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夢中的她似乎進(jìn)入了一個莫名的空間,沒有慌亂,她只是一步一步摸索著,似乎天是透亮的,但卻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她心知這夢必定是有預(yù)示的,再心急也沒辦法,索性也不急了,只是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很快,迷霧不見了,前方站著一個身著墨服的背影,分不清是男是女,只是那一頭白發(fā)白的亮眼,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漆黑之中,似乎他就是天地之間唯一的人一般,那樣的孤寂,那樣的……肅穆。
“你是……”軻念宰猶豫了,她沒有走近,只是弱弱地開口。
沒有轉(zhuǎn)身,明明人在眼前,聲音卻像是從各個地方一起傳來一般,很大的聲音卻格外溫柔“軻念宰,放棄吧,放棄了什么都不會失去,只要你現(xiàn)在放棄,我保你后半生衣食無憂,想要什么都可以。”溫柔的嗓音淬著劇毒,在她聽來這雌雄莫辨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捅進(jìn)了她的心窩。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憤怒,強(qiáng)大的威壓瞬間將她壓得硬生生跪了下去,一口鮮血將要噴出,她艱難地抬頭恨恨地瞪著眼前的身影。終是忍不住血液順著緊咬的牙關(guān)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她捂著胸口,一邊努力地呼吸著,一邊開口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但是,呼,呼,呼……你憑什么……呼……呼……呼……讓我放棄?”一句話說得稀碎,她卻依舊低下了頭。
前面的人似乎是笑了,似乎是在嘲諷著她的不自量力,“你當(dāng)真以為,你哥哥是個草包軟蛋,任你拿捏嗎?”這話說完,威壓消失了。
軻念宰站起來看著他的背影,輕笑一聲“呵,我當(dāng)是怎么回事呢,原來是哥哥派來的走狗罷了。能入夢還能給我這么大的威壓,也算你有幾分本事,只可惜年紀(jì)輕輕就瞎了眼?!?p> “你!”似乎是被氣到了,聲音有些憤怒了“你就不怕我直接殺了你?”
“你不敢,第一,如今我這里龍氣在慢慢聚集,我且問你,逆天,你敢嗎?第二,哥哥他只懂得內(nèi)宅的亂斗,哪懂得什么金戈鐵馬,刀光劍影?最后,就算最終哥哥和你們這些走狗棋高一招,勝了我,在你們看來這也算是給哥哥的一個教訓(xùn),不是嗎?”她一條一條算著,似乎每一句,都是真理。
那背影沉默了,就在她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公主,若是……你為男子,若是……沒有那些事情,我們……更愿意站在你身后?!闭Z氣中滿滿的無奈和悲傷。
原本準(zhǔn)備好了一腔的怒火,此時驟然聽到這樣一番話,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最終只是說了句:“可惜……沒有如果?!?p> “是啊,沒有如果,所以我們真的沒辦法和解嗎?陛下少年稱帝,狠厲果決,他承載著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墒牵降妆菹逻€是……太年輕了,真的……太年輕了。”
“……年輕?這就是你們給他找的借口?為了早日登上皇位,不惜將自己生父囚禁,母親倒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哦,不,我說錯了,母親更像是個傀儡吧?你確定這是‘年輕人’干出來的事情?”軻念宰有些不滿地說道。
“……陛下他……只是有些冒進(jìn)……”
“行了行了,別替他說好話了,反正是你們的人,你們肯定不會說半分不好。而且,沒必要在我這個敵人面前說這些?!陛V念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突然靈光一現(xiàn)“你剛剛是不是說只要我放棄,你就給我所有我想要的?”
“啊?嗯……嗯……吧,我有說過么……”話語間已經(jīng)有些慌張了。
“喂,蕭宇!你個大老爺們兒不至于說話不算話吧?”
