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又來了。
每一年驕陽似火的時候,她們都會出現(xiàn),走同樣的路,做同樣的事。那條路不長,步行會累,可用一個小時也能走完,就算一步一步慢動作的走,也只需多花上一兩個時辰,可她們卻總能走上一天,甚至兩天。明明就沒有到處亂晃,只是悠悠走在路上,偶爾停下來歇歇,可她們還是花了好久的時間,仿若時光凝滯。
這段路,讓人好奇,可它,就是普普通通的路。
——序
來的時候不覺得,而一旦坐定,盧梅內(nèi)心不免彷徨起來。
林子里瑟瑟然然的風聲和浮光掠影的枝搖葉動,更為渲染了這份緊張,消退了為數(shù)不多的勇氣。可即便勇氣已經(jīng)消耗殆盡,想離開的念頭叫囂個不停,行走的雙腳也沒有邁出一步。
因為,她承載了他人珍重的囑托,就不能輕易退卻。
為此,她等,從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半,寸步不離。
這里是校園的最深處,等久了,便料想著許是第二天才能等到,而此時以為已經(jīng)回去的人兒就那么出其不意的華麗登場,攜著風,伴著香,巧笑嫣然,明媚動人,從綠色的畫卷上,款款而來。
她們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那么好看。盧梅如是想。
看見亭子里有人,她們微微訝然。在幾米開外站定,交頭接耳,商量著要不要過來坐。
盧梅立馬站起來,局促不安摸著大腿側(cè),小小地喊一聲,“你們過來坐吧!我我是來等你們的!”
等我們?三人打著問號面面相覷。
秋眸走近幾步,裙裾摩擦,款款綻動,笑靨有禮而疏離,“請問,您找我們有什么事嗎?”
黑黑的雙眼直直地看過來,不避不讓,沉穩(wěn)如山,幽深似海,叫人不敢輕視,不敢有所隱瞞。
盧梅內(nèi)心咯噔一下,竟不敢直視那雙眼兒,即使她比她年長許多。
“我是寧生公寓的宿舍管理員盧梅,工作三年,我……每一年都看見你們過來,很好奇,想想知道你們的故事!”
最后一句,盧梅一鼓作氣喊完,緊張得胸腔高高起伏,她沒說想知道原因,直接說了故事,因為她相信,她們一定有比這條路不平凡的故事,讓她們流連忘返癡癡駐足的故事。
三人愣了一下,繼而笑開。
黑色披肩發(fā)的女人笑得最為夸張,捂著肚子彎著腰,淚兒都出來了。
“能有什么故事,”她反手指著自己,“我,假小子的故事,”又指著身邊精致美麗的女人,“她,傻丫頭的故事,”最后指著秋眸,笑得更為歡快,“還有她,書呆子的故事!”
……
控制得了嘴,控制不了眼;控制得了眼,控制不了心。
無論這笑,是在笑話盧梅的天真傻氣,還是在笑話她們自己傻氣的青春故事,都不能一筆掩蓋,她們的眼她們的心已經(jīng)沉浸在過去的事實,不動聲色,瑩瑩潤光。
她們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就像盧梅經(jīng)常見到的,女孩子微笑著對男孩子說不愛,轉(zhuǎn)身卻能哭成淚人。
能微笑說出的,都曾刻骨銘心;能自我笑話的,其實都是放不下。世人皆愛,自欺,欺人。
精致美麗的女人名叫南宮雅為,只見她擦了一下眼角笑出的淚,穩(wěn)了穩(wěn)氣息,恢復(fù)溫柔嫻雅的模樣,善解人意道,
“既然你想知道,我來告訴你好了?!?p> 故事的面紗由此掀開,時光回溯十幾年前的寧大,海棠依舊……
——
巍峨矗立的百年校門,青春洋溢的稚嫩笑臉,初入校的莘莘學(xué)子,無不帶著相同的喜悅與期望,投身這片知識的凈土,暢游這片博學(xué)的海洋。
歡欣鼓舞,容光煥發(fā)……
除了,一個人。
她小心謹慎,格格不入。
不斷有人經(jīng)過,厭惡的目光故意叫她看見,還能聽見“竊竊耳語”。
“哪來的山巴佬,不會是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吧?穿成這樣,丟死人了!”
