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唐朝的太陽

　　哎，去年冬天真的是好不容易把魏新成這位兄弟打發(fā)走送回英國去。轉(zhuǎn)眼這就大三的冬天了。

　　本來想著梁丘應(yīng)該都大四了，不知道有沒有什么畢業(yè)后的打算，沒忍住想問問的。可是正好張鳴君又翹課來看韓冰，吃飯的時候含糊地說起好像有個學妹一直敬仰建筑系的梁丘大神，不知道有沒有在一起了。當下慌地我是草草吃完了飯，打了聲招呼就回圖書館去了?？墒?，一個人走在半路上卻又停了下來，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覺得自己十分好笑。

　　這么多年了，這差不多一年一次的聯(lián)系頻率，都不知道連朋友還算不算得上。我有什么好生氣的。

　　去年魏新成和個傻子一樣大喊說UCLA的校區(qū)是個愛心形狀，我又是暗喜又是不安的。喜的是以為這是梁丘的心意，不安的是擔心梁丘那木頭一樣的直男性格，怎么可能會想到這些。也只有新成這種不務(wù)正業(yè)，天天想些有的沒的才會聯(lián)想到這個。

　　哎。算了算了。男人算什么！尤其這種一年才出現(xiàn)一次的男人。還是論文靠得住。因為gap year已經(jīng)遲了一年，便打算大四提前半年畢業(yè)，所以我的畢業(yè)論文就提前到大三來完成了。很快就期末了，除了課業(yè)里面的一些論文，還有畢業(yè)論文的初稿也要交上去，四五十頁的研究可不是開玩笑的。這學期真的忙瘋了，圖書館就是我的家！我愛我家?。?p>　　其實論文初稿已經(jīng)寫了大半，還有一些細節(jié)需要再去考證一下。學期開始和導師定課題的時候我們就討論出不如寫一寫中國各大佛教石窟里佛像的衣著：從衣服到鞋子，從發(fā)飾到配件，無一不能體現(xiàn)佛教傳播路徑的演變和當時地方文化的特征。為了精細，專門選定了大同的云岡石窟和天水的麥積山石窟做聯(lián)系和比對。這個冬天準備回國去跑一趟這兩個地方，多使用一些第一手資料還是比較穩(wěn)妥的。

　　現(xiàn)在嘛，就還是抓緊寫paper吧?。?！

　　這天水真的是不好去，先從南京到蘭州，再轉(zhuǎn)機到張掖，之前做了功課發(fā)現(xiàn)張掖的馬蹄寺也頗有特色，于是選擇在張掖多逗留了幾日。在飛機上時，看著下方的祁連山隱在陽光下水霧里，的的確確如同仙境。

　　這幾天張掖都下了小雪，不過還好，今天天色放晴，積雪初化。一個女生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一些，尤其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四處都不太熟悉。讓家里找人安排了一個司機師傅來接送我這幾天在張掖的行程。蔣師傅那天來機場接我的時候聽到我是南京來的，竟覺得有些驚訝，隨口說了句你們南京的年輕人都還挺有見識的，知道我們這里有這些地方，不過膽子也是真的挺大，都一個人來玩。我也就笑笑迎合過去了沒當回事兒。

　　馬蹄寺也是一個石窟群，沿壁而建，據(jù)資料上顯示最早是漢傳佛教，之后逐漸成為了藏傳佛教寺院，我想著也許還有些有趣的蹤跡可循。

　　其中普光寺的三十三洞天，從外面看，就是百米多高的懸崖上有一座佛塔一樣的建筑，鑲嵌在絕壁里面，造型別致，氣勢磅礴。沿著入口進去，狹窄幽暗的走道，崎嶇難行，一面偶爾間隔鑿出的小窗口，一面是一間間開鑿的石窟，里面供奉著一尊尊佛像。石窟前的采光都很好，冬日的陽光透過系在窗戶上的五彩經(jīng)幡，照在走廊上，穿梭其中，恍如隔世。一共七層，越往上爬，開鑿的洞窟個數(shù)就越少，有些現(xiàn)在并不開放了，能看到的最上面一層維護得尤其精美，但是樓梯也很陡峭。

