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僅有的面試根本沒有給她什么明確的承諾，蘇青青還是忍不住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萬一”上。
萬一這回我就是最合適的呢？或者這回去的人全都特別差呢？
如果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蘇青青一定會暗地里笑他魔怔了。輪到自己頭上，理智卻全然沒有用武之地。
一直到九月初都沒有消息傳來，蘇青青勉強接受了無望的事實。沉郁了一兩天，總算說服自己放下僥幸心理，再把重心放到投簡歷上去了。
秋老虎來勢洶洶，而且賴著不肯走了。蘇青青整天待在空調房里也覺得不舒服，終于買了藿香正氣軟膠囊——龜苓膏快要吃吐了。又常常煮梨湯給鄧女士喝。
鄧女士一高興，就給蘇青青出主意，讓她找個地方游泳去。蘇青青顛顛兒的去了，看見一池子老頭子老太太，好家伙，擠的像個澡堂子。嚇的趕緊出來了。
鄧女士就說那再忍忍吧，有時間才能去景區(qū)玩兒啊。蘇青青半點兒心都沒動，旅游什么的，對正失業(yè)的大齡女青年沒有吸引力。
每天掙扎在感冒的邊緣，還要推算又有多少家醫(yī)院是該沒戲了，蘇青青感覺自己在衰老的道路上走的那叫一個舉步生風。
就在蘇青青覺得自己應該往T市悄悄投點簡歷了的時候，B市一家私立醫(yī)院打來了電話，讓蘇青青去參加筆試。
放下電話的蘇青青不知是悲是喜，私立醫(yī)院就意味著徹底沒有編制了，可是也不能輕易放棄，萬一待遇好呢？
坐著火車跑去參加筆試，出來仔細一轉，心里就不喜歡。這醫(yī)院也太小了吧，說是醫(yī)院，看起來也就是個衛(wèi)生服務站。
一路嘆著氣回去了，火車上又接到一個電話，得，明天還得接著來。
斷斷續(xù)續(xù)的跑啊考啊，腿兒都跑細了，總算遇上一個自己有點印象的醫(yī)院，查下來是家普通三級醫(yī)院。也算不錯了，規(guī)?？偸怯械穆?！蘇青青簡直想去找個小廟給哪路尊神磕一個。
照例要考試，蘇青青過的還算順利，等到面試了，人家不免要問問她為什么放著家里的三甲不待，跑到B市來重新找。
蘇青青忍著真心話，只說：“在家那邊的服務年限也到了，我一直想著再提高一下自己的業(yè)務水平，來B市的話能接觸到的病人會更多，有助于提高！”
那邊一直埋頭記錄的HR抬起頭來給了她一個詫異的眼神。領導笑了：“病人是多，可是你來了就沒有編制了呀？現(xiàn)在招的都是合同制，你能愿意嗎？”
蘇青青咬著牙強笑說：“我覺得趁著還年輕，先把抓好業(yè)務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比較好。在家的時候，也有合同制的護士，我們的工作都是一樣的，大家也不會有什么高低之分，都是為了病人服務！都在與醫(yī)院共同成長！”
說的幾個領導都低笑起來，HR一直盯著她，大約想看看她是真傻還是真套路。蘇青青戴著美瞳心里有底，特別真誠的對HR微笑，笑了一會兒，HR又低頭看電腦了。
蘇青青心想：你們就當我是個傻逼吧！都這么傻了，不用白不用?。】禳c兒拍板啊啊??！
當場拍板是不可能的，仍舊得回家等通知。
鄧女士還問：“都誰給面試的？用不用去給人送點兒東西呀？”
蘇青青逞強：“送也沒用，編制是不可能有的，合同制的還得送?。俊?p> 鄧女士就說：“那要別人送了呢？你還能進去啊？”
蘇青青就覺得頭疼了，至于爭到這種程度嗎？
想一想，說：“那也沒法送，不可能找到人的吧？難道跑去醫(yī)院里堵著辦公室的門送嗎？”
鄧女士說：“那讓你回家你還不回！自己找！自己找成什么樣兒了？哼！”
蘇青青自己還想哼哼呢，一邊兒發(fā)愁一邊兒嘴硬：“那也不一定就不行呀，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嘛~，真是的?！?p> 鄧女士懶得理她，結果出來不就徹底完了嗎？小孩子就是說不聽。
這里結果還等著，小小的私立醫(yī)院來通知了：讓蘇青青盡快過去上班。
