　　林昴重新沏了杯茶哼了一聲，放下茶壺，張嘴罵道“還能不知道是你個臭小子?！?p>　　林將諂媚的走到林昴身后替他按肩，“爹，我現(xiàn)在是武林盟主了?！?p>　　“武林盟主又怎么，我還是你爹?！绷株纳爝^手就要打他。

　　“是是是，你現(xiàn)在是武林盟主的爹了。”林將低下頭讓林昴輕輕拍了兩下，又繼續(xù)說道“爹，你以前不是說讓我當上武林盟主后去找個人嗎，現(xiàn)在我當上了武林盟主，那人還找嗎？”

　　林昴恍惚了一下，過了太久太平日子，他已經(jīng)很少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些事了。

　　二十年前，林昴的爹是威震江湖的大俠，一生行俠仗義，游歷四海，偶然間得到一本琴譜，因不通音律，也未曾翻閱過，只是一直隨身帶著，后來林昴出生，一家隱姓埋名于山野間，琴譜也就被擱置在家。

　　直到有一天，林昴的母親上山采藥回來，被一伙人劫持，那些人以母親的性命逼他父親自刎于身前，卻又出爾反爾，在他父親死后殺了她母親，刺傷了他。那伙人原也未想到，林昴并未死絕，還剩一口氣。直至附近獵戶出現(xiàn)，收殮了他父母的尸體，撿回他的半一條命，將養(yǎng)了半年。

　　林昴修養(yǎng)好了以后，此處打聽到那伙人的人下落，得知那伙人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是王遠鏢局。便連夜趕去，他到王遠鏢局的時候就聽到一聲嬰兒啼哭。他抓住仆人，問琴譜在哪，下人們一問三不知，他問一個殺一個，親手殺死了那一家十八口人，又帶回了那個嬰兒，也就是林將。

　　一晃二十年，再深的仇恨也已經(jīng)放下，事情的經(jīng)過也浮出水面，那并不是什么琴譜，那是一本賬冊，王遠鏢局一家老小也是不知情的。

　　林昴按了按太陽穴“他會來找我的。”

　　這夜，林昴一夜無眠，他心中有愧。天將亮，聽著林將出門的動靜，閉上了眼睛。

　　林將又溜了出去，到鎮(zhèn)里買了好菜和酒?；厝ヂ飞?，他站在橋中央第一次看見了王靖。

　　王靖背著把大刀，面容粗狂，板著一張臉，給人兇惡的感覺。但林將卻覺得他分外親切。

　　橋頭，王靖兩眼直直地看著林將。半響才出聲問道：“你是林將？”

　　林將原以為他是因為武林盟主的事找來的來的，不疑有他，“是我?！?p>　　“我叫王靖，是你爹?！蓖蹙搁_門見山，粗亮的嗓門竟有些阻塞?！拔蚁霂阋娨娔隳铩！?p>　　林將沒見過這種場面，只當對方認錯了人，便走過去繞過他。

　　“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但一直在找你?！痹诹謱㈠e身而過的時候，王靖補了一句。

　　林將停了一下，沒說話，又繼續(xù)走了。

　　“這兩年，我一直聽過你的事，你做的很好?！蓖蹙刚驹谠剡€是把話說完了。他一生不善言辭，總是詞不達意，也許林將嫌他粗鄙。

　　林將回到家，放下酒擺好飯菜，林昴也從外面回來。父子二人吃著飯菜，談天說地聊了一會。

　　林昴心事重重，多喝了幾杯酒，拉過林將到身前，幾次欲言又止。林將玩笑似地問“爹，你想說啥就說吧?！绷株脑挼阶爝呉膊恢獜暮握f起，幾次“你，你，你…”下去還是閉了嘴。林將接過話頭，“你可別說我不是你的兒子這種話。”

