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項融登門來訪,并未遞上書信,秦睦不知其義卻讓人開門迎了進來。
項融懷中摟著一個女子,衣衫甚是單薄,原系秦睦那日在巫山云雨處解困的女孩兒,秦睦了然此人必是示威來的。
項融大咧咧坐了主席,吩咐小廝:“去喚陸相公來?!?p> 昨日夜間,陸璋來尋秦睦喝酒,此刻仍舊躺在秦家客房里,秦睦瞧項融這模樣定是來滋事的,所以并未開口。
一旁侍茶的朔一道:“陸相公并不在家中,昨夜在客房睡了?!?p> 會心斜睨一眼,并未多言。
秦睦唯有笑答:“是我喝酒忘了,昨夜昭華在我這處休息了,倒也省的麻煩。會心,去將昭華喊起來吧,有客來?!?p> 會心盈盈一拜,帶著朔一去了后院。
此話一處,便顯得親疏有別,項融倒也不生氣:“他在外眠花宿柳也很正常,不過是換個處所。”
秦睦微微挑眉,也不屑同他再多爭辯。
“他護你到底是為什么你可曾細究過?”項融倒不在意秦睦態(tài)度輕狂。
秦睦端茶笑:“像你?項老爺未免太過天真?!表腥遣恍肌?p> 項融咬牙獰笑:“所以呢?”
“如今,陸璋未必在意你,但總歸在意我那么幾分?!鼻啬佬Φ媒器铩?p> 項融也是聰穎:“秦晏,你也別同我裝了,你作勢要同我做生意到底是為什么?”
秦睦原本想許要花費許多精力,如今有便宜方法也不在拐彎抹角:“我想拿錢買個消息?!?p> “你問吧?!?p> “荼靡奴到底是如何死的?”秦映煊如此掛心,秦睦必是要了解一二,一則要思索為二公子助力值不值當、二則要探息其中是否有折損世子的把柄。
且說,朔一跟著會心到了后院,未行多遠便被會心劈頭便是一巴掌:“還有規(guī)矩沒有?”
朔一嚇得彎下身子,不敢說話。
“若是主子問了,你便答,主子不出聲,你說什么話?怕不是要讓人知道你長了張嘴?”會心知朔一昨日去了書房,不由警惕幾分。
原是府上丫頭們分工不太明確,但書房唯有會心才可隨意進出。
朔一忍著淚隨會心喚陸璋起床,陸璋瞧著她淚光凄凄多看了兩眼,不禁覺得她楚楚可憐:“這是被誰打了?巴掌印還通紅的?!?p> 朔一一瞥會心,又扭頭不語:“是奴做錯了事?!?p> 她這幅作態(tài),陸璋豈能不知。會心不曾辯解一句。
出了客房,會心讓朔一回房自省,自己個兒領著陸璋去了前廳。
陸璋不由問:“她做錯了什么?”
會心引陸璋去前廳:“項老爺在前廳,要去府上請您,她多嘴了。”
朔一挑明了陸璋與秦睦甚是相親,這定然是會讓項融不甘。秦睦大不了讓人去側門進后院將人叫起來梳洗,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陸璋了然:“你將人家姑娘家家臉上打了那么大個掌印,說幾句也就罷了。”
會心不置可否:“項老爺還在前頭等著您呢?!?p> 項融聽聞秦睦要探尋荼靡奴死因便,推開身上的女子:“二公子還在追究?”
“項老爺怕是知道其中內幕,若是據(jù)實相告,能了他一個心結也是好的?!鼻啬廊羰遣豢桃饴冻霭d態(tài)便是溫和常態(tài)。
項融皺眉反問:“秦晏,你能確定他秦老二就算清白的?”
秦睦倒未細思:“項老爺將所知具以告之便好?!?p> 陸璋進了前廳只聽項融陰陽怪氣的:“二公子對荼靡奴也不見得有多少情,不過是得不到手的才最為惦念?!?p> 陸璋不置一詞,坐在了秦睦一旁。
項融不大開心,唯有接著講下去:“荼靡奴原本就是府中的舞姬,十七八的年紀放了出去,沒別的營生就去了花樓里跳舞,一舞名動凜陽。雖說是賣藝不賣身,但誰知道她是不是?那時正好是香魂子最為興盛的時候,達貴們多有吸食,荼靡奴便是陪那些達貴的時候被折騰死了?!?p> “這就是其中因果?”陸璋不由相問。
項融飲了口茶:“荼靡奴手段不簡單,哄得二公子以為她是身不由己,二公子情竇初開,招架不住?!?p> 秦睦思忖項融話中的可信度,不便面上說出來,只是起身:“多謝,我還有事不便久留?!?p> 項融未曾想秦睦連半點面子都不愿裝,憤憤起身,卻不走,盯著陸璋。
陸璋不愿送他,無視他的目光,到秦睦跟前:“你什么打算?”絲毫不避諱與秦睦親昵。
項融輕聲換他:“阿璋,你不送送我?”
