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而過,夏天我跟著導師去斯坦福做了一個明代佛教研究的整理,到了加州才知道梁丘回國了。這下也給我省事兒了,不用從舊金山跑去洛杉磯找他。但也怪我,那天和瀟姐聊完天后,就去上晚課了,倒是真的忘了給梁丘回信過去。哎,就這么的又一直沒怎么聯(lián)系。估計他可能也在忙著做畢業(yè)設(shè)計,事情也會很多吧。
導師也建議我先去研究個一兩年再決定要不要讀博。從梵文學起是不錯的一個選擇,之后再看能否堅持下來。我的導師我非常敬佩他,我和他說了日本課堂上那僧人的事情的時候,他當即也在辦公室里給我來了一段日文心經(jīng)誦唱,竟然絲毫不差。可他是個美國人耶!雖然同樣是光頭,可是這也太厲害了。他二十多年前在斯坦福讀的博士,所以常有機會回母校交流和一起做研究,也能捎上我去做研究助理。他一直非常地真誠,比如先是苦口婆心勸我不要讀博,說太辛苦了,這不是一條好路;然后另一方面會給我所有的支持和及時的反饋。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師。
畢業(yè)的時候我給他寫了封長長的感謝信。我這個人雖然性子急,有時候不愿意多廢話,但當面總是有些膽小的,于是書信最能表達我的心意。
對培育我四年的母校還是有些不舍:是這里,把我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變成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青年?。皇沁@里教會了我去質(zhì)疑,去思考,去學習和太多太多的方法論;也是這里,讓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和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想,高中那年看似魯莽的出國的決定,下的還是不錯的。
尼泊爾的飯食,我花了好久才適應(yīng)下來。在這里,我倒是天天穿起了高二時候喜歡穿的麻織風格的蘿卜褲。畢竟就是當?shù)仫L格,這一點上到是融入的很快。不過這梵文啊,真的是學的有些頭大,看著它們,我感覺就像大一時候看到家儀桌上的俄語課本一樣??傆X得它們不太想認識我啊。
休假的時候我喊上三兩個朋友一起出發(fā),去見識了阿里無人區(qū),也跑去了珠峰大本營。這些登山的人真的太專業(yè)太厲害了,我還碰見一個同齡的男生,聊下來竟然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選擇去上大學,這四五年就在一個人自駕,是真正的走遍了中國。自駕的車走過雪山上的國道,也被運送著開上了印尼的土路。
“我也要去美國,畢竟美國自駕起來也是自在?!彼莒t腆,但說起那些自駕旅游的經(jīng)歷的時候,眼睛里都充滿了耀人的光。我覺得他真的是很棒,要知道不去上大學這條與眾不同的路,看似奇特簡單,確實非常非常難的。得要有多堅定的意志和強大的新年才能夠一直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啊。當然,他父母的支持也是最可貴的。
我和他聊了幾句,也和他一起開了一段阿里的路,便在扎什倫布寺道別了。留了聯(lián)系方式,我也只是想看他接下來會繼續(xù)征服哪些地方。
回了尼泊爾的學院之后,我準備多修一門課,關(guān)于唐卡的繪畫。一副好的唐卡需要經(jīng)驗充足的老師傅畫上幾個月,學徒跟著畫上幾年才可以完成,我也不求精通,了解一些基礎(chǔ)的知識也好。于是先從認識各種礦物顏料開始了,難怪有些色彩千年不變,依然閃耀濃烈,因為那些色彩都是礦物打磨而成的。
比如今天,我就正在院子里磨顏料呢。
“林慕,最近怎么樣?”
是梁丘的聲音!我本來蹲著在那兒,差點要坐到地上去。抬頭看見他,像那天新加坡在下太陽雨一樣,我看見他逆著光看向我,嘴角都是那么相似的弧度,我有些怔了,滿手都是顏料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不過也就那一秒。
因為下一秒梁丘就高反了。強撐著說完這句這幾年的固定開場白,也沒等我回過神,他就有些站不穩(wěn),要去回廊那里找把椅子坐下。
這加德滿都也不該高反?。侩y道這人還先去了XZ高一點兒的地方?