　　林昴一下子醒了酒，他知道他已經(jīng)來了，而且已經(jīng)見過林將了，索性撂開了話“對，你的確不是我的兒子，你爹想必已經(jīng)來尋你了?！?p>　　林將卻似心口被刺了一下“爹，你別胡說了?！?p>　　話頭開了，話也好說了，林昴一次說了出來：“是我對不起你們一家，我親手殺了你的娘，那時也想殺了你，你娘苦苦哀求我，我就把你帶回來了?！?p>　　林將驚嚇似的后退一步轉(zhuǎn)身奪命般的跑出了屋子。

　　橋邊，王靖還站在那。

　　林將看著王靖吐出一句，“你別說話?！?p>　　一直到天黑，兩個人就這樣站著河邊，看著水中一個個漣漪浮起又消失。

　　夜晚的風濕冷冰涼。

　　王靖去遠處拾了幾根枯枝又摘了幾個果子，砍了幾根樹杈，回來后，把那幾顆果子扔給了林將，起了火后就靠著一棵樹閉目養(yǎng)神。

　　林將呆呆地捧著果子咬了幾口，朝著王靖問了沒底氣的一句，“你是我爹？”

　　王靖睜開了眼睛，解開了腰間別著的酒，灌了一口。

　　“那時候你娘親剛知道有你，而我奉命押鏢進京，那時我本以為回來剛好能看著你出生?？墒朗聼o常，我這一生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真的是你爹?！蓖蹙改弥颇恳暻胺?，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林將。復又站起身來目眺遠方，自語道“他，把你教的很好，我很不好，可能也教不好你?！?p>　　一陣風過，樹葉微動，誰也沒有出聲。

　　王靖大口地喝了一口酒，把酒壇摔在地上，清脆的一聲，走到林將面前，聲音有點低“你是我兒，我盼你好。”

　　“我很好，他養(yǎng)我，教我讀書識字，教我劍法，還給我劍。”林將低著頭，不知是何表情。

　　王靖看著林將手中那柄劍，伸出手隔空撫著，也不去觸碰。過了會又徑直回那棵樹下坐著。

　　兩個人又沒說話，林將拿起一根枝杈撥動了一下火堆，不時發(fā)出一兩聲爆炸聲。

　　這份寧靜持續(xù)了很久，久到林將以為王靖已經(jīng)睡著了。

　　“那把劍是當年我留給你娘的?！蓖蹙傅穆曇暨€是低低的。

　　林將沒有回話，自顧自走到另一棵樹下倚著，“先睡吧?！?p>　　清晨，火很早就已經(jīng)熄了，還飄著幾縷細煙。林邊漫起大霧。

　　兩人相顧無言。王靖背起大刀，背對著林將，“我和他終有一戰(zhàn)?！?p>　　林將看著他的背影，大聲把所有憤懣喊了出來“我做不到！你放過他，我跟你走?！?p>　　“不，這是我與你娘和他的恩怨，與你何干。”王靖沒有回頭，消失在了大霧中。

　　王靖來的時候，林昴在院子里練劍。兩人彼此互不認識，但都知道對方是誰。

　　王靖站在院中說出下了時間、地點，就閉上了嘴，并不想多言。等了一會，就轉(zhuǎn)身走了。臨出門又補了一句“你若死了，他會以兒子的身份為你立碑。我若死了…”王靖頓了頓，沒在說下去。因為他并不知道。

　　三日后。

　　沙漠深處。林昴和王靖兩人遠遠站定，誰也沒有先動。

　　熱浪一陣陣翻滾，滾起了難抑的心頭熱血。兩個人都知道會有這一天，事情總要有個了斷。

　　高空一只禿鷲飛過，發(fā)出有氣無力的嘔啞。

　　瞬間衣袂飛揚，刀劍聲碰撞之聲凌厲。刀光劍影所到之處，沙塵帶著高溫四處飛射。黃沙漫天，看不清里面的招式，只能從聲音判斷激烈程度。

　　風立時靜了，血從刀尖滴落，一切塵埃落定。

　　“汝何名？”“我無名，一介莽夫?！?p>　　風沙揚起，王靖踏馬而上，一騎絕塵。恩怨已結，是非功過何必細說。

　　這是你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