　　三十三洞天的北側(cè)是一個規(guī)模宏大的藏佛殿洞窟，可惜里面大部分的壁畫和佛像都已經(jīng)不知所蹤了。還殘留一些明代和元朝的塑像與記錄。

　　從馬蹄寺出來已經(jīng)是下午一兩點了，我讓師傅帶我去了一趟七彩丹霞，畢竟是張掖最有名的經(jīng)典了。的確壯觀！不必多說什么了，一號和三，四號觀景臺，不會讓人失望。眺望遠方，薄雪似有似無地撒在七彩土丘上，似乎遠方走來一隊駱駝，駝鈴叮當。

　　冬日里，太陽下山的也早，這沙漠丘陵地區(qū)降溫的很快，我還是趕緊回車上了?！笆Y師傅，張掖這里您還有什么推薦的地方值得去看看嗎？”我喝了口熱水和師傅說道。本來對張掖沒有做太多的攻略，看來也許預留了兩天是不是有些多了。若是沒有什么好看的，那我明天就去天水吧。

　　“我也正想和你商量個時間呢，明天我上午八點有個客人要去接送一下，如果你時間寬松，能錯開就好了?！?p>　　“哦，我沒有什么特別的安排的，那人是要去哪里呀？”

　　“他要去平山湖峽谷，說那里的丹霞他查過了，很好看。外地人很少知道那里的，我們本地人也去的少，不過聽說是很好看。誒，對了，也是一個南京的，是個小伙子?！笔Y師傅打了壺熱水坐上車來。

　　嗯。平山湖峽谷？的確沒有聽說過。不過既然還有些好看，又不為人知，那我還挺想去看看的。“那師傅這樣，明天我也想去那里看看，也第一次來。來了就想都看看，您看明天是先接我還是先接他方便都行。”哎，反正也是南京人，應(yīng)該也不介意拼個車吧。

　　“好咧，那我先接他吧，然后到你那兒，順路。”

　　“行的，那我明早8點20左右在樓下等您，您也有我電話。”

　　就這么敲定好了明天的計劃，我捂著保溫杯想著等會回去把今天拍的照片傳進電腦里做好筆記和分類。

　　這邊夜里的溫度真的很低，早上起床發(fā)現(xiàn)窗戶都凍起來了，想開條縫透點氣都開不動。我這會兒已經(jīng)坐在大廳里等師傅聯(lián)系了，昨晚查了查平山湖峽谷的照片，查到了紀錄片“河西走廊”里有提到平山湖丹霞，感覺還是很有特點的。

　　嗯？蔣師傅好像到了，門口那輛黑色吉普就是他的車，電話也正好響了。我把沖鋒衣的拉鏈拉到最上面，就往門外走了。

　　蔣師傅看到我來了，下了車走過來幫我把包拿上車，順便和我說他和車上那客人說過了，那人也同意。我點點頭，謝了謝他，就拉開門趕緊上車了。清早的風也不小啊。

　　上了車，我往已經(jīng)坐在里面的人看去，準備打聲招呼?？蛇@一眼，看地讓我手僵在車門上忘了關(guān)?！傲呵穑俊薄傲帜?？”

　　蔣師傅從后面繞回來上了車，看我倆同時發(fā)聲又相互愣著，回過頭來說，“你們認識啊！這么巧！”

　　聽到蔣師傅的聲音，我算是回過神來，趕緊把車門關(guān)上。心里的小人兒好像變成了千千萬萬個小人兒都在吶喊這什么情況？梁丘？他怎么會在這兒？難道，蔣師傅那天提到的南京過來一個人旅游的別人就是他？

　　這世界這么大，我們在美國怎么那么沒默契，出了美國在東京也遇到了，在張掖這個地方也能遇到？若不是我知道他的性格，我肯定要懷疑他是不是總打聽我的情況跟著我。

　　“你怎么在這兒？”

　　“你怎么會？”

　　得，又是同時問出口了。蔣師傅見我們還忙著發(fā)呆，沒人理他，就低下頭發(fā)動車去了。

　　“哦，我看的央視紀錄片河西走廊，覺得西北這里的風光值得好好走一遍，寒假里時間有限，就先選了這個地方?！绷呵鹨娢液孟褚恢边€沒回過神來，便開口先說了。

　　河西走廊？就是我昨晚查到的那個？他還真的就是因為那個過來的？

　　等等，這不會就是古人說的千里姻緣一線牽吧！這真的是太巧了。上次東京鐵塔下，跨年夜的偶遇就讓我驚呼，這一次竟然在西北這里要去平山湖峽谷這么不知名的景點的路上，包了同一輛車給碰上了。

