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章黑豹與少年（29）

　　麥冬是知暖布莊望山鎮(zhèn)分店的掌柜，這眼看初夏將臨，需要提前預(yù)備好夏衣料子。

　　而這夏季所需的絹紗綾羅，還需要縣城那邊知暖布莊的大掌柜定奪和分配。

　　麥掌柜就是為此事，準(zhǔn)備帶著已經(jīng)十五歲的大兒子去一趟縣城。

　　此時，爺倆正站在馬車前與老婆（娘親）、孩子（弟妹）告別。

　　麥掌柜的娘子長得甚是清秀，左手牽著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溫聲細(xì)語囑咐自家相公和大兒。

　　“路上過于顛簸，不要急著趕路，若是晚了，就在縣城留一夜，明天再回來就是了。

　　換洗的衣服給你們包好了，一早蒸的干糧和糕點裝在食盒里，羊皮囊里是加了蜂蜜的涼白開?！?p>　　麥掌柜也柔聲笑道:“我都知了，會照顧好自己和大兒的。你在家也不要累著?！?p>　　然后扯開如今都五歲大了還抱著他的腿、吵著要糖要玩具的幺兒。

　　又對自家閨女道:“你娘身子弱，你在家?guī)退苤愕艿?，待爹回來，給你買玉錦樓的金丁香?！?p>　　小姑娘柔柔應(yīng)了，眼神卻往車廂中瞟，只車廂門口掛著竹編的簾子，自然啥我看不到。

　　布莊旁邊是賣胭脂水粉的鋪子，正趕上老板娘出來潑水，見到這夫妻依依惜別的模樣，心里暗罵“不知羞”。

　　但扭頭就把自家木訥相公的腰給掐青了。

　　而胭脂鋪子的掌柜也不是真木訥，只嘴笨說不出來，齜牙咧嘴往外一看，就知道自己這準(zhǔn)定是受了麥掌柜的牽連。

　　你說你不過就是去個縣城，若是著急點，一天就能趕個來回，況且你一年沒去十回也得有八回，至于回回這么難舍難分嗎？

　　孩子都生了三個了，大兒子眼看就要娶媳婦了，能不能要點臉？

　　最主要的是，能不給其他男人上眼藥嗎？

　　麥掌柜:……

　　不能！

　　他對娘子的心日月可鑒，只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不說受了無妄之災(zāi)的胭脂鋪子掌柜，就是藏身在馬車?yán)锏牧涨嗪烷L生也被強喂了一波狗糧。

　　只柳空青還聽出了車外那夫妻依依惜別的話外音。

　　麥冬媳婦不僅僅是在囑咐自家相公，更是囑咐藏身馬車中的柳空青。

　　柳家醫(yī)師自來有“坐館之前先當(dāng)鈴醫(yī)”的習(xí)慣，一是可以快速積累豐富的治療經(jīng)驗，二也是因憐惜窮苦老百姓治病難的一份善心。

　　這麥掌柜麥冬和掌柜娘子白芷皆是柳老爺子在外行醫(yī)時收留的孤兒。

　　這知暖布莊是原本就有的，是柳空青曾祖母的嫁妝，在陽城府也算老字號。

　　這么多年，光分鋪就有十八家，兩年前在望山鎮(zhèn)開了一家，麥掌柜月月都要去縣城的知暖布莊兌賬、問詢新款布料。

　　可以說，今個這一出，月月都會來一回，也不顯得突兀。

　　那些監(jiān)視的人怎么可能想到，兩年前，不過十二歲的柳空青，就已經(jīng)計劃好了今日之事。

　　那些從路安車行出發(fā)的馬車，可不僅僅是故布迷陣的幌子。

　　車夫、雇車的少年，甚至路上還有埋伏的暗樁，皆是北地游俠。

　　北地游俠七國聞名，這些人大多出身豪門，有一身好武藝，出名的豪爽好結(jié)交，輕生重義。

　　柳空青聯(lián)絡(luò)上的這群游俠，首領(lǐng)出身湯國王室，和柳老爺子是忘年之交。

　　當(dāng)初柳家出事，他就曾邀請柳老爺子來湯國，只柳老爺子不愿背負(fù)“醫(yī)德有虧”的污名離開。

　　這次，這位忘年交接了柳空青請人送過去的求助信件，倒不覺得麻煩，反而認(rèn)為柳空青比他爺爺要活的明白。

　　……

　　麥掌柜的兒子麥小冬從十四五歲就開始跟著他爹來往縣城的鋪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麥掌柜在培養(yǎng)兒子作為接班人的鋪墊。