蘇青青絞盡腦汁想著辦法拖延，人家說：“你人過來就行了，我們這有宿舍，連被子都有?！?p> 蘇青青只好問待遇，人家又說：“那得根據(jù)實際情況來啊，你現(xiàn)在問也沒什么用?！?p> 蘇青青疑惑了：“您說的實際情況是指什么呢？可以先告訴我一下基本工資和福利這些嗎？”
“基本工資沒有多少的，你剛過來肯定什么都沒有啊。不過可以給你發(fā)獎金，業(yè)務多獎金就多，業(yè)務少獎金就少?！?p> 蘇青青都驚了：“哦，呵呵，那可能不行吧，沒辦法維持生活吧？”
“包吃包住啊，怎么會沒辦法生活呢？你之前的那個干了兩年呢！”
很好、很強大！兩年很久了是不是?。?！
蘇青青笑著推說要和家里商量，就是不肯說什么時候過去。
“那你最好快點決定，我們不能一直等著你的。有合適的人來了也可能直接就留下了?！?p> “呵呵，好的！我知道了。”
蘇青青掛了電話，還是很動容：這個世界也太神奇了吧~！
居然往那邊跑了好幾次，也是浪費時間。
眼看著快要九月底了，三級醫(yī)院終于來了通知，讓有時間過去把合同簽了。
蘇青青連高興的時間都舍不得花，當天就跑過去簽合同了，一點兒矜持都不敢有。
醫(yī)院說不用這么急，下個月頂著頭來上班就可以了，蘇青青厚著臉皮說自己愿意早點兒投入到服務病人的偉大事業(yè)中來！說的HR的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看了她半天，說那你下周一過來吧。
蘇青青簽合同的時候手都在抖，奶奶個腿兒的！老娘總算又有工作了！
一切不平等條約都答應下來了，好說話到令人發(fā)指。但是蘇青青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剩下什么銳氣了。
回去以后鄧女士就很不滿意：“你這點兒工資怎么活？”
“慢慢來唄。”
“笑話！還是再找一家吧？”
蘇青青心底滄桑的很：“先干著吧，不去的話，五險一金都得自己付呢，更劃不來嘛?！?p> “那也沒有兩年都不發(fā)獎金的呀？連個住處也不給安排，你以為你在B市有房吶？！你那工資租房都不夠！”
“也不是，這不馬上年底了嗎？看著是兩年，其實就一年多點兒......我都這么大了，有宿舍也不想住了，先混著。說不定我表現(xiàn)好，明年領導們手一抬，就給我了呢？嘿嘿?！?p> 鄧女士更生氣了：“我還沒老花眼呢！這不是寫的24個月！哼，我看你得三年拿不著年終獎！”
眼神兒那么好干嘛呀？
蘇青青還得哄：“沒事兒噠~，先混經(jīng)驗吧，誰也沒說總在他家呀，先待著嘛，穩(wěn)點兒了再試試能不能考個有編制的，不能指著一步到位是不？我先把專升本報了，下回再找應該就容易了~?！?p> 鄧女士只是嘆氣，陳叔叔也沒有喜色，只是說：“要不先去吧，合同都簽了，不去也不好。先看看情況？”
鄧女士說：“現(xiàn)在知道能吃苦了，早干什么去了？”
陳叔叔勸：“現(xiàn)在也不晚——早有早的好，晚有晚的好?！?p> 鄧女士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蘇青青看著無力的很——好不容易才有個接收的地方，然而并不能使母親滿意，難道自己又做錯了嗎？
那也只得將錯就錯了，放人家鴿子什么的，連想都不敢想的。
周末的時候，陳叔叔開著車，送鄧女士和蘇青青去B市找房子。后座上和后備箱里全是行李——鄧女士認定蘇青青這人太傻，干什么都不成。一切使用的東西都從T市置辦了帶過來的。
不顧蘇青青的反對，直接找中介公司在醫(yī)院旁邊租了個一室一廳。
手筆也太大了，以蘇青青目前的薪資水平，干三個月才夠付一個月的房租，并且中介公司還要再收一個月的中介費。
把蘇青青心疼的了不得，就算是鄧女士出錢，也太貴了。暗下決心，回頭要悄悄把房退了換個便宜的。
鋪設好了，鄧女士還不放心，說：“都往B市跑！住也住不好，去哪兒都那么費勁！工作工作還不好，唉！”
蘇青青就故作樂觀地說：“你剛才看見醫(yī)院不是覺得還行嗎？”
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這了，鄧女士搖搖頭，還是嘆氣。
