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佑和董大去了董家原來的房子,房子雖然未塌,但破漏卻不少,要是修補起來也需好幾天功夫。董大腿腳不便,崔佑便主動承擔了這個工作,董大感動地眼圈發(fā)熱。
崔佑拍了拍董大的肩膀說:這沒什么,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就要好好活著。
崔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筠娘怎么樣了。當他急切地推開房門時,只見碧桃在收拾床鋪,哪兒還有筠娘的影子,心下頓時一沉。碧桃回身看見了,笑著說,筠娘病好了。崔佑笑逐顏開。碧桃又說,筠娘走了。崔佑臉上的笑拉成了欲哭的表情。碧桃噗嗤一聲笑了,說:逗你玩呢,她們現(xiàn)在在后園歇著。
看著崔佑迫不及待地跑去的背影,碧桃心里若有所失。
她的眼前浮起很多年前的場景,那時她還是一個梳著雙鬟的小女孩,跟著哥哥到崔家玩。哥哥和崔家的哥哥們打成一片瘋鬧不止,只有崔九郎一個人充耳不聞,靜靜地在窗前臨帖。小小的她被他的這份認真和定力打動了,覺得他與眾不同。
后來,崔家伯母有一次把她抱在膝上,親親捏捏地愛不釋手,覺得自己一輩子沒有生出女兒煞是遺憾,又覺得兒子們鬧鬧騰騰猴兒一樣太煩心,接著又說要讓自己給她做兒媳婦,看上哪個隨便她選。其實她當時雖然小,但是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了。
當然,崔伯母只是一時戲言,并不能作數。在過去戰(zhàn)亂逃難的歲月里,她也漸漸忘了這事。只是沒想到這番回鄉(xiāng),又遇見九哥,和他又住在同一屋檐下。他還是那樣認真、篤定,讓人覺得踏實可靠。可是,命運總是這樣捉弄人,雖然近在咫尺,卻又是那樣遙遠,碧桃頹然嘆氣,這個世界上哪里會有讓人遂心如愿的好事呢。
崔佑來到后園的時候,筠娘正背對著他,倚著欄桿去看那梅樹的枯枝。阿蘿看見崔佑來了,便悄悄地走了出去。
許久,崔佑才輕聲說:這里有風,別凍著了。
筠娘驀然回首,莞爾一笑。
崔佑輕輕地走過來,指著梅樹說:
這是當年我母親最喜歡的樹。一株開紅色的花,一株開白色的花。我問母親最喜歡什么顏色的梅花,母親道,沒遇見父親前她喜歡白色,遇見父親后,她更喜歡紅色。
筠娘仰起臉來,不解地問,為什么?
崔佑回望著她的眼睛說:母親沒有告訴我,說我以后會明白。
筠娘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咳嗽了幾聲。崔佑忙說,這病才剛好,快別傷身了,我扶你回去歇著。
晚上,一輪秋月高高地掛在天上,這回照的不是寒冷的沙場,不是幽寒的山洞,更不是流離奔走中的荒村破廟,而是篝火紅紅的崔家的院子,這里正有著前所未有的熱鬧。
崔佑高興筠娘的病漸漸康復,董大高興找到了兒時的朋友又即將有屬于自己的家,楊老爹則高興地說,這大水啊,來得快去得也快,莊稼的幼苗逐漸恢復過來,明年的收成有望了。有了收成就有了糧食,這既有了家又有了糧食,董母和碧桃聽著也高興。筠娘重新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簡單的溫暖和樂,不禁也快樂起來。而阿蘿,姐姐高興她就高興。
管弦悠揚,舞袖翩翩,金碧輝煌的秦樓上一派熱鬧奢靡的景象。當家人柳媽媽左右逢源地招呼著來尋歡作樂的人。有人走過來,捏了一把柳媽媽的腰嘖嘖地說:柳媽媽這腰,果然如江邊楊柳,那叫一個纖細無骨,觸手柔軟呦。說得眾人一陣哄笑,跟著打趣。那柳媽媽佯裝惱怒,手絹往起哄的人臉上一摔,呸了一口道:沒臉沒皮的。人群中有人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到這地方來還要什么臉和皮!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柳媽媽也不跟他們理論,裊裊娜娜地走下了樓梯。
這媽媽叫柳絮兒,雖是媽媽,也不過三十來歲。年輕幾歲的時候,一直是秦樓楚館里的拔尖人物,善音律,能歌舞,真?zhèn)€是艷壓群芳。雖然生逢亂世,但買醉尋歡的有錢人依舊有得是,這柳絮兒倒也有志,干一行愛一行,在其他姐妹趁亂逃散脫籍去做普通人家的老婆或是姬妾的時候,她則立志要把秦樓做大做強。這柳絮兒頗有些聰明頭腦,認識的人又多,因此很快就回到炎城重整旗鼓開了一家全城最大最豪華的青樓,秦樓。
柳絮兒正在樓下與幾個酒鬼笑語周旋,門外有人跑進來附在她的耳邊說了幾句。柳絮兒神色馬上嚴肅起來,吩咐那人仔細伺候著。并馬上趨移蓮步,繞到后院,恭敬地立著。
后院院門啟開,門外燈似游龍,車馬嚴整。有幾個人快步屈身在一輛車旁,扶下一位中年男人,這男人衣著講究,不怒而威,柳絮兒屈身下去不敢直視。只看見做工精致的官靴一雙雙朝自己走來。有人用極恭敬的聲音說:這就是當家的老板娘柳絮兒了。柳絮兒應聲微微抬起頭,只見一張溫和的臉,輕笑了兩聲,對著她說:果然名不虛傳,可知這天生萬物,有才者是不擇男女高低的。哈哈。
跟隨的人忙隨聲附和,大人所言極是。
中年男人被眾星拱月地護進了一間高級的雅室,室內龍腦香升裊裊,輕紗簾幕低垂,中間一個巨大的方桌,上面擺滿了珍饈美酒。有人拱手讓道:王大人,請上座。
原來這中年男人就是本州太守王進,這是王進任職本州后,在這次秋洪之中,全州應災救災良好,賑濟糧全部發(fā)放,百姓民心安穩(wěn),得到上頭嘉獎,而開的一場慶功宴。
王進一入坐,看著眼前的駝蹄香羹,沸煮牛肉,霜橙鮮麗,葡萄新紫,更有那龍肝鳳髓瓊漿玉液。突然眉頭一皺,馬上起身嘆道:這,這實在太過奢侈,暴殄天物了。
其他人噤若寒蟬不敢言語,只有一個人壯著膽子說:這都是屬下們的一點心意。大家孝敬大人的心無以言表,只能借著這些薄酒粗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