我看他有些虛弱,問他是不是剛到LS沒幾天就過來了。他倚在椅背上慢慢點了點頭,這人也真是的。到了LS高反也是正常,應(yīng)該緩幾天,或者按理說來加德滿都休息一天就會好,這兒的海拔不高,我看他背著他那常用的旅游背包,就知道可能也是才剛剛到這里就來找我了,所以一時間運動過劇,有些沒適應(yīng)。
我趕緊讓他躺在長椅上,手也沒來得及洗,趕緊跑去后院的宿舍屋里找我前幾天去阿里那兒放在包里備用的液體葡萄糖。他應(yīng)該休息一會就會好,不過還是補充一些葡萄糖比較好。
我跑回去的時候,看他躺在長椅上,胸口有些起伏,呼吸聲有些重,又有些無力,真的把我嚇壞了。我把葡萄糖塞他手里,讓他先拿著,趕緊去找了老師來看他要不要緊。
“林慕,沒事的,你的朋友休息一會應(yīng)該就會好了?!?p> 我看梁丘躺在那里閉著眼睛說不出話來,急得要哭出來。
這個人怎么回事。到LS肯定就高反了,那要先好好休息好了再來啊,或者到了這里海拔低多了先適應(yīng)幾天再來找我啊;還有,為什么要來啊,這次可不是偶遇,這個學院可不是什么觀光地點,你一定是過來找我的啊。
你這是怎么回事。一點都不好玩啊。
老師見我的朋友來看我,還身體有些不適,便讓我明天再補上功課,今天先把朋友照顧好。我扶著梁丘回了宿舍,先躺我的床上。我把手趕緊洗干凈,準備給他泡一杯酥油茶。
喝了葡萄糖,吸了一會氧的梁丘睡著了。側(cè)著身子,臉朝著我的方向。酥油茶已經(jīng)泡好了,我把它放在桌子上涼一涼。走到床前,坐下來靜靜地看著他。
這個睡顏我清楚地記得。微微顫抖的長睫毛,高高的眉骨,英挺的鼻梁,鼻子下面的就是那張總會說出一些讓人又愛又恨,有時候弄不明白的話的嘴巴。這么好看又可愛。
是啊,所有認識我也見過梁丘的人都很詫異,說他帥就算了,哪里可愛了?如此老學究又有些不善言辭的一個人。
可我覺得他真的特別可愛。一直有著一個孩子一樣的稚氣。也可能因為他始終有著那顆赤子之心,真實地可愛極了。
那年去京都的新干線上,我也這樣看著他的側(cè)臉。
聽著他呼吸平穩(wěn)下來,我的心也慢慢的放下來。這一次莽莽撞撞地找過來,不也是一個孩子才做得出來的事嗎。
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這么重要嗎。
我守著他,在床邊想來想去也不知道可能會有什么事情。那就等他醒了再說吧。。等等,他睡這兒,我睡哪兒?
我看這位大神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醒,我有些慷慨憤怒地把自己泡的酥油茶當作壯膽給喝掉了。找了件長到腳踝的羽絨服把自己裹起來,像一只蠶寶寶一樣悄悄地從床那邊爬上來,姿勢頗有些僵硬地貼著床邊,希望今晚能睡著。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上的羽絨服已經(jīng)不見了,被子倒是蓋地整齊。嚇得我趕緊爬起來,看到梁丘正趴在桌子上休息。
果然君子。
那,那他可別被我嚇著了。。。不會以為我要對他做什么吧?。?p> 他聽見動靜,也醒了抬起頭來?;仡^看著我。我連忙抓了抓頭發(fā)。
“昨天麻煩了。有沒有嚇著你?!绷呵鹌饋斫o我倒了杯水。
“。。。麻煩倒沒什么。但你真的嚇到我了!”這人還有點自知之明。
“對不起嚇著你了?!彼弥业乃哌^來遞給我,又坐回椅子上去。
這道歉也是非常地有效率了。一時間我竟無言以對。就只能握著水杯,吹了吹熱氣。
“不過,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這才想到正題。
“。。。”沉默了,這人竟然給我沉默了!剛才道歉不是很爽快嘛。
“我也還是決定gap 一年再去讀研,所以走了一遍絲綢之路后,想到你也差不多畢業(yè)了,我也正好想看看雪區(qū)的景色?!?p> 還是掐著點兒來的,肯定有事兒啊。等等,“你要來怎么也沒和我聯(lián)系,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我之前沒有微信,但我想你應(yīng)該有,找了同學問你的現(xiàn)況的,我想他們不知道的話,你應(yīng)該也朋友圈也有更新的?!?p> 嗯?之前沒有微信。
“那你現(xiàn)在竟然開始用微信啦!”我好像關(guān)注的重點有些不對。又好像沒什么不對。
“嗯,這幾個月才開始用的?!?p> “那咱們先加個微信!難得你開始用這些?!蔽沂疽馑炎雷由系氖謾C拿給我。打開了之后趕緊加上,多一個地方和他有聯(lián)系的感覺真好。
“誒,那你找到我啦,是有什么事情?”繞了一圈,原來這人在轉(zhuǎn)移話題嗎?