猛然想起來一件事：“你以后在這邊工作的事兒，跟你爸說了沒有？”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陳叔叔剛好不在場。蘇青青敷衍：“回頭我給他發(fā)微信。”
鄧女士就皺著眉頭盯她，蘇青青知道說什么都瞞不過她，索性什么都不說，眼神也回避了。
半晌，鄧女士哼笑一聲，也不知是笑誰，也不知是猜到了哪一步。
蘇青青還想著死撐，鄧女士卻放過了她：“以后自己住，鑰匙可得拿好?。縼G了可別找我，你自己睡大馬路去！”
嚇唬誰呀，難道我是一個同事都沒有的人嗎？
“嗯嗯，知道！手機鑰匙，我肯定一直戴在身上！”
“好好吃飯，放假了就回來，聽見沒有？”
“??？我可不一定什么時候放假呀，趕上周末再回去吧？”
鄧女士就瞪她。
“不是~，那你不也得準備考試嘛~，我也要學習啊，還能總那么跑嘛~？”蘇青青苦著臉求情。
鄧女士接受了這個說法，于是最終版本的叮囑是：好好吃飯、注意安全。
蘇青青再三保證完成任務。
陳叔叔回來了，問要不要出去玩兒，鄧女士說：“留著她自己玩兒去吧，咱們就別受那個累了，成天跟著她瞎忙活，還不領情！”
蘇青青趕緊說：“領！誰不領了？肯定領！”
陳叔叔在一邊兒笑。
歇了一會兒，鄧女士說：“買點菜去吧？”
蘇青青想表現(xiàn)表現(xiàn)：“來的時候看見超市了，我自己去吧，你們歇會兒?！?p> 陳叔叔攔著：“別啊，咱們出去吃吧，青青不是說在B市沒吃著好吃的嗎？帶她去吃鴨子吧？”
蘇青青沒覺得有這個必要，鄧女士倒是很贊同，催著走了。
去了很有名的店，鴨子確實挺好吃的，就是油水大了點兒。三個大忙人怎么吃也沒吃完，最后連著別的菜給蘇青青打包帶回去了。
鄧女士累了，也不下車，跟蘇青青說：“明天把附近轉轉，把路都看明白了，然后就好好上班吧。有事兒打電話，我們這就回去了?！?p> “好的，你們路上小心，回去早點休息啊~！”
一個人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蘇青青把菜拎回家，在屋里轉來轉去的，怎么都看不出值錢在哪。要不是蓋在B市，這破房子未必賣得出去吧？
然而人家就蓋在B市了，上哪兒說理去？
有媽的孩子是個寶，蘇青青連個灰都不用擦，到處都收拾妥當了。洗完澡沒事兒干了，給老蘇發(fā)微信：我在B市找工作了，明天上班。
老蘇回的是：多錢一月？
蘇青青把手機一扔，不想再理他一個字。
多錢都不會給你的！問個屁呀？！
老蘇打電話過來，蘇青青給掛了。
再打，蘇青青把手機翻過來，拿英語書看——背單詞都比看你強！
老蘇沒多久就不打了。很好，放棄的很快。
蘇青青睡了一會兒，再醒過來，天已經(jīng)黑透了。
蘇青青忽然心生恐懼，半天沒敢動彈，連呼吸都忍著不要發(fā)出聲音來，后來才緊張的摸著手機。
醞釀了半天，咬牙打開手電功能，屋里還是那個樣子，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一直等到打開了燈，也還沒有完全從驚嚇中走出來。蘇青青走到窗邊，看別人家的燈光，星星點點的，煙火氣不算太濃。晚上十點多了，鄧女士他們早回到T市了。那些不開燈的人家，是否根本沒有人住呢？還是已經(jīng)睡了？B市的夜晚是從幾點開始的？清晨又是何時到來呢？
蘇青青憂郁地拉上窗簾，好像把整個世界都隔開了。自己去廳里坐下，只覺得雖有滿屋家具，卻無一絲人氣，靜的可怕。
蘇青青打開電視劇，讓各種聲音把這空間填充起來。這個時候萬萬不能聽歌，因為一定會去選那首最能使人軟弱的歌。
海明威說：“每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一個人必須是這世界上最堅固的島嶼，然后才能成為大陸的一部分?！?p> 真想帶他穿越到我們這個時代，使他能夠同情，或使他寫出更能激勵我們的句子。
蘇青青開著燈在沙發(fā)上睡了一晚，不敢獨自躺在陌生的床上。
第二天第一件惦記的事，就是去超市買盞夜燈。
她還遠遠的不夠堅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