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懷安一直認(rèn)為自己是非常鎮(zhèn)定的人,心如止水,但被飛羽這么一叫,眼睛立刻就濕潤了,那種血親的聯(lián)系,在這一刻全被喚醒。他一把抱起了飛羽,顫抖地說:“飛羽,我的女兒!”
飛羽摟著何懷安的脖子,回頭對思遠(yuǎn)說:“哥哥,這是爹,你快叫啊!”
何懷安一只手抱著飛羽,另一只手伸向思遠(yuǎn),眼神也流露著渴望和期盼。
思遠(yuǎn)雙眼一紅,輕輕地叫了一聲:“父親!”然后也慢慢靠在了何懷安的身邊。
何懷安的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摟著兩孩子,喃喃道:“乖,我的乖孩子!”
方秀一此時倒沒那么多激動了,眼淚也不流了,只是看著三人抱在一起,她甚至還在想,她是不是也要撲過去,靠在何懷安的懷里?不過,也就是想一想而已,對她而言,何懷安只是一個陌生男人而已。
等到晚飯過后,方秀一才完全清楚了今天的圣旨具體說了什么?;实垡呀?jīng)知道了這件事,封了方秀一為一品誥命夫人,等級比何懷安還高一級。在之前,得知何懷安的夫人已經(jīng)去世時,皇帝曾經(jīng)賞封過,但此時也作廢了。封何思遠(yuǎn)為明公子,封何飛羽為長樂郡君,都只有封號和賞賜。念及方秀一和兩個孩子這些年的經(jīng)歷,特地給了很多賞賜。金銀玉石首飾、黃金白銀布帛頓時花了方秀一的眼。
“這是真的嗎?怎么感覺在做夢一樣!”方秀一坐在房間里,似乎很不真實。昨日還被人踩在腳底下,今天就成了一品夫人,連一雙子女都有了等級和賞賜。
何懷安笑了笑,沒說話,他昨日還是孤家寡人,今日就已經(jīng)兒女雙全,何嘗不是做夢一般?!
思遠(yuǎn)和飛羽畢竟是小孩子,也興奮地跟方秀一一樣,尤其是飛羽,高興地在床上打滾。
“爹,爹,快來,快坐到這兒!”飛羽拍拍床邊,讓何懷安坐過來。
何懷安猶豫了一會兒,也就坐到了飛羽身邊,方秀一也沒說什么。一切就這么自然而然地發(fā)生著,一家四口,從家鄉(xiāng)的一棵樹說到京城的一間房,從老家的大黃狗能說到京城的大駿馬,從老家的土坯房說到尚書府的雕梁畫棟,從老家的村長說到京城的尚書,甚至連路上那些苦難,現(xiàn)在都成了談資。方秀一睡著前的最后一個鏡頭是思遠(yuǎn)正在跟何懷安和飛羽比劃當(dāng)時家里院子里開的一朵花,長得很大很奇怪,是那種非常鮮紅的花,只可惜也被水給淹了。是啊,思遠(yuǎn)什么都記得。
方秀一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床上就只有她。她聽到外面有一些輕微的動靜,還有人在說話。她起來披上衣服,打開門,何懷安背手站在門外,三冬和半夏指揮幾個人來來回回地搬著一些東西。
何懷安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身對方秀一說:“你醒了?”
“嗯!”方秀一有些不好意思。
“馬上就搬完了。”
“搬什么?”
“前幾天,我讓人把主院子收拾出來,今天就搬過去?!?p> “前幾天?”方秀一想,“是我昏迷那幾天?”
“嗯?!焙螒寻部粗€未梳洗的方秀一,“那個院子當(dāng)初是留著給母親住的,現(xiàn)在看來,我們搬過去住,她老人家應(yīng)該更高興?!?p> “你那時就相信我說的話?”
“你說呢?”
方秀一無語,如此輕易接受一個陌生女人成為自己的妻子,兩個孩子成為自己的兒女,要么何懷安根本不在乎,要么就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你也不擔(dān)心我是假的?”
