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撅道書

第六十七章 我要先是我!

撅道書 微海山 3292 2021-05-31 12:26:10

  秦睦整頓好之后,讓人請周卻去書房先品茶,自己親自去花園里尋秦不忌。

  秦不忌正躺在北院葡萄架下頭閉目納涼,聽聞腳步聲也不曾睜眼:“你這兒很舒服,比宮里、家里舒服多了,屋子小了才像家?!?p>  像卻不是。

  秦睦坐她旁邊:“那姑姑想回家嗎?”

  “想啊。”秦不忌自小在宮里長大,四四方方都是墻,可她故去的父母都在那里、她原本也生長在那里,雖然不好,可總歸能稱得上“家”的。

  秦睦沉默著觀察藏在葡萄葉里的蟲子。

  螻蟻尚有穴窟,而她不過是人間無皈依處的游魂。

  夏風吹過,身上沒有一絲涼氣,更覺燥熱,秦睦起身請秦不忌去書房細談。

  秦不忌起身,跟在秦睦身后,當年半人高的孩子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比自己稍高些了,背影瘦削。

  大概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慢些長大吧,秦不忌想。

  三人皆坐定。

  “寄留,姑姑能不能問一問你為什么偏要入世?于你而言,江山社稷、天下生民還是父母私仇最為重要?”秦不忌不善半吞半吐,單刀直入最為痛快。

  秦睦并不恥于自己私欲:“生我、養(yǎng)我者父母,供我者百姓,寄留還是淺薄,未能將萬民立在父母之前?!?p>  “若替你父母兄弟報仇,最直截了當?shù)膽撌侨ゾ┏且粯愕赌顺E?,為什么遲疑四年之久?你想要殺掉他辦法太多了,為什么不?”

  “時機還不到。”

  “什么時機?報血海深仇需隱姓埋名,匡扶家國還要假借他人之手?”

  秦不忌頷首之時恰遇秦睦抬眸,二人皆是固執(zhí)堅定之人,眼神太過相似,冷靜以至于冷淡。

  “那姑姑以為呢?”秦睦不疾不徐地問出一句,“您要我如何做?告知天下我秦睦尚在人間,讓天下人替我主持公道?”

  “還是,您讓我去爭江山、去做皇帝?”

  夏日,雨來得急,沒有任何征兆就噼里啪啦一頓傾瀉。

  門“吱呀”一聲開了,朔一在門外惴惴,不敢進來。

  “茶來了?!敝軈s示意朔一進來。

  不動聲色卻劍拔弩張,周卻待朔一走后,將茶水遞與母親手里:“慢慢說?!?p>  秦不忌狠瞪他一眼,不接:“無人比你更合適了?!?p>  她自從出了京城之后,一直游歷,第一次真切地用雙眼看到夫子與朝臣口中的“百姓”,高門煊赫之姓嘲諷功勛不顯之家、男的欺霸女的、強的凌辱弱的、身居高位的欺侮窮困卑下的。。。。。。這世間原本就是如此的奇怪?

  休明太平、鼓腹擊壤等詞不過是粉飾太平。

  從合帝到先帝,不過九五寶座上的人變了一個,曲周從根子上已經(jīng)爛透了。

  “我不想?!鼻啬罒o意間觸及頸間鏈繩,緩緩順著線把金鎖拿了出來。

  秦不忌鬢邊已有白發(fā)生,可目光澄澈通明:“你已經(jīng)見過他們的疾苦了,是你寫的‘草葉和泥充米漿’、是你寫的‘生啖痛嚼兩腳羊’,你是見過的。你是秦家人,有才、有德、有能,縱使是女子又何妨?你該登天子位,翻覆已經(jīng)顛倒的黑白!”

  秦睦看到秦不忌眼中希冀的光與淚,她們都是一樣的人。

  “所有人都想要一個明君,天下人都一樣。你也是讀書的人,也知道朝代更替乃是常事,強求穩(wěn)固江山,不過是因為生成了秦家兒女,不得已!不得不!”

  娓娓說來,秦睦眼已有淚意,揪著衣角,不甘地凝視著秦不忌,渴望她懂。

  秦不忌懂,但她已經(jīng)無處可走了:“可天下已經(jīng)這樣了,你是讀書明理的人。孰大孰小,你也不明白嗎?這天下已然是這樣的天下,由得了任何人嗎?你想置之度外可能嗎?”

  “姑姑,我何時置之度外的?”

  她任憑那些跳梁小丑涂脂抹粉地在人前做戲、旁觀那些股肱良臣死無葬身之地,她所親所敬所愛之人因常培禍亂死的死、貶的貶。

  “尚未出事時,只要我們還活一日,我們,就只是屬于曲周的活著的塑像。無論是笑還是哭,但凡有人瞻仰時,需要涂脂抹粉、惺惺作態(tài),裝出高不可攀、慈悲憫善的樣子去訓示教導百姓。”若是一生無事,她自然會安安靜靜地做好一尊假菩薩。

  “楚平公主已經(jīng)死了,你就不能讓秦睦也一樣嗎?你就不能讓她死嗎!”

  周卻一把按下情緒愈演愈烈的秦睦,提醒她:“秦寄留,不要以為你有張嘴就胡亂說話,你以為你在頂撞誰?”

  秦睦坐在風中,零星的雨點打在她臉上,發(fā)絲隨風而舞:“不是嗎?我們都是自私的人,姑姑難道是做不到嗎?”

  “秦睦!”

  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金鎖,拍在秦不忌面前,秦睦指著金鎖,手指忍不住的顫抖:“明君、盛世,我都會還之于天下??晌乙仁俏?!我不要當誰的傀儡,天下所有人的也不行!誰都不能!”

