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學慧中考前,丁瑞智請假從河南回來了一趟。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涼。
丁瑞智說:“慧娃子,你也知道,我們家的經(jīng)濟條件不好,填志愿時,你干脆填‘中?!懔?,讀個師范或者衛(wèi)校專業(yè),這樣就能早幾年畢業(yè),減輕家里的負擔?!?p> “好的,爸!”丁學慧嘴上答應著丁瑞智,心里卻有些不以為然。
臨近畢業(yè),胡愛花說:“慧慧,你志愿打算怎么填寫?你的成績在班里數(shù)一數(shù)二,不上大學可惜了,所以還是要先讀高中,以后才有機會讀大學。當然,在于你自己選擇,我只是提個建議,當做參考?!?p> 丁學慧說:“不知道,我也還沒想好呢?父母的意思是讓我報考中專?!?p> 填報志愿時,丁學慧思前想后,一時沒了主意:“學校沒放假,和父母商量是行不通了,只能自己作主了?!?p> 于是,中考前一個星期,丁學慧違背了父母的意思,把志愿改成了“高中“。就是這看似簡單的一改,丁學慧以后的生活軌跡,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多年后的一天,丁學慧忽然頓悟:
人這一生,其實面臨很多選擇。小到今天買什么菜,大到讀哪所學校,選擇什么行業(yè),無論做出哪一種選擇,都有所得有所失,就看我們側重什么了。
所有得到的,必定會用失去的東西作為代價。從這一點上來說,不用羨慕任何人,任何事,也不用抱怨什么。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慎重選擇,然后為之而努力奮斗,不讓自己后悔,保持身心的平衡和內(nèi)心的寧靜。
填完志愿后,丁學慧忙碌而緊張的備考。中考前一個星期,學校放了幾天假。假期過后,她再回到學校,直接參加中考。
在回家的路上,河里突然漲水了,丁學慧被困在了河中央,是往前前不得,倒退退不回來。她剛一抬腳,便被水沖出去了好幾米遠。
在被水沖走的一剎那,恐懼襲上了丁學慧的心頭,一瞬間,她想到了許多人。
往事一幕一幕,涌進腦海,連成一個又一個的片斷。
丁學慧想起了太嫁嫁(太姥姥)姜庭桂。姜氏是丁家輩份最高的長輩,生于一九零一年。是趙德芳的母親,俗稱太嫁嫁(太姥姥)。
趙德仁工作之后去了城里,姜氏沒有跟著去,嫌城里住不慣,依然留在鄉(xiāng)下。趙德芳嫁給丁啟先后,姜氏便隨著趙德芳,跟丁家住在了一起。
姜氏是一位精干、慈祥的老人:一副瘦削的瓜子臉,瘦高個兒,身子骨很硬朗。
姜氏八十歲那一年,萬玲生下了丁學慧。
趙德芳和萬玲平時都很忙,丁學慧從小是跟著姜氏長大的,姜氏時常給她講丁家的一些事情:
“慧娃子,解放前夕,你爺爺丁啟先,讀過私塾,喝過幾天墨水,是村里的會計,能識字會算帳,經(jīng)常去鎮(zhèn)上閑逛,與當時鎮(zhèn)上的富紳都有來往,一來二去,認識了來富紳家里拜訪的郭兵。
郭兵出手闊綽,兩人在一起喝過幾次酒,他很快取得了丁啟先的信任。
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合伙做點兒生意。做什么生意呢?倒賣并不起眼兒的桐油。
張兵說:”在秭歸縣收購桐籽,榨成桐油販賣到興山縣,成本價、賣價全都一清二楚,穩(wěn)賺不賠。”
丁啟先疑惑地問道:“郭哥,既然你知道得這么詳細,為什子不自己單獨做?”
張兵故作神秘:”我不好直接出面,再說也沒時間。我把路鋪好,由你們出面做,到時候分給我一半就行了。當然嘍,本錢我還是出一半,以示公平。”
丁啟先反復盤算,禁不住巨大利潤的誘惑,最終同意了。
三人簽訂一份協(xié)議:張兵出一半本錢,占四分之二的股份,丁啟先又約了另外一個開商鋪的朋友胡麻子,兩人共出一半本錢,合占一半股份,即各占四分之一。
協(xié)議中還注明:
自負盈虧,利益共享,風險共擔。若盈利,需丁啟先、胡麻子二人負責,把錢從興山縣運送回秭歸縣,回到田壩鎮(zhèn)后再分帳。說是在興山縣直接分,怕影響不好。
簽完協(xié)議,丁啟先和胡麻子東借西湊,各自弄了些本錢,加上郭兵的本金,開始依照計劃行事。
收貨、榨油、裝貨、封存,一切準備妥當,丁啟先和胡麻子兩人,帶著余下的本金和貨物上路了,沒有汽車,也沒有馬匹,他們只好步行去興山縣。
丁啟先和胡麻子雇了幾個背夫(又稱腳夫),他們盤算好了,背夫去時背桐油,回米時背大洋。
到興山縣后,丁啟先和胡麻子一看,果然如郭兵所說,桐油吃緊,價格一路瘋漲,他們也不貪心,將桐油以幾倍價錢順利出手,狠狠地賺了一筆,大約有兩千塊大洋。
他們怕不安全,不敢住店,一行五人便把錢用布口袋裝好,連夜往回趕!