　　“哇，梁丘同學，你覺不覺得，我們，好像是很有緣分的??！”我怔了怔，慢慢地很真誠地感嘆了一句。說完了才發(fā)現(xiàn)這句話似乎有那么一點曖昧。

　　“哦，我沒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連忙揮手，有些不好意思。都表白被婉拒了兩次，我也不能傻到還讓別人覺得我不懂啊。“我就是真的覺得，這也能遇到。哈哈哈，真的還挺好玩的?！蔽亿s緊系好安全帶，動了動身子坐好。

　　“嗯?！?p>　　嗯？他還應(yīng)了？我有些緊張，不知道他會怎么答。

　　“真的很有緣分。“

　　我慫了。

　　他倒也真誠地回答了，可是我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只能慫下來傻笑了兩聲就趕緊看窗外了。

　　“時間定的早是因為峽谷的景色也要太陽斜照的光影，同時峽谷里天黑得早，也冷，在山頂看完景色后，要能趕在中午前下到谷底，陽光直射，人會比較暖和?！绷呵鹄洳欢〉孛俺鲞@一句話。

　　“哦？”為什么要說這個？

　　“在京都的時候，有幾天你有些起不來，我想你可能不太適應(yīng)假期里起得早。今天出發(fā)時間是我和師傅說的，沒想到另外一個游客是你。那可以再遲半個小時的，不過再晚可能下午就會冷了?！绷呵饌?cè)過身來，輕輕地解釋道。

　　“這里的甘平公路正在施工，等會可能有些顛簸啊，你們坐穩(wěn)了啊?！笔Y師傅從前面忽然叮囑了一句，打斷了我的思緒。

　　剛才梁丘說了很多話哎。。。

　　哇，今天我們剛剛才碰到，這一次怎么沒有過渡，忽然就進入了多話模式？

　　等等，他剛才解釋了什么。如果他知道是我，可能就會讓師傅晚半個小時來，因為他在京都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我出門在外喜歡睡懶覺？

　　嗯？這是不是。。。變著法兒在說我睡懶覺的事情？

　　感覺忽然明白了的我，有些生氣地看著他。梁丘頭微微一偏，眉頭一蹙，好像很不解我的反應(yīng)。

　　哼。還裝什么困惑。果然這大神想要腹誹人，果然有文化，拐了彎兒在提醒我不能睡懶覺。哎。。。但我不管，能這么遇上，還真的是很好玩了。

　　“嗯？你一個人來的嗎？不是，不是你，女朋友沒一起嗎？”終于適應(yīng)了偶遇的這個情況，本來有些隱秘的雀躍，但想到之前韓冰男朋友說起的那件事兒，心里有些難受和窘迫。如果人家有女朋友的，那我在這里總有些坐不安穩(wěn)。

　　“。。。女朋友？誰？”梁丘眉頭這會兒已經(jīng)徹底皺起來了。

　　“哦，張鳴君之前來我們學校，我聽他說的?！蔽壹傺b在看車前面的路，語氣里故作輕松。

　　“他說錯了。沒有的事情，”他停頓了一下，“不用在意。”

　　“哦，這樣啊?！睕]有的事！不用在意?。。∥?，我就說嘛，這木頭一樣的人，說話直來直往的，誰會喜歡他嘛。

　　蔣師傅開車技術(shù)還是很厲害的，開土路的上下坡和拐彎都很平穩(wěn)，路上有時穿過山谷，兩側(cè)的黃褐色的砂巖巨石，覆著雪，又背著光，有些許猙獰。有時經(jīng)過戈壁，一片駱駝刺夾著雪，蔓延到遠處起伏的丘陵，讓人無處不感受到大西北的蒼茫。