“要是假的,早就是假的了。”何懷安笑了笑,看著方秀一又問道,“對了,你為什么要改名字?若非如此,我也早就找到你們了?!?p> “唉,還不是那時候倒霉催的,再加上當(dāng)時重新登記戶口,我就改了名字,順道想改改運道?!狈叫阋挥窒肫鹆四切┠涿畹氖虑?,“不過,好像跟名字關(guān)系不大,呵呵?!?p> “這些年辛苦你了!”何懷安說得異常真誠。
“辛苦確實,但好在有娘和兩個孩子陪著我?!?p> 主院收拾妥當(dāng)后,方秀一就和何懷安在主院吃了午飯,兩人倒像是朋友一樣,談得還比較投機。
“你先住在這里,西邊的耳房且改成書房,我住在里邊,思遠(yuǎn)住在東廂房,飛羽住在西廂房?!焙螒寻步o方秀一介紹了目前的安排,“原來安排他們有各自的院子,但現(xiàn)在我想還是住在一起比較好?!?p> 方秀一想了想,讓她跟一個陌生人同居,似乎不大可能,但目前她的身份又不允許她住在別的地方,而且對增進何懷安和孩子們之間的感情也大有益處,“也好?!?p> “你把兩個孩子教得很好!”
“主要是他們天賦好,跟著我也受了不少苦?!狈叫阋幌肫鹉切┤兆樱袂榫陀行鋈?。
“若不是你,我想我們真是無緣相見了!”何懷安由衷地稱贊方秀一。
“他們才是我堅持的動力,否則我早就放棄了?!狈叫阋煌蝗幌氲揭粋€問題,“對了,你知道自己有兩個雙胞胎孩子,不驚訝嗎?”
何懷安放下筷子,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當(dāng)然不。其實,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姐姐。”
“?。吭谀膬??怎么一直沒聽娘說起過?”方秀一很驚訝。
“八歲時,娘帶我們?nèi)ユ?zhèn)上,走散了?!?p> 方秀一異常震驚,也異常心痛,如果現(xiàn)在有人告訴她飛羽不見了,她估計都能心臟病犯了。
“那,她……”在哪兒?
何懷安搖了搖頭,“一直沒找到,后來,我當(dāng)了官之后,又從那里找起,想了所有的后果,連煙花之地都沒放過,但一直沒有線索?!?p> “姐姐,她,是叫長平嗎?”方秀一猶豫地問道。
“聽娘說的嗎?”
“是娘臨終前念叨過這個名字,只是我不知道這是什么?!?p> “姐姐失蹤后,娘和爹找了好長時間,后來,娘大病了一場。病好后不許我們再提姐姐的名字,為此,我還多有抱怨?!焙螒寻灿悬c悲傷,為了曾經(jīng)許多年對母親的誤解。
“大人現(xiàn)在還在查找嗎?”
“一直沒有停止過。”
“姐姐她,相貌……”何懷安長得這么好看,他的姐姐應(yīng)該也不會差到哪兒。一個沒有大人保護的漂亮的女孩子,在這個世道里,會遇到什么悲慘的事情?方秀一不寒而栗。
“現(xiàn)在看來,飛羽長得很像她?!?p> 方秀一不知道要說什么,這么美貌的弱女子,能遇到什么?兩人心里都很明白,但說出來就很殘忍。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對了,娘葬在什么地方?”最終,何懷安打破了沉默。
“哦,在應(yīng)天府?!狈叫阋煌nD了一下,又說道,“我還在那兒給你設(shè)了一個衣冠冢,當(dāng)初往外跑的時候,娘還帶了一件你小時候的衣服?!?p> 何懷安低著頭,方秀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很明白他的心情。
“娘雖然沒有看到你官袍加身,但她老人家在天之靈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很欣慰?!?p> 何懷安抬起頭看著方秀一,問道:“明天,我要帶你們進宮謝恩。后天,你陪我去應(yīng)天府,好不好?”