“嗯?你怎么知道我是……”
“很好分辨好嘛?再說了,他身邊統(tǒng)共就那么幾個人,實(shí)力這么強(qiáng)悍的……應(yīng)該只有你,蕭家后繼無人,唯一一個繼承你天賦的人如今是我的人,所以……你嘛,不足為懼。”
一句話堵的蕭宇喉頭一哏“算了,你說吧,你想要什么?”
“帝位!”
“這個不行!”想都沒想,就否決了。
“我比他更適合這個位置,而且你想想,就算我當(dāng)了皇帝,也沒幾年就把皇位還給她了,不是嗎?我也沒幾年可活了……這你們不是知道嗎?你好好想想,如果要打,不管是誰強(qiáng)誰弱,戰(zhàn)火連天,總會讓百姓受苦,不是嗎?但若是直接讓我上位,就避免了這一切,而且你也知道打仗耗費(fèi)的財(cái)力物力都是不可估計(jì)的。所以……你覺得呢?”一步一步地逼近,她雖然并不指望能怎樣,但……軻念宰還是想玩兒一次。
“你……讓我想想。”遲疑了……竟然遲疑了,軻念宰心中嘲諷著這群所謂的老臣也不過如此,一邊卻表現(xiàn)出了格外悲傷的神情“蕭宇,你也知道的,我從小就被丟棄到了宮外,寺廟里的生活清苦就不說了,就因?yàn)槲沂歉富屎湍负蟛灰暮⒆?,就老是被那人毒打,我這身上的傷就從來沒好過,我都不知道我衣服里的皮膚到底是什么顏色。如今你也知道我雖然長大了,可我就只剩下幾年時間可活了,我就這唯一的一個愿望。蕭宇,皇兄和母后如今還派人來追殺我,我但凡有一點(diǎn)辦法都不會走這條路??!”說著說著,她哭了出來,也不再說些什么了,只是任由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說……你別哭了……公主,我回去……說服他們……”艱難地說完了這句話,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么。
眼前的少女迷茫地抬起頭,帶著哭腔不停地說著謝謝,讓他的心又軟了幾分,心想著反正也沒有幾年,想當(dāng)就當(dāng)吧……
……
一場大夢沒多久,軻念宰再次睜開眼睛,對上的是程逸清焦急的神色。
“你終于醒了!”
“發(fā)生什么了?”
“沒什么,就是你差點(diǎn)兒被凝竹殺了?!辈簧踉谝獾拈_口。
軻念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看著一旁倒在地上的“尸體”,“呵,就憑她?”
“如果再加上腥香草呢?”
“凝竹倒是好大的膽子!”
“……我說,你就不懷疑顧刖摯嗎?”程逸清有些無奈了。
“嗯?為什么懷疑他?他又不懂醫(yī),那草定是凝竹下的?!睕]有絲毫的猶豫,除了信任,別無其他。
“算了,你剛剛做了預(yù)示夢?”程逸清本想著讓她多留意顧刖摯,可是看她這樣子,就算告訴她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還是自己查查算了……
“不是,是蕭宇?!?p> “什么?他找你干什么?,你還好么?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哪里?!彼绷?,伸手過去,探著軻念宰的神識。
軻念宰一邊讓他探著,一邊說道:“我沒事,他答應(yīng)我回去和那群老頑固商量讓我先做皇帝?!?p> 程逸清驚訝了“你怎么做到的?算了算了,不問了,我應(yīng)該習(xí)慣了,沒什么是你做不到的,我只問一個問題,如果成功了,你不打了?”
“打!當(dāng)然要打!為什么不打?”軻念宰很是不解地看著他,似乎在疑惑他為什么會問這么白癡的問題。
“得到了……為什么還要……?”
“輕易得到的一般都不會長久的,而且我習(xí)慣了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通過自己不斷奮斗非常艱難才能得到,這么容易……呵,不會是我的。”她笑了笑繼續(xù)道:“打,不過是為了告訴那群酒囊飯袋老娘有的是實(shí)力,只不過是他們求我來當(dāng)皇帝罷了。再說了,四年時間,足夠我把朝堂上下都換成我的人,你以為……我會讓哥哥好過么?還是你覺得我像是那么仁慈的人?”