“。。?!?p> “嗯,沒什么事情,覺得你可能對這里比較熟。所以先找你尋一些經(jīng)驗?!绷呵疝D(zhuǎn)過身去,忽然擺弄起桌上的茶杯和水壺。
哦。我說呢。的確是西北游了一遍后來到雪區(qū),肯定發(fā)現(xiàn)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先找個對當?shù)匾呀?jīng)有些熟絡(luò)的朋友?!澳悄阋蔡⒅绷?,下了飛機不先休息兩天么,LS那兒高反到這兒怎么可能落地就好。急著趕過來所以才會不舒服的。這兒的海拔不高,才一千多,像你昨晚那樣休息一下明明就會好的?!蔽倚λ欢兺?。昨晚也是穿著衣服睡覺的,這時候下床起來也正好方便。
“嗯。是有些著急了。沒想好?!彼c點頭,同意我的說法。
“對啊,那你要等我一周了,我們都是三周一個課程,上個假期剛過去一兩周,我還有一周的課。如果你自己去的話,我就跟你說說也行?!蔽夜烙嬎€沒吃早飯,先給他泡點糌粑,也是XZ那里的特色了。
“沒事,那我等你一起?!彼舆^碗,聲音是一貫的溫柔,可這句話,卻讓我久違地心動了。
我們多少次都是這句話,你等我啊,你讓我等你的,等我一起,好的,我等你。呵,明明只是朋友,這句話說起來別人聽了還覺得我們老夫老妻的呢。
他看我站著不動,抬眼看我。他的眼睛里有星星,我有些慌。
放假的時候我也順便老師多請了幾天假,準備帶他回XZ好好玩耍一下。
回到LS,不等他高反上來,就趕緊去八廓街找了包車出發(fā)去林芝。林芝的海拔不高不低,往往能治好大部分人的高反。從林芝回LS,甚至再去更高的地方,就不會有反應(yīng)了。林芝在三四月里,有著幾十公里綿延不絕的桃花林,而我們這次相遇,果然又是冬天,我和他說,這里的桃花林咱們春天再來一次,一定非常漂亮。
從林芝回來在LS看好了布達拉宮和大昭寺,便又找了司機師傅去了一趟納木錯。納木錯海拔在四千多米上,之前還要翻過五千多米的米拉山口,這次果然,梁丘就沒有高原反應(yīng)了,在米拉山口上還下車看了許久。在納木錯凌晨等日出的時候,手持錄像了十幾分鐘,穩(wěn)地讓人佩服。因為太冷,我倆還都租了軍大衣裹在外面,太陽升起后把我們的影子在地上拉的長長的,明明站的不是很靠近,影子被拉長了之后反而交纏在了一起。
一路上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我想到什么便與你嘰嘰喳喳,你偏著頭聽我說完讓我打住一會,說你要消化一下,一停便也停了,于是你之后便會總結(jié)出三四五六個知識點出來說要給我普及知識,我便也反駁反駁。
和京都那時候很像,卻又有些不像,和張掖那一天也很像。
我也說不上來。
送他去機場的時候,我有些忍不住的難過。這個人,總有辦法讓我習慣了他,真的是壞極了??斓綑C場的時候,梁丘忽然望著窗外提起梁思成,說也許有了這五湖四海的閱歷和氣魄,可以觸碰到一些梁思成這位建筑大師的想法。
“林慕,你知道那么多建筑大師里,為什么我提起梁思成嗎?”
“嗯?為什么?”我怎么知道,因為你們都姓梁?
“梁思成的夫人,也姓林。”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直接,熾熱地看著我。我那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姓林,也姓林。
這,這是表白,是和我表白嗎?
我屏住了呼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那時候說過答應(yīng)你的一半是心意。另一半是相伴左右的時光,當時無法給你,現(xiàn)在你也不拿,那我就找到你,把另一半也給你?!?p> 林慕你真是個小笨蛋。
心意是你,時光,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