　　到了景區(qū)，坐景區(qū)里的班車先到山頂，一路上兩側(cè)有著飼養(yǎng)的駱駝群在吃草。隨著車子的爬升，峽谷的壯麗景色漸漸顯現(xiàn)。司機把我們先送到一號觀景臺，然后可以沿著棧道走到峽谷入口，下達谷底，之后徒步兩個多小時，拾階而上就能回到山頂四號觀景臺，司機會在那里接。

　　把袖子扯緊了戴好帽子，下了車。我不禁地又感嘆一聲，為什么，和梁丘每次相遇都是在冬天?。?！嗨。。。

　　一號觀景臺是最美的，九龍?zhí)胶＃和峦?，一條條紅色的山脊順著一個方向，在地面涌動，如同一條條巨龍在翻滾。那薄薄的積雪如同海的浪花，又如同龍的鱗片，撒在山脊上，不禁讓人拍案叫絕。眺望遠方，視線可以延伸到很遠，平原上星星點點有著村莊，天與地的交界處，嵌著微微隆起的山脈，模糊了風沙與浮云。雄渾與壯闊，真的需要身臨其境，才能有所體悟。這個地方，來了真的是對的。

　　梁丘時不時去四處拍照，我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跟著他，地上不平整，還是要小心些的。順著鐵梯，下到五六十米深的谷底，又是另一番景色映入眼簾。

　　從近距離去觸摸那砂礫巖體，看著被水沖刷侵蝕的痕跡，時窄時寬的峽谷，似乎還能聽到從前那潺潺水聲。峽谷的蜿蜒，陽光從不同角度打進來，那粗糙的巖壁，用光與影塑造著他的模樣，有著一種古拙樸素的美，還真有點大美若丑的意思。

　　冬天里，偌大的峽谷里就我們兩個人，慢慢踏著地上的雪，我們倆默契地都沒有出聲說話，雪里還可以尋得前幾日游人的足跡，感受著光影的變化，讓那冬日暖陽一點一滴穿透身心。

　　最后走到谷底出口，是一連串翹上天的棧道階梯，梁丘回過頭來忽然和我說，“休息會吧?！币呀?jīng)走了兩個小時了，這份安靜，我很享受。我點點頭，找了個凸起的石頭坐了上去。

　　“我放首歌，可以嗎？”他走到我旁邊。

　　梁丘這位披著年輕人外殼的老古董，竟然也聽歌？我怎么覺得有些好奇呢?！澳阋犑裁锤?？”

　　“你聽聽看。”難得調(diào)皮，還不直接和我說。

　　很特別的弦樂前奏，

　　“當我面對這無人的戈壁

　　我忘了我自己

　　雖然已經(jīng)期待的漫長

　　可看到你還是驚奇

　　多少激動多少嘆息

　　在生命中越來越?jīng)]意義

　　於是我開始信賴你

　　像我們祖先一樣神秘喔~?

　　當我面對這無人的戈壁

　　我抬頭望見你

　　你的安詳透過我流浪的心

　　融化了長存的孤寂

　　你的存在不只是神話

　　人們的傳說不知過了多少世紀

　　你看到沙洲漫漫點點荒綠

　　你看到一個人變老然後死去

　　太陽你在哪里

　　太陽你在哪里

　　太陽你在哪里

　　太陽你在哪里......

　　當我面對這無人的戈壁

　　我覺得心浪伏起

　　告訴我我們從哪里來

　　我們是誰我們作甚麼

　　告訴我為甚麼忙忙碌碌

　　卻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看蒼天藍藍唯你獨自占有

　　告訴我是不是真有上帝

　　當炙熱的紅焰吞噬大地

　　生命沖出了軀體

　　空湯的胸膛充滿你的火焰

　　流躺征服的熔巖

　　別想把黑暗放在我的面前

　　太陽已經(jīng)生長在我心底

　　不再有封閉的畏懼

　　奔騰的靈魂飛上天際

　　太陽我在這里

　　太陽我在這里

　　太陽我在這里

　　太陽我在這里

　　太陽我在這里

　　太陽我在這里........”

　　竟和這一路來的景色如此契合。我從沒有想過一直書生氣這么重的梁丘，竟然手機里都是中美幾十年前的搖滾。原來他內(nèi)心里有這樣振聾發(fā)聵的沖動。后來他說夢回唐朝是他最愛的專輯之一。我當時并不知道這首歌，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這是唐朝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