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家書一封
沈青君落筆,余光卻掃過探頭探腦的皇城令,面紗下的臉龐閃過一絲冷笑。
她沖青團擺了擺手,示意不必擋著皇城令覬覦的目光。
“我會規(guī)勸兄長平心靜氣,”她意有所指,“我們兄妹一向忠于明君,誠意日月可鑒,所以倘若兄長所為,對皇城令有所冒犯,還望大人海涵?!?p> 她在信紙上寫道:
?。麙袇v井,楊花落盡,見字如面,兄長親啟:
三年別來愁念難斷,輾轉難眠,惆悵紅塵絲,以雪覆頭。媦夙夜憂嘆,恐生異事。
初聞兄長收失地,奉異姬,赴昭令歸國。是媦心定,與有榮焉,然則兄長攜足數千,易使君王生隙,朱顏難復。
桃華落也,其實有蕡,桃不落也,難得其子。兄長豈不聞,不舍不得,有舍有得?
媦之赧言,暫付膝上,兄長權且聽之。
語不盡意,媦再拜送。
丹鳥涅槃尋桐去,扶桑依倚托陽明,望兄珍重。}
她將書信從案上提起,任風將墨跡吹干,當著皇城令的面兒把信疊了疊,親自遞了過去,語氣冷淡,夾帶著不易察覺的嘲諷:“予令尹?!?p> 皇城令在她后面,已然將信看了大半,實則除了表面上“勸降”他什么都看不出來。
但沈墨不同,兄妹兩個從小親密無間,她還沒張嘴沈墨就知道應該遞哪個盤子的點心,又怎么會看不懂她都意思。
她要他舍得,自然指的不是舍掉那些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和兄弟。
歸根到底,沈家要舍掉的只有那么一個人。
接著沈青君忽地又皺起了眉頭。
雖是如此勸誡,她也清楚沈墨的脾氣,此事終究事關重大,沈家的未來,朝堂的動向,邊關的穩(wěn)定,她要想兵不血刃,就要考慮個中種種關鍵復雜的難動。
哥哥未必會聽她的,這是她最擔憂的事,若他認定君國一體,或許還有可能會阻撓她。
他們必將有一場密談。
他被她說動,或者她將他看嚴實了,只有這兩種可能。
沈青君垂眼看著行禮告退的皇城令,神色平淡,心中的決定卻愈加清晰堅定。
她從沒有說過假話,若侍明君,沈家的衷心,日月可鑒。
“青團,回宮?!鄙蚯嗑泻袅艘宦暻鄨F,帶著她走下城樓。
兩人再次經過長亭酒樓的舊地址,只不過這次走的慢些,不如之前那樣倉促,青團心想小姐又不知下定了什么決心,忽然變得這樣悠閑。
才思索著,就見沈青君又再次在這里停了下來,好像對這個改建成為衣料坊的店面很感興趣。
“小姐……你這是……”
青團話還沒完,就聽見里頭傳來叫罵聲:
“我們陳記向來一分錢一分貨,賣出去概不退貨,錢我絕對不會退,這布你看不起不要罷了,后頭還有別的繡娘買,不長眼的東西!”
接著下一秒,就見兩個壯漢拎著一位瘦弱書生丟了出來。
那兩個壯漢瞧見外頭站著人,其中一個便惡聲惡氣道:“不是買布的,就滾一邊去,少*粗口*看熱鬧?!?p> 被丟出來的書生也看了他們一眼,大概是出于讀書人的驕矜,不好意思朝兩個女子求助,拿袖子捂著臉走了。
青團默默看了一會兒,一回頭只見沈青君漏在外面的一雙笑瞇瞇地看著她。
團啊——
她腦子里已經出現了那個讓她起雞皮疙瘩的語調。
“我知道我去查您別說話!”青團氣都沒喘,沖口而出。
沈青君看了一眼注意力明顯被吸引過來的兩個大漢,心里著實無奈。
“青團吶,你是個好人?!彼嗣鄨F頭頂:“來,把錢給我?!?p> 青團傻乎乎地把錢袋遞出去了。
沈青君掏了掏,摸出兩塊碎銀,遞給門口兩個大漢:
“兩位壯士,我們是家中出來采買的,今次路過,原本計劃里不缺布料,可見這店面裝潢格調高雅,可見里頭好貨不少?”
“那是自然,”剛才呵斥兩人的大漢見了銀子面色一變,露出個浮夸的笑容:“掌柜的什么料都備著,連宮里貴人們時興的都有?!?p> 另外一個復和著:“對,對。”
沈青君眼珠一轉,假裝喃喃:“連宮里的都有?這位掌柜的也是宮中掌事?”
宮里掌事姑姑外放出來掙銀子的可不少。
大漢一號聽見那個也字,愣了一下,試探著小聲道:“莫非姑娘也……”
沈青君噓了一聲,四處看了一眼才欲蓋彌彰道:“方才是我說錯了,我跟景陽……咳咳天氣真好。”
不是什么不是,小姑娘家家,騙不了我老江湖,你穿的就是宮女采買的衣服,大漢一號心頭哂笑。
“咳咳,姑娘不必擔憂,我家掌柜的,也是宮里退下來的老人了?!?p> 沈青君咦了一聲,奇道:“這位姑姑從前是哪宮的人呀?”
大漢不言語,抬頭看了一眼招牌,才道:“許是姑娘前輩?!?。
沈青君哇了一聲,才低聲道:“既是同一宮中出來的,往后要多多來往。還望壯士將這小小心意傳達給姑姑?!?p> 她從采買的袋子里偷偷摸出一顆珠子塞進大漢手里。
“宮中事急,改日定來上門拜會?!?p> 她帶著一臉懵逼的青團行了個禮,假裝匆忙迅速離開。
“小姐,這跟景陽宮有什么關系?”青團一頭霧水。
“我方才試探了一番,這店鋪大約是陳寒露指使宮人外放,用來賺銀子的?!鄙蚯嗑吐暤溃骸案绺缤腥藥н^來的信里說過,他懷疑朝中有人貪污受賄,通敵叛國?!?p> 她如果想要換天,就要先換一次臣,陳家治家不嚴,常有紈绔壓榨百姓,因而常與沈家人起沖突,兩家其實說得上是政敵,況且——伏在國體上吸血之人,絕不可留。
“此事要查,但不可由東臨宮的勢力來查,你回去后,找個時間把此事傳到易舒和皇帝耳邊去?!?p> 易丞相素來清正,更何況那一位小舒可不會忍著皇帝的錢流到別的地方去。
不管陳家經不經得起查,此事必定會在皇帝心頭留下一個印象,政事上,那家伙精明著呢。
何況——沈青君回頭看了一眼陳記的招牌,尋常布莊可用不起鎏金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