幾乎所有看到她的人,面色皆是由喜轉(zhuǎn)郁,像看到了溝里的老鼠,不善地放兩眼刀子,然后覺臟了眼般不再瞧她。
新生覺晦氣,壞了心情;老生覺丟臉,污了這書雅墨香、人杰地靈的地兒,生生拉低自己的檔次。
南宮雅為難堪站在陽光底下,恨不得太陽瘋狂砸下如雨灰燼,叫人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別人。
可惜她沒有遮天蔽日攪動乾坤的能力,老天也不把她的難堪看進心里,輕攏的薄云散開,唯有太陽一視同仁,更猛烈的照亮每個犄角旮旯。
……老土的繡花提包,修修補補、滑輪形狀大小都不一致的行李箱,洗得發(fā)白上世紀流行過的衣褲,還有,遮住半張臉油膩膩的及肩寶蓋頭,讓汗黏成一條一條……
光鮮靚麗的二十一世紀,比二十一世紀更為光鮮靚麗的大學(xué)校園,何曾出現(xiàn)過此般不能忍視的人物,如果不是崇尚科學(xué),恐怕都有人忍不住揣測她是不是從七八十年代的泥村溝“穿越”過來的,連正常的衣著打扮也沒有!
南宮雅為怯怯抬眼,血壓瞬間飆升爆表——一位迎新生的俊朗師兄面帶微笑、眼中沒有任何鄙夷向她走來,并和藹可親伸出了手……
天使……她幾欲涕淚齊下,卻在下一個瞬間被冰凍——師兄徑直越過她,把手伸向了她身后拉著個小箱子、嬌滴滴的大美女……
這樣……
也好……被忽視,好過被傷害,只要不是最壞的結(jié)局,都能接受。
南宮雅為一個人默默扛著大小包穿越大半個稠人廣眾的校園,摸到登記處,領(lǐng)了鑰匙,問了路,又繞過兩條小道,一步一歇一喘爬上二樓,汗水汗?jié)袼囊挛铮^發(fā)一條條黏在蒼白的臉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丑陋而猙獰。
路過的給孩子歸置行李的家長,皺著眉,貼著墻壁快速繞過她,南宮雅為低下頭,選擇視而不見。
好不容易挪到宿舍,卻有一個“很大”的人站在屋內(nèi)堵著門口,背對著,徒留一條門縫。
南宮雅為為難了,那條門縫,除非是紙片人,否則不可能進去,而且她也不能悄無聲息直接鉆進去,她再怎么自我埋汰,也不能忘了自己生而為人需光明磊落的根本,可叫她開口,又好像吞了五二零,怎么也沒法如愿,只能希望“他”能快些注意到自己。
天應(yīng)愿,“巨型生物”感應(yīng)到她的存在,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南宮雅為分外緊張,四肢僵硬,她懼怕與人的面對面交流,因為不想看到對方臉上的嫌棄。
她曾以為會是個胖大哥,是個男士,結(jié)果卻是個胖姐姐,是女士。
胖女生上下睨她一眼,淡漠地問,“你是誰?”
只輕輕一句,與外表完全不符的嗓音,空靈雋永,好似冰山上的雪蓮乍然盛放,淡美流芳。
南宮雅為驚得抬頭看她,一眨不眨,卻在美音的渦流中回神后,直直入了她的眼里——沒有嫌棄,沒有皺眉,沒有小心翼翼的回避。
南宮雅為眉眼彎了彎,比在得知自己被省重點大學(xué)錄取后,還要真誠的笑了。
見她不應(yīng),女生認真打量,衣著老土,身子嬌小,頭發(fā)亂糟糟,眼鏡遮住半張臉……隨即試探道,“你是……南宮雅為?”
南宮雅為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女生這時候才有了一絲笑意,完美得體的笑容,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猜的,我是你的舍友,魏本卿,請多指教?!?p> 伸出的手白嫩而肉碩,南宮雅為慌慌忙忙伸出手來,那一瞬,她幻想過,會油膩,就像過肥的豬肉,等她真正握了上去,才發(fā)現(xiàn)是那般的軟糯舒服及溫暖。
這一握,成了宿命,南宮雅為不能忘懷的溫暖宿命……
后來的她,每每想起,幾乎感激涕淚,叩謝上天,讓她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