“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念念,我突然很慶幸……幸好……我們不是敵人?!鄙詈粢豢跉猓桃萸孱H為慶幸地看著眼前輕描淡寫說話的人。
輕笑一聲,軻念宰沒有再說話。只是低頭靜靜地看著腳下那個不省人事的小姑娘,程逸清看出了她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道:“要我……”說著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軻念宰抬頭掃了他一眼“不用,既然這么想殺我,那我就偏是要她留到最后看著我功成名就!”
“養(yǎng)虎為患啊……”話還沒有說完,但話里的意思卻是十分地明顯,同樣,擔(dān)憂的眼神也綿延了過去。
被他盯得有些不適,軻念宰抬起頭,有些無奈地說道:“雖然已經(jīng)很微弱了,但是她身上還是有一些龍氣在的,就算是要?dú)⒘怂策€是要等到她身上的龍氣散盡了再說啊,不然……你也知道后果是什么,我也沒辦法動手?。 卑脨赖刈チ俗ヮ^發(fā),蹲下身在凝竹臉上晃了晃,又從衣服夾層里拿出一個香囊,輕輕解開,各種顏色的藥丸在里面乖乖地躺著,她拿出一顆散發(fā)著誘人光澤的藥丸塞進(jìn)了凝竹嘴里,借力讓她吞下去。
“這是……?”
“她下半輩子會過的很不錯?!绷粝乱痪湟馕恫幻鞯脑捑椭匦绿稍诹舜采希矝]說要把凝竹放在哪里,程逸清也不好動作,只好等著,等著……
所幸他也沒有等太久,很快凝竹就醒了,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唔……”揉了揉眼睛,在諾大的房間里掃視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程逸清按兵不動,看著她,似乎是很期待看到她的反應(yīng)。
轉(zhuǎn)了一圈后,很快就撐著身體站起來,看到床上的人影時,眼睛明顯地亮了起來,小跑兩步到了床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軻念宰的臉“念念,念念,那個男的是誰?為什么會在我們屋里?”
“那個人是念念的外公哦,小竹子要記得哦,但是這是念念和小竹子之間的秘密哦,小竹子不能告訴別人哦!”
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總算是聽明白了“秘密”這個詞,很是歡喜地點(diǎn)著頭“嗯嗯!嗯嗯!拉勾勾,是念念和小竹子的秘密!”
軻念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眼里含著笑,看著她認(rèn)真地說:“好,我們拉勾勾,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兩人簡單地進(jìn)行了“拉勾”儀式,隨后凝竹抱著她的胳膊,坐在床邊,晃晃悠悠地看著自己的小腳丫,看起來很是黏著軻念宰,軻念宰看了看程逸清才,似乎他有話要問,拍了拍凝竹的胳膊“小竹子,你先去找你媚語哥哥玩兒,乖乖的,除了你媚語哥哥的話,誰的話都不要聽。媚語哥哥就在隔壁房間哦,我一會兒帶你到門口,看著你進(jìn)去哦,你就告訴媚語哥哥,是我讓你找他玩兒的,”眼見她有不舍之意,看著像是不愿意過去,軻念宰繼續(xù)說道:“小竹子要乖乖的,你聽話的話,念念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小包子?!?p> 提起“小包子”這三個字,凝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那快點(diǎn)快點(diǎn)!”立刻站了起來,拉著軻念宰就往出走,“誒?等等,穿鞋子!”軻念宰穿著襪子站在地上,彎下腰,單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腳,將那一雙繡著青蓮的雪白緞面繡鞋套在了她的腳上。凝竹捂著臉害羞地透過指縫悄悄地看著軻念宰動作,待到軻念宰抬起頭時,連忙收起了自己的視線。軻念宰笑了笑,“好啦好啦,走吧走吧!”牽起她的手,就要出門。
“念念,你不穿鞋子嗎?”