陸璋眼皮子一挑,根本不搭腔,只與秦睦說話:“這事情再簡單不過,你根本沒應二公子,便不要去做過多的事情,白惹一身騷。”
秦睦倒是見不得項融如此哀怨,唯有起身:“送項老爺出門去吧?!?p> “要送你送,我是不送。”陸璋一揮袖子。
秦睦抬手一拱:“既如此,那也不送了,來日方長。”到底是要安慰安慰這位的。
項融也知道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便不再強求。一行人走時,跟著項融來的女子頻頻回顧,清淚不住。
孫凱送一行人出門,待項融走時遞上一個木匣子:“我家主子多謝項老爺解惑。”
項融打開一看是一沓子銀票,登時失笑:“蠢貨?!碑敿春仙先咏o孫凱,上了馬車。
荼靡奴一案中的是非因果與秦睦無關,她也不會勸誡秦映煊回頭,此事便擱置了下來。
秦映亭用秦睦那計,在各郡縣招收的兵馬竟是最多的,凜陽侯平素鮮有夸贊他,這次倒是賞了不少東西。
他也不盡數(shù)吞了,留了樣最別致的送給了秦睦,其余的好的幾樣挑挑送給了三位兄長。
秦睦只收了秦映亭送的一鼎青銅香爐,做功不甚精細,但勝在樸拙,一看便是上了年紀的東西。
秦睦拿它試了平常所用的香,許是老物,聞起來總覺有些厚重之感,如此,她也不再用了,只是收了起來。
秦映亭來時只問他為何不用,秦睦直說了,此事便罷。
春日漸近,各人或多或少減了衣裳。秦睦應了沈家兄妹待草長鶯飛之時同他們出去踏青,所以家里幾個孩子都十分期待。
杜盡那日在酒樓上言語不敬凜陽侯一事被告發(fā)至凜陽侯面前,世子秦映冉不滿杜盡目下無塵,意欲讓侯爺嚴辦。
長史陸懷質私下里同秦重求情:“侯爺,文人墨客最難的就是管住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此舉只會惹得百姓不快。”
“老大說得對,若是不嚴懲,他們怕是不將本侯放在眼中,若本侯走了,凜陽還不亂套了?”秦重不耐地拿起鎮(zhèn)紙擊打桌面。
陸懷質向來直言不諱:“君威在德不在苛。”
“君?”秦重沉聲將這一字碾磨沉郁,而后讓陸懷質坐下,“懷質,本侯出兵,凜陽交由誰打理最為穩(wěn)妥?”
陸懷質沉吟片刻:“公子之中無能代侯爺之人?!?p> 秦重立馬問:“世子也不能?”
