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隨將討河湟,頭白時清返故鄉(xiāng)。
十萬漢軍零落盡,獨吹邊曲向殘陽。
當?shù)谝豢|朝暉從黛色的山頂灑向迎陽橋上石墩的時候,他站在了橋頭泥濘的土路上。
手中借力的竹杖頹然掉到了地上,踏過這座給人光明的橋,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家了。
他看到了什么呢。走時高大的房屋現(xiàn)在已經(jīng)如年邁的老人,在晨光中虛弱地立著。家家戶戶的院子里,不見炊煙,只有半人高的荒草肆意生長。
巷子里沒有人來往,偶爾幾只野狐竄出,逾墻而走。
寂靜,不聞人聲,但聽鬼氣。
從河湟一路走回炎城,處處凋敝,滿目瘡痍。千戶人家的城鎮(zhèn),余有百戶已是上天保佑了。戰(zhàn)亂,十年的烽煙滾滾,足以讓一個繁華盛世顛覆成鬼魂游蕩的人間地獄。
好在,叛亂總算平定了。上將軍已護衛(wèi)新皇回京,新主歸位,天下總算還是李家的天下。
如今百廢待興,朝廷養(yǎng)兵不易。仗打多了,看淡了生死,也看淡了功名利祿,只想回到夜夜魂牽夢繞的家,再聽母親溫柔的喚聲,九郎。
他沉重的腳步在一座老宅前停下了,門已倒了一扇,門上方當日朱筆熠熠的崔宅的匾額上,蛛網(wǎng)糾纏。
母親...父親...
他心下顫抖。不知是怎樣跌撞著進了院子,驚起了在此藏身的野鴉慘叫一聲撲愣著飛走了。
門是虛掩的,沒有人,家具還在,只是滿是灰塵,破敗的不成樣子。突然,他眼中滾出了熱淚,跪在了一方小榻旁。當日母親常在榻旁坐著,看他習字讀書。母親常說:我們九兒最乖了,不像那些哥哥們,好舞槍弄棒的,泥猴子一般。愛讀書好,以后考中進士,母親也要跟著去京城瞧一瞧,據(jù)說那是最繁華熱鬧不過了。
母親...他泣不成聲,九郎回來了。
生逢亂世,先是幾個哥哥被征兵帶走了,本以為他還未成年,會躲過一劫。沒想到戰(zhàn)事吃緊,連他這樣的中男也征上了。從此日日以鉤戟為伍,哪里還讀得了詩書。
咳咳...是誰在那里?
一個聲音從背后響起,崔九郎頓時止了淚回望過去。
一位龍鐘老者,須發(fā)皆白,柱杖倚門立著,竹杖的底端已經(jīng)裂成竹爪了。
崔九郎認不出,起身拱手道:老伯,告安了。
那老者似乎很激動,語帶哽咽地說:你是何人,緣何來到崔家?
崔九郎:實不相瞞,我正是這家第九男。
老者一驚,走近了幾步,辨認著說:你是小九郎?你還活著?你回來了呵。
老者忙抓著崔九的胳膊,激動地說:我家八郎可隨你一起回來?
崔九郎:八郎?楊八?
崔九郎又仔細端詳老者皺紋橫生的臉,驚呼道:您是楊爺爺,您還活著!
崔九郎無奈地說出八郎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之后,楊老爹不住地搖頭,失了牙的嘴撇成一條縫,老淚在臉上橫流著:死了,死了,早該想到的...咳咳。
楊老爹告訴崔九,他和八郎一起被征走不久,縣府有令,不管老幼,有力者皆需征調(diào)。又將他父親也征去服役了,只余下他的母親。母親日思夜哭,積久成疾,又無可延治,最后凄慘下世。那三年顆粒無收,縣府又索租嚴酷,這兒剩下的老弱病殘都逃荒走了,只有我一把老骨頭還留在這里,等著我的八郎能夠回來,嗚嗚...
生死離別,自古以來就是人類所必須經(jīng)歷的,只是在這個戰(zhàn)亂的年代,來得更尋常罷了。
崔九郎無法安慰身邊這個孤苦無依的老人,也無法安慰已是孑然一身的自己,只能任由莫大的悲傷將屋外晴朗的天空漸漸染成陰霾。
死者已矣,活著的人總要活下去,不是嗎?
琉琉瓶
第一次寫作,忐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