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采生折割
這是三月的一個午后,陽光明媚,在這不冷不熱的時(shí)節(jié)、春日暖陽之中,適合出行游玩。馬車緩緩前行,穿過一個個坊間的街道,蹄聲清脆。沈銳端坐其上,懷里揣著八萬兩銀票,正透過車窗看著形形色色的路人,心情非常愉悅。
一般來說,北京城的普通民眾,如非必要,基本上都是在坊內(nèi)活動,坊有高墻,內(nèi)設(shè)市場,猶如現(xiàn)代的大型小區(qū),基本上必須的生活物資大都能在坊內(nèi)買到。
但北京人口眾多,總有這樣那樣原因的人需要走出坊門,匯入街道,加上外來的各色人等,雖然還未到接踵摩肩的程度,但人流量也是不小。這些人成分復(fù)雜,有遠(yuǎn)道而來滿臉風(fēng)塵的商旅,有結(jié)伴而游的莘莘學(xué)子,有各部衙門間傳遞公文的差人,還有走親訪友求神拜佛的各色男女……
當(dāng)然,更不乏象征城市疥瘡的乞丐。
馬車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大約行了兩分鐘光景,遠(yuǎn)遠(yuǎn)的前方路邊圍了一群人,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并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概括起來講就是各種矛盾的綜合體。從大的層面來說,井然有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所謂秩序律法,從建立的那天起,就是一個不斷被破壞然后再不斷完善的過程。
再近些,有爭吵的聲音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聽不清在說什么。這樣的城市主干道,擺攤設(shè)點(diǎn)是不允許的,并沒有商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但背景聲音依然噪雜,馬蹄聲、車輪聲、談笑聲混雜在一起,共同構(gòu)成了這城市之中的交響樂曲。
接近人群的時(shí)候,終于有些話語清晰了起來。
“……這幾個銅板怎夠療傷?”
“奴家身上只有這些了……”
“可以回家去拿!”
“家里也沒有!”
“太可憐了!看這臉蹭的……”
“小娘子,想想辦法,要是見了官就不美了!”
“有人看到你推倒的他!”
“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
“推到總是事實(shí)……”
馬車駛過人群。
下一刻,沈銳睜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人群中圍著的小乞丐。
“停車!”他喊到。
兩個英國公府的侍衛(wèi)撥開人群,有人見他們穿著便裝,似乎不是公門中人,臉上便顯不滿,嘴里嘟囔著:“擠什么擠……”
下一刻,他們悻悻地讓開了一條道。兩個侍衛(wèi)進(jìn)入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聲音逐漸暗了下去。
侍衛(wèi)們手里有刀。
沈銳走進(jìn)去?!霸趺椿厥??”他問。
“這個女人撞倒了這位小兄弟,你看這臉,蹭的皮都掉了,她還不想拿銀子去療傷!”
一個面相猥瑣的中年男子攙扶著小乞丐,指著對面的女人說。
女人三十來歲,她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看樣子應(yīng)該是母女。小女孩因?yàn)轶@恐,狠狠地抓著母親的衣服。
“讓她說!”沈銳的目光掃過人群,指了指那個女人。先前在車上雖然只聽到片言只語,但也大約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女人稍有姿色,只是看她衣著,便知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婦人。此時(shí)她滿臉通紅,胸口起伏不定,估計(jì)沒見過什么世面。
女人見這少年錦衣玉服,一左一右立著兩個捉刀的大漢,身后還跟著一個,看拱衛(wèi)的這個架勢,這少年的地位肯定不低。
女人穩(wěn)定了下情緒,福了福,便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
“奴家夫家姓王,住在靖恭坊,今日帶小女到黃華坊姐姐家,午后返回。走到這里,奴家正與小女說著話,這小乞兒突然扯住奴家的衣裳……道路上往來人多,奴家先前不曾注意到他,驚慌之下推了他一把,不曾想他腿腳不便,倒地后受了傷……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還請公子明鑒!”
“即便不是故意的,致人受傷總是事實(shí)!”那猥瑣男子又說。
“你是什么人?”沈銳看向那男子。
“在下路過這里……”
“這么說你不認(rèn)識他?”
“是的!”
“見義勇為?抱打不平?嗯,很好,有正義感,值得表揚(yáng)!”
男子笑笑,不置可否。
“小兄弟過來一下,你來說說看!”