陸懷質不言語,這本就不是值得遮掩的事情,秦重不過是“無事生非”罷了。秦映冉看似心胸寬闊、性格溫吞,實則糊涂,凜陽城交給他怕是不大穩(wěn)妥。
“侯爺,高祖稱帝之前不過是世家公子,跟隨太祖南征北戰(zhàn)這才為人稱贊擁護。此番時機正好,不妨歷練歷練幾位公子。”
翌日,秦重張榜,他三月中旬將帶著世子同諸侯盟軍一同誅常賊、清君側。
凜陽侯張榜之后,最惶惶不能自安的就數(shù)世子秦映冉,得信后,世子急忙回了侯府去見父親,凜陽侯秦重拒之不見,想必是心意已決。
此后,秦映冉召集門客看如何能夠推脫出去,長史陸懷質修書一封勸他跟隨秦重去衛(wèi)海與諸軍同戰(zhàn)。
陸懷質乃是秦重心腹,秦映冉只能安然接受。
只是凜陽侯、世子一走,凜陽又該歸誰暫管這一問題又為秦重手下那幫幕僚爭得頭破血流。
世子一派仍舊是不同意秦映冉跟隨秦重前去;二公子、三公子一派也是各執(zhí)一詞。
不由秦睦提醒,秦映亭也不敢去爭,只是在哥哥們后頭等著。
若說閑人,定然不止隔岸觀火的秦睦,那位有錢有閑的項老爺又給秦睦找不快來了。
那日午飯前,秦府門前來了以為一身紫衫的女子:“奉我家主人之命來請秦先生入府一敘?!?p> 看門的林七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三公子在我家項融項大老爺家做客,特邀先生過府一敘?!蹦桥游⑽⑶飞恚斑€請您通傳一聲?!?p> 林七不疑有他,通傳秦睦,秦睦因聽三公子也在,便應了,不過讓周茅去知會陸璋一聲。
原這女子是那日在“巫山云雨”被秦睦解困的那人。
“先生,府外就有馬車等候?!泵咔俾曇魷剀浰扑?。
秦睦輕哼一聲,跟著她出了門。
二人皆知項融心懷不軌,待上了馬車,眠琴方才敢同秦睦悄聲私語:“先生,老爺只是將去何處告訴了車夫。到了那處,什么都不要碰?!?p> 秦睦點頭。
陸璋舅父家今日有事請了他去,席間灌他酒吃,周茅好容易尋了他,他卻被舅父家人來回勸酒、阻攔,好容易脫開身去尋秦睦。
此時,秦睦早至項融處,三公子在是在,不過早已醉了、昏睡過去,屋外依舊有些冷,屋內和暖如春,爐中點著不知名的香。
秦睦看了眼一旁昏睡的秦映桐,問:“項老爺不會是給三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湯吧?”
“你多想了,給你灌還差不多?!表椚谝皇侄酥嘤癖?,一手請他坐下,“不過是尋常酒席,怎么感覺秦先生如臨大敵一般?”
秦睦倒也不推辭,坐了他的對面:“尋常酒席?”項融雖不是死敵卻也輕視不得。
項融也不給秦睦倒酒,自斟自飲:“我的酒菜你是不敢用的,那你來做什么?”
秦睦譏諷:“來或不來都會被你授以把柄,有何區(qū)別?”
項融生的雖不是顏色瑰麗,卻因金尊玉貴地養(yǎng)著,倒也有些常人清貴之氣,唯有笑起來,陰森可怖:“明知我居心不良,還要來?”
“陸璋會放過你嗎?”秦睦眉眼疏淡,以往天真還在,笑起來稚氣,如今皮、骨二相愈加長開,勾唇笑時,總像是嘲諷。
項融不在意地挑眉:“若是你變成和我一樣,他分得清什么好壞?”
秦睦隱隱約約明了項融孑然一人太久、千萬家財不知饜足是為何故,卻又不假辭色地鄙夷他將滿懷期待寄予旁人。
“你單憑身世同我有幾分相似就以為他會不離不棄?他是陸璋,骨子里最愛干凈,沾染了半點臟東西都會記在心上一輩子。若是你變得和我一樣,你猜他會如何?”項融捏著青玉杯,五指泛白。
秦睦眼睛微微瞟了眼睡在一旁的三公子:“陸璋如何對我與你何干?”
“三公子不可能醒,你也不能指望他救你?!表椚谝浑p黑白分明的三白眼緊盯秦睦不放,“他醒不了!你怎么辦?”
秦睦皺眉,眼周搜索著屋內沒有趁手的東西。
項融越看他越覺好笑,如同看一個癡呆小兒:“香好聞嗎?”
秦睦眉頭愈加緊鎖,卻并未覺得身上有何不適。
“猜猜是什么?春藥、毒藥、還是什么?”項融食指隨著灰色煙裊裊灰煙盤旋。
“說什么你比我干凈,那我就要讓你和我一樣,我倒要看一看他到底對你怎么樣?!表椚趦A身為秦睦斟了杯酒,“喝了吧,無毒?!?p> 秦睦自然是不信的。項融拿了過來,一口灌下:“若是能回到你這般年歲,我也希望自己坦坦蕩蕩活一世。”只可惜,我自己走錯了路,還希望他陪我走到黑,既然你已經摻和進來了,我也不怕多擔一分罪。
項融滿目凄涼,又是癲狂,秦睦已經分辨不了他方才所說給自己下藥是否屬實,她此刻只想脫身,方欲起身但感覺渾身發(fā)燙,氣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