“當(dāng)然。我最近正想著,現(xiàn)在手里有錢了,尋一處地方,把娘和,嗯,把娘搬過來?!狈叫阋幌肫饋?,還有一件事,“對了,我們當(dāng)初走的時候,娘還拿了一個小盒子,讓我妥善保管,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既然見到你了,你打開看看吧?!?p> 盒子很小,比手掌大一點,方秀一一直帶在身邊,從來也沒想著打開看看。
何懷安撫摸著這個小盒子,因為年久,木盒子已經(jīng)很陳舊了,上面的花紋也有些模糊了。
“這是父親當(dāng)年給母親做的禮物?!焙螒寻矊Ψ叫阋徽f著,“沒想到,家都沒了,這個盒子還在?!?p> “娘很珍惜這個盒子,睡覺時都放在身邊?!?p> 盒子掛著一個小鎖,不過一擰就斷了。里面放著兩件東西,一件是一個珠花,現(xiàn)在顏色也已經(jīng)褪去,一件是一個黑色的煙鍋。
何懷安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拿著兩件東西,對方秀一說:“這個珠花是姐姐最喜歡的,那天去鎮(zhèn)子上,怕不小心掉了,就沒戴。這個是父親的煙鍋,母親托別人買的,父親從不離身?!?p> 方秀一聽到這個,悲傷不已。如果不是兩個孩子,那何懷安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孤苦無依的人了。
“對了,大人,我是改過名字的,但大人的名字?”方秀一極為不解。
“長生是我的乳名,大家也都習(xí)慣這樣叫了。都忘了何懷安這個名字?!?p> 是啊,如果知道何懷安這個名字,說不定她們還能早一點找到京城來,婆婆也說不定不會那么早逝。只是,一切都不能從頭了。
因為第二天要進宮,思遠(yuǎn)和飛羽中午就回到家里,和方秀一一起接受宮里來人的禮儀教導(dǎo)。方秀一上次雖然也受過訓(xùn)練,但此一時彼一時,已經(jīng)云泥有別,她這次進宮,自然有了很大的變化。
晚上,何懷安告訴方秀一,他們這次出門不帶孩子。
“什么?我們這次去應(yīng)天府,竟然不帶著孩子們?不行,絕對不行!我不同意!”當(dāng)她得知孩子不能隨行后,方秀一立馬炸了,“不帶著孩子,我就不走!我跟孩子們還從來沒分開過呢!你,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話還未說完,方秀一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摟著飛羽就不愿放開。
“我們此行,要趕路,對孩子不好。我們快去快回?!焙螒寻策@幾天已經(jīng)見識到了方秀一隨時都會掉淚的本事,“你不要擔(dān)心,我都安排好了?!?p> “是啊,娘。我們的功課也不能落下。你和爹爹快點去把奶奶接過來,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憋w羽安慰方秀一。
思遠(yuǎn)也馬上站出來向方秀一保證道:“娘,你和父親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妹妹的!”
方秀一一聽更傷心了,“你們兩個,沒良心的,我們在一起那么多年,還比不上才認(rèn)兩天的爹!”
“娘,您在我心里,比爹爹重要多了!”飛羽馬上見風(fēng)使舵,“只是,如果我們一起出去的話,走得快了,你會擔(dān)心我們的身體,走得慢了,我們耽誤的功課也就多了。娘說是不是?”
方秀一也知道是這樣,但她就是舍不得離開兩個孩子。
“你放心,現(xiàn)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們是我何懷安的孩子,不會有事的?!焙螒寻舶岢鲎约旱拿^來安慰方秀一。
“你?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最大的危險!”方秀一毫不客氣地指責(zé)何懷安。
方秀一這一句話起著炸彈的作用,誰也沒敢再說什么。何懷安知道自己的處境,也明白方秀一的顧慮。他年少得志,也算得上是御前紅人,手握大權(quán),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自懷恨在心,想要打擊報復(fù)他。但是,路途卻更危險。
思遠(yuǎn)和飛羽則是沒見過方秀一這么發(fā)怒,平常方秀一對他們都是很溫柔的,連大聲說話都很少有,更別說現(xiàn)在這么猙獰和怒吼。
方秀一說完,也覺得不大妥當(dāng),何懷安皺眉,神情稍有點低沉,兩個孩子也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她,不敢說話。
“抱歉,我說得不對?!狈叫阋幻⒆觽兊念^,“我只是有點舍不得離開孩子?!?p> “你放心,我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上學(xué)來回路上和家里,我全加派了人手。飛羽這里,我專門安排了兩個身手好的侍女?!焙螒寻部吹椒叫阋粦B(tài)度軟了下來,趕緊表忠心。
“我明白,也讓你費心了。我們就快去快回。”
方秀一也沒說很多話,就被宮里尚儀局來的兩個女官和幾個宮女給抓住來了個臨時抱佛腳,因為她現(xiàn)在是一品夫人,進宮見皇帝,不能有絲毫馬虎。先是從頭到腳仔仔細(xì)細(xì)洗了一遍,然后就是收拾頭發(fā),擦干后不知道抹了些什么,香香的。本來還要涂指甲的,但由于方秀一以前為了干活方便,指甲剪得很短,涂上顏色很不好看,所以只是清理了指甲,修剪了毛刺,臨睡前還給手上和臉上涂了很厚的一層膏脂,油油膩膩的,但方秀一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