“他是個啞巴……”
“原來是個啞巴!我說怎么的這乞兒一聲不吭呢……”
“太可憐了,你看這腿,造孽啊……”
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聲。
沈銳的眼睛迷了起來,微笑著看著那中年男人。
“可以告訴你,他并不是啞巴。前兩天本公子見過他,還施舍了他幾錢銀子,明明聽見他說了謝謝的……”
“公子認(rèn)錯人了吧,怎么可能……”
那男子猛然回頭,一只手按著小乞丐的頭頂,另一只手托住他的下把,小乞丐只得仰了頭,隨后男子將托住小乞丐的手張開,使勁捏住他的雙頜,小乞丐吃疼,被迫張開了嘴。
那嘴里空空如也,沒有舌頭。
人群中傳來驚呼聲。
“真的是啞巴!”
“你看……”那男子回頭,得意地看向沈銳。
“你怎么知道他是啞巴?”
“誰這么缺德……”這時(shí)兀自有人嘆息。
男子看到了沈銳臉上嘲諷的笑容。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松了雙手,尷尬地笑笑:“在下……看他許久不曾說話……只是猜測而已!”
“猜的挺準(zhǔn),沒看出來,閣下到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男子看到沈銳玩味似的表情,連忙拱拱手:“突然想起,在下還有些事,這就告辭了!”
沈銳也不攔他,目送其離開。
人群中有明白的搖搖頭,然后離去。
“這位大姐,你可以走了,這小乞兒的事,我來處理!”
那女人看看沈銳,開始不敢相信,但看沈銳神色認(rèn)真,不似玩笑。頓時(shí)臉上浮現(xiàn)感激之色,忙福著致謝:“奴家多謝公子!”然后抱著小女孩,迅速離去。周圍還有看熱鬧的觀眾,但無人出言阻攔。
“大家散了吧……”沈銳擺擺手,然后也不管人群是不是真的散去,從身上摸出半兩多碎銀子,走過去放到小乞丐的手上,看他一眼,搖搖頭。
“走吧!”他轉(zhuǎn)過身對幾個侍衛(wèi)說。
馬車?yán)^續(xù)前行,不久過了這個街道,然后轉(zhuǎn)彎。
“這位大哥,麻煩你一件事……”
不久之后,剛才留守在馬車旁的那個侍衛(wèi)放下腰刀,然后混入人流,回轉(zhuǎn)過去。
乞丐是一種與人類文明發(fā)展相伴相生的職業(yè),在時(shí)間流變過程中逐漸現(xiàn)成了帶有黑社會性質(zhì)的丐幫。
兩年前,在沈銳短暫的流浪生涯中,也曾混跡過丐幫,只是巧遇有人庇護(hù),并未深陷其中。
收留他的范成良,曾零零碎碎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過丐幫的發(fā)展史及其一些邪惡的行為。其中有這么一種手段,沈銳記憶深刻。
這種手段有一個簡單的稱謂,名曰“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最早是一種迷信活動,邪教徒把拐騙或搶來的兒童或婦女殺死,摘取他們的內(nèi)臟、器官或四肢末端作為祭品供獻(xiàn)給邪教神靈,手段殘忍。后來丐幫從“采生折割”的邪教行為中學(xué)到了這門邪惡的本領(lǐng),“采”就是采取、弄到;“生”就是生坯、活人,一般是正常發(fā)育的幼童;“折割”即刀割斧削和折斷。丐幫通過拐騙、偷搶、撿拾等方式弄到兒童或老人,然后殘忍毀傷他們的器官、皮膚和肢體,制作成各種奇形怪狀的人或“獸”,作為乞討的道具來牟利。
當(dāng)年范成良說的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段故事,沈銳不解其意,也是當(dāng)成了故事來聽的,如今想起,估計(jì)范成良是怕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陰影,但又恐他將來遇上類似的事而吃虧,故而用心良苦,蜻蜓點(diǎn)水似的提醒了一番。
昨日初見小乞丐,看他拖著一只腿的怪異姿勢,只當(dāng)是小兒麻痹癥的后遺癥,就算曹正非告訴他這乞兒是個啞巴,沈銳也未曾朝采生折割這種行為上想。直到今天又一次見到小乞丐,他才意識到事情或許并不那么簡單。
傍晚時(shí)分,沈銳收到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不久之后,華燈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