兩人是興奮又害怕。興奮的是,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害怕的是,土匪四處橫行霸道。
日夜兼程,累了五人輪換著瞇會兒,餓了用干糧充饑,渴了喝口山泉水。
風餐露宿,第三天下午,五個人總算到了興山縣與秭歸縣交界的地段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眼看到了平邑口,從路邊草叢冒出一群蒙面人。為首的用槍指著最前面那個背夫,用川音吼道:“錢留下,人滾蛋。”
背夫與丁啟先、胡麻子幾人面面相覷,一時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為首的蒙面人,當即用槍打死了其中一個背夫,罵罵咧咧地威脅道:“想要活命的,趕緊滾,不然老子就不客氣了?!?p> 殺雞儆猴,威懾力自然不小。其余兩個背夫一看情況不妙,趕緊扔下裝錢的口袋,一溜煙跑了。
丁啟先和胡麻子一看事情不對,好漢不吃眼前虧,逃命要緊,也連滾帶爬地逃跑了。
他們四人一路狂奔,頭也不敢回,一口氣跑出去好遠。等他們再回頭遠望時,那伙蒙面人早已沒了蹤影。
看著夕陽下叢林茂密、又荒無人煙的山路,想起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和得而復失的幾千塊大洋,他們悲憤不已,卻只得無精打采的繼續(xù)趕路。
丁啟先和胡麻子,還有兩個背夫,他們一行四人既沮喪又后怕,一路有氣無力的走著。
起初他們光忙著悲憤了,現(xiàn)在有了大把的時間,冷靜下來之后,頭腦也漸漸清醒起來,回過頭來細想想整件事,忽然發(fā)覺有些不對勁兒。
胡麻子更是覺得委曲,本想跟著丁啟先賺點錢,結果卻發(fā)生了這樣的事。
他問丁啟先:”你覺得,錢到底是被土匪搶走了?還是鉆入了郭兵設的圈套?”
丁啟先說:“現(xiàn)在看來,都有可能,后者可能性更大些。若是土匪干的,他們應該不用蒙面,而且不會那么巧,剛好守在那兒;若是郭兵設的圈套,他倒是知道我們的行蹤,于情于理說得通,只是我們苦于沒有證據(jù)?!?p> 胡麻子說:”哎,可不是嘛,不管是誰干的,這錢都要不回來了!”
一想到這兒,兩人又都泄了氣。
本來一天的路程,他們邊走邊討論,余下的路程硬是磨磨蹭蹭地又走了兩天,第四天上午才回到鎮(zhèn)上。
丁家坪村的家是暫時回不去了,借的親朋好友的本錢怎么交代?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繼續(xù)呆在田壩鎮(zhèn)商量對策時,郭兵帶了兩個隨從來了。
他有意無意地露出腰間的手槍,拿出協(xié)議往桌上一放,嗡聲嗡氣又慢條斯理地說:“丁兄,胡兄,我今天是特意帶人過來拿錢的,你們看……?”
說完故意停頓了一下,等待丁啟先和胡麻子表態(tài),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要拿走當初他出的那一半本金和所得利潤。
丁啟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他說:“郭哥,錢暫時拿不出來,不過你別急,容我細稟。錢是賺到了,又被人搶走了。”接著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復述了一遍,重點講述了被搶的經(jīng)過。
郭兵顯出十分吃驚的樣子,猛一拍桌子,憤怒地吼道:怎么會這樣?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搶我的錢?”
隨即,郭兵拍拍丁啟先的肩膀,又望了望胡麻子,語氣緩和下來,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對他們說:“對于你們的遭遇,我表示同情,不過話說回來,事已至此,錢既無從查找,又追不回來了。但是在商言商,我也不能白白損失了本金和利潤不是?”
“那您說怎么辦?”丁啟先、胡麻子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能怎么辦,錢是你們弄丟的,自然該由你們賠給我!”郭兵語氣堅決,以不容商量的霸道口吻說道。說完,他聳聳雙肩,兩手攤開,無可奈何地補了一句:“我也不想這樣?!?p> 丁啟先和胡麻子頓時目瞪口呆,后悔不已,覺得不該貪心,去趟這渾水,如今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
想到這兒,兩人雖然后悔,卻也不敢發(fā)作,只得連忙賠著笑臉:”郭哥,理兒是這么個理兒,可是您也知道,目前這種情況,我們的本金都是借來的,哪還有錢再賠給您,能不能寬限一段時間?”
“沒錢?那怎么行,到時我到別處去了,沒人替我做主,我找誰要去?限你們半個月之內(nèi),連本帶利湊齊還給我,否則我只好來提人了,你們看著辦吧!”
郭兵一改往日的偽善,忽然兇相畢露,接著惡狠狠地說:“記住,別?;ㄕ小?。
說完,他從腰間拔出手槍并揚了揚,重又放回腰間,然后和隨從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