  看著秦睦眼中不甘又憤恨的光,秦不忌微微垂眸:“又是一個?!彼齻儽煌话焰i困住了,她又有什么資格重新給秦睦戴上枷鎖呢?

  周卻微嘆氣,秦睦多眨了幾次眼:“我之愿,還請二位諒解?!憋L沙入了眼,不舒適罷了。

  周卻眼神左右顧盼沉默不語的固執(zhí)二人,不得已打圓場:“如果你是這樣打算的,那我們也不好再勉強。我和母親這次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來看望看望你?!?p>  “那就多待幾天,我讓人給你們安排廂房?!鼻啬榔鹕?。

  周卻隨之,秦不忌氣悶地扭過頭生悶氣。

  “母親?!?p>  秦不忌瞪了他一眼,站了起來,扔下周卻跟在秦睦后頭。

  安排二人住下后,會心去秦睦房間,正遇見扶枳:“方才吵得那么兇,又要人住下?!?p>  “二爺和公主是親人,她們二人也最為相似?!狈鲨渍f到。

  會心無奈:“兩個頂沖的脾氣,嚇死我了。”她和扶枳就在屋外聽著,她是生怕屋里頭動起手來。

  “打起來也無妨,皮肉傷而已。”

  二人來到秦睦房門前,會心敲門:“主子?”半晌沒動靜。

  扶枳一掌推開門,只見秦睦一手被捆在床柱上,人已經(jīng)昏了過去,軟軟地伏在床上。

  會心同扶枳皆是習以為常,一人留下照料秦睦,一人轉身去請文大夫來。

  文大夫細細診過,也不是什么大礙,只不過是沒骨甘余毒未清,因思慮過重引得再次發(fā)作。

  “她這是二十來天第一次發(fā)作,應該是快拔除干凈了?!蔽拇蠓驅懥藦埶幏浇o扶枳,“不過,我此前也說了,她身子不好一部分原因是心里的毛病。”

  會心、扶枳隨著文大夫出去,讓秦睦清靜修養(yǎng)。

  “你們都是她親近的人,給勸勸,照她這個樣子,活不長?!蔽拇蠓驀@息到。

  會心和扶枳豈能沒勸過,只要一開口,秦睦就笑著說自己很好。

  臨到傍晚,秦睦方才醒過來,昏昏沉沉地喝了藥才想起來秦不忌和周卻。

  “姑姑和表兄用過飯了嗎?”秦睦起身,換了衣裳,待客之禮不能懈怠。

  會心回:“沒呢,二位在院里喂魚呢?!?p>  “備飯吧,我去請。”秦睦穿戴整齊。

  秦不忌站在池塘邊上,一大捧魚食隨意一撒,周卻站在一旁低頭在她耳邊說些什么話。

  秦睦走近了,發(fā)現(xiàn)池塘里有些魚已經(jīng)隱隱有些翻肚子的跡象:“姑姑?!?p>  不咸不淡輕瞥秦睦一眼,秦不忌又將滿手的魚食扔了出去,秦睦擔心自己這一池子的魚今天都死絕了。

  “姑姑,用膳的時間到了?!鼻啬郎裆g并無異常。

  秦不忌還打算再撒一把,周卻拿過魚食:“何必禍害無辜的魚?”

  “魚無辜是因為不通人語,有些人有嘴能說話,怎么也一聲不吭?”

  雖不知道秦不忌說的是什么,但說到底肯定在怪自己,秦睦不明就里也沒吱聲。

  “宮中太醫(yī)、杏林圣手林奐生,十來年前為皇后迫害猝然離京,原來是更名換姓了。如今姓什么來著?”

  “姓文?!?p>  秦睦看著母子二人一唱一和,靜立一旁。

  “對,姓文?!?p>  “姑姑,用膳了。”秦睦并不想牽扯文大夫一家進來。

  秦不忌冷哼一聲,甩手就走:“不吃。”

  周卻道:“別理她,讓她自己氣會兒。”

  秦睦抬手請他:“那周兄用飯嗎?”

  “不了,你和我出去走走,我們說說話?!?p>  “好?!?p>  秦睦讓會心給秦不忌準備飯菜送到她房間去,隨著周卻出門了。

  周卻與秦睦二人并不常見面,十幾年也不過幾面,二人情誼淡薄很是正常,正因情義淡薄所以說話才更為公允客觀。

  “母親她在生氣?!敝軈s側臉去看秦睦,見她不肯搭話,自己又接著往下說,“她一輩子沒長大,除了自己,最重視的就是家人。”

  街上商戶漸漸支起了燈,秦睦點頭:“我知道?!?p>  “她以為她先是你的姑姑,然后再是別的。顯然,在你眼里不一樣。”

  秦睦欲說話,見周卻自然而然地矮下身子聽,略略有些不高興:“在我眼里也是一樣的?!?p>  周卻也沒反駁他,只說:“你既然生了病就應該告訴她?!?p>  “本來也就沒什么大事,都快好了。”秦睦喝完藥,嗓子生澀地厲害,稍潤幾聲喉也就好了。

  周卻見行人快要撞到秦睦,稍稍護了一下:“我也說了,此行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看望你。你答不答應她無所謂,你和她的手段不一樣也無所謂,殊途同歸,你和她的目的是一樣就行了。”

  “我知道?!?p>  “你知道就行?!敝軈s看這繁華景象,問到,“世間所有安平都是難得,所以才會讓你這樣的人放不下吧?”

  商戶一盞盞燈點亮了整條街,所有人在燈火里憧憧、看得并不清明,或歡喜或難過或盲目地走過,零碎銅板的撞擊聲、小販的叫賣聲、行人的笑鬧聲。。。。。。每一個人都在認真地去活。

  “我要找我自己的活法,不辜負天下也不違背我自己的活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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