“先把你安全地送到,我再回來穿呀,你不安全我不放心,乖!”說著,又摸了摸她的頭。
待到再次回來時,只留下軻念宰一個人,她關(guān)好了門,就聽得程逸清說道:“你這……也太厲害了吧?她是吃了什么迷魂湯?”
“也沒什么,防著出事兒,煉點(diǎn)兒小東西準(zhǔn)備的。看來效果還不錯,讓她回到小一點(diǎn)的時候的記憶,這個記憶里……沒有畫竹,只有我,我才是她最依賴的人?!陛V念宰冷冷地說完了這句話,看著程逸清。
“你以前……就對凝竹……嗯,還是其他人都這樣?”程逸清猶猶豫豫地問著。
軻念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嘲諷地一笑:“你以為……憑什么他們對我這么好?我以真心待他們,回報(bào)的自然是我想要的。程逸清啊,有件事還是要你知道的,畢竟我不是你們家族里世代保護(hù)的什么那么安全的帝王,我可是只靠著自己的人啊。所以有些事還是要和你說清楚的,往后再看到你就沒必要這么驚訝了?!敝敝钡乜粗桃萸澹吹剿c(diǎn)頭時,這才繼續(xù)說道:“我這個人,成功之前要我卑躬屈漆,要我九死一生,要我身邊無一人生還,只要我能成功,在所不惜……”
說完這話,空氣似乎是凝結(jié)了,靜的連一根針掉落似乎都清清楚楚……
半晌,程逸清說話了:“念念,唉……這些年,你受苦了……”
準(zhǔn)備了一大堆應(yīng)對的話,就連要對程逸清下手的方位都算計(jì)好了,卻沒想到,程逸清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她愣住了,卻不想被他看出失態(tài),只是用微冷的語氣說道“行了,蕭宇那邊應(yīng)該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有結(jié)果,既然這邊蕭宇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算算日子,那就只能再在這里待上一個月了?!?p> “不現(xiàn)在動身嗎?”
“我想再等等,想找到那把荊棘琴。”
“上古傳說……你信?”
“我還活著,你信嗎?”軻念宰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額……要是找不到呢?”
“一個月時間是最后期限,找不到是我沒緣分,沒緣分的事情,我不會強(qiáng)求,到時候我通知你走。對了,內(nèi)個樓殊深和殷舞岸那邊還缺一把火,你最近差不多放一把火,進(jìn)展太慢了,這幾天老往我身邊湊,阿摯都找不到機(jī)會和我單獨(dú)相處了……”說到最后,竟是帶上了三分小女兒家的嬌羞之氣。
程逸清看她這副樣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心想要說顧刖摯有些不對勁,但也知道就她這狀態(tài)應(yīng)該會找出十多個理由來反駁他,索性跳過了這個話題。
“我聽說,宇文風(fēng)被革職了?”程逸清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她。
卻見她一臉平靜,撣了撣自己身上的灰塵“我知道啊……多大點(diǎn)兒事情值得你這么大驚小怪?!?p> “……你又早就知道了?”
“仕途這種事情是自己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估計(jì)是他覺得被哥哥猜忌了才想著激流勇退的吧……”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卻怎么都不承認(rèn)。
程逸清心下了然,不再深究“那上官書那邊要我盯著嗎?”
“不用,他更穩(wěn)重些,做事情有分寸,他很有自知之明。”說完,側(cè)耳動了動,抬手示意程逸清下去,自己拉過了被子,快速地躺了下去,呼吸很快趨于平穩(wěn)……
“扣扣扣――”一陣敲門聲突兀地響了起來,軻念宰沒有動作,“扣扣扣――”敲門聲再次響起,軻念宰裝不下去了。
“唔,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