　　麥小冬人機靈嘴甜，主要是十分會辦事，縣城城門口守門的兵丁都認(rèn)識這一位知暖布莊分店的小掌柜。

　　麥小冬將一塊約摸二錢的碎銀子快速塞進(jìn)守城的兵丁王甲手里，然后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悄聲道:“王哥，給兄弟提個醒，這縣城今個是不是不好進(jìn)？”

　　王甲手一轉(zhuǎn)，那碎銀子就掉進(jìn)了袖子里，臉上表情嚴(yán)肅，嘴上卻沒個把門的。

　　“上頭要查人呢，十四五的少年，有嫌疑的都要帶走。

　　你小子要不是和哥哥們混熟了，今個就得讓麥?zhǔn)迦ダ卫飺颇懔?。到時候……”

　　王甲呲笑了一聲，麥小冬和坐在車轅上的麥掌柜心頭一驚，面上卻是茫然、后怕，妥妥的影帝。

　　秒懂兵丁這是向父子二人討人情的麥掌柜，直接從身前的褡褳里掏出一個五兩重的銀元寶塞給王甲。

　　“叔兒和你兄弟今個沒帶啥能拿的出手的，這個你和其他伙伴拿去喝酒，待明個一定帶你這兄弟過來正經(jīng)擺上一桌上好的席面謝你。”

　　王甲假意推辭了幾句之后就收了，臉上也帶出一絲真誠來。

　　“麥?zhǔn)鍍恨k好了事就趕緊帶著小麥兄弟回家吧，不止咱們這一處，整個陽城府聽說都不安生呢。這酒什么時候喝不得，等個五六天也不晚?！?p>　　王甲往馬車了看了一眼意思意思就揮手放行，其他兵丁們對著麥小冬擠了擠眼，皆無聲道“等著你小子的酒”。

　　麥小冬心里突突的，面上卻是討好一笑，對著他們拱拱手，架著馬車進(jìn)了城門。

　　麥家父子一路無話，待看見縣城北街知暖布莊的招牌，這才松了一口氣。

　　麥掌柜神色如常的從布莊前門口進(jìn)去，麥小冬則是熟門熟路的將車趕到布莊后門，直接駕車進(jìn)了后院。

　　因得了城門衛(wèi)兵的提醒，麥家父子果真麻溜把事辦了，趁著天還不算晚，城門還沒關(guān)，拉著一車夏季衣料子出了城。

　　……

　　第二日一早，縣城知暖布莊的大掌柜帶著伙計向府城趕去。

　　這都是慣例了，沒人懷疑。

　　就像鎮(zhèn)上分店的掌柜需要到縣城這邊來報賬、分配布料一樣，縣城這邊的掌柜也需要到府城那邊的總店“開會”。

　　而隨著各縣城的分店掌柜們到了，府城這邊的總店也有了動作。

　　知暖布莊的東家除了布莊這處買賣外，還是陽城府有名的皮貨商人。

　　而無論什么時代，什么社會，商人的經(jīng)營理念都是一樣的。

　　“賈人夏則資皮，冬則資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以待乏也”?！咀?】

　　皮貨商人為了賺取更大利潤，夏天皮貨便宜，就大量積存皮貨，待到了冬天再賣出去。

　　而北方湯國，正是七國中，最優(yōu)皮貨產(chǎn)地。

　　特有的紫云貂皮、雪狼皮、玄水獺皮，作為各國王室和大貴族專用，可謂是寸皮寸金。

　　這馬上就要到夏季了，各大皮貨商皆齊齊北上，就是為了趕上頭茬優(yōu)良皮貨。

　　三月初三一早，知暖布莊的商船就已經(jīng)?？吭谟駧Ш雨柍歉a頭。

　　早就等候在碼頭的伙計們將一箱又一箱的精細(xì)夏衣料子搬上貨船。

　　知暖布莊的大掌柜是個生意精，講究物盡其用，這販皮貨的船空著跑過去白費人力怎么行？

　　因此老掌柜特意跑去湯國講了一筆紗羅的生意，正好捎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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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商船離了碼頭，柳空青抱著長生從盛放綾羅綢緞的樟木大箱子里爬了出來。

　　他站在甲板上遙望陽城府，遙望一江之隔的夏國，只感覺這一刻天高水闊。

　　哪怕不知前路如何，但至少過去種種，不能再成為他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