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淵準(zhǔn)備膳食回來的時候,溫念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桌案旁把玩著空茶盞,余光瞥見有人進來,他當(dāng)即放下茶盞偏頭,就見傅淵端著一碗不明物放在自己面前,看樣子像是一碗羹。
“久等了吧,準(zhǔn)備的久了些?!备禍Y拿過勺子遞給溫念。
溫念很自然地接過,半托著腮用勺子輕輕戳了戳那碗羹,“這什么?”
傅淵道:“梨花羹?!?p> 溫念抬眸,“魔界有梨花?”
傅淵笑著搖了搖頭,“魔界沒有梨花,是我自己拿了些人界的種子種的,可惜養(yǎng)不活,十株里就開了一株,還就零星幾朵?!彼麩o奈地嘆了口氣,“魔界的土壤,不太適合人界的種子?!?p> 魔界常年飄蕩著黑色的瘴氣,許多瘴氣和魔氣影響了這里的土壤,導(dǎo)致魔界不能正常長出花花草草,所以魔界看著很陰郁,沒有什么顏色,不過魔界的土壤里有特殊的物質(zhì),倒是利于某些藥草和毒物的生長,因此魔界才有許多擅于用毒的高手,也利于某些魔物的滋長。
“沒幾朵你還摘來做梨花羹,留在那多好,也給魔界添點氣色?!睖啬钜艘簧桌婊ǜ瓦M嘴里,發(fā)現(xiàn)竟意外的十分好吃,于是他又舀了一勺,沒幾口便把那一整碗給解決了。
傅淵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臉上笑意越發(fā)深厚,“留著有一天也會被瘴氣所染枯死,不如摘了給你吃,物盡其用,也不枉它開的辛苦?!?p> 溫念舔了舔嘴唇,點了下頭,“這一點你倒是沒說錯,若是這株梨花下一年又開了,你還可以摘來釀酒,味道一定不錯,還能存的久些。”
傅淵笑著點頭應(yīng)道:“嗯,來年我試試,釀好了請你喝。”
“好啊。”
“……”溫念看著傅淵托著腮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突然意識到他這是條件反射地與魔下了個約定,于是緩緩偏了偏視線,把手放在嘴邊作勢咳了咳,道:“我吃飽了?!?p> 傅淵道:“要不要出去逛逛?”
溫念點了點頭,覺得與其和他單獨兩個人在這房間待著,不如出去走走,也許還能了解一下魔界的環(huán)境,說不定對日后有利呢。
于是傅淵撤了結(jié)界,溫念跟著一腳跨出門檻,覺得總算有了點自由。
從溫念所在的這個房間出去是一條幽深的密道,溫念跟著傅淵慢悠悠走在密道里,發(fā)現(xiàn)密道應(yīng)該是人一點點鑿出來的,有些粗糙。密道不長,沒走多久就到了盡頭,傅淵推開面前的石門率先走了出去,溫念緊跟著,但是在剛踏出半只腳后,溫念瞬間眨著眼不動了,他就著雙手扶門的姿勢回頭深深地看了眼那條黑黢黢的密道,然后又轉(zhuǎn)頭面無表情的看向面前的陳列,一張床,一張臥榻,一頂圓桌,四把木凳,那道通往溫念醒來房間的密道就在那張床的旁邊。這分明是某個人的寢殿。
見傅淵回身看向自己,溫念不動聲色地將后半只腳踏了出來,發(fā)現(xiàn)他又走向了寢殿里的那扇由屏風(fēng)組成的門,屏風(fēng)上有彩畫,溫念粗略看了一下,好像是一大片星空,星空下有一座孤零零的高臺,臺上有一人,正拿著一把劍,那劍分明碎了,卻還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握在那人手里,而看那人的姿勢,溫念猜測應(yīng)該是在舞劍,可惜那人只有個背影,看不出是男是女。
傅淵推開屏風(fēng)門走了出去,溫念緊隨其后,繞過面前的一把高座,溫念才意識到,這座大殿很大,分了前殿和后殿,剛才他們經(jīng)過寢殿就是這座大殿的后殿,而前殿這把高座兩側(cè)有四張矮桌,看起來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傅淵這時負(fù)手轉(zhuǎn)身,看著正好奇觀察整座大殿的溫念微微一笑,道:“這是幽潺宮,我的寢宮。”
溫念心內(nèi)咯噔一下,突然意識到他醒來的那個房間通出來的就是傅淵的寢殿,而且那道暗門十分隱蔽,他現(xiàn)在嚴(yán)重懷疑那個房間就是傅淵藏人的一個小密室,他又意識到,他如果想逃可能就必須經(jīng)過傅淵的寢殿。
……
這不還是把他關(guān)起來了!!
溫念當(dāng)即面色不善,皺著眉看向傅淵道:“你把我,藏在你寢宮的密室里?”
傅淵微斂笑意,卻很快又揚了揚薄唇,道:“你來魔界,我一時無處將你安置,若是在外,以你如今凡人之姿,怕是要吃苦頭,只能暫時在密室里,或者,”他低沉的聲音里陡然生出一絲笑意,“你更希望直接住在我的寢殿?”
“啪!”溫念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他發(fā)現(xiàn),不管是什么樣的情形,什么樣的對話,傅淵總能把話題扯偏,而在面對傅淵這些猝不及防的調(diào)侃時,他總是束手無策,若是反擊了,反而會讓自己陷入一種十分難堪的境地。
傅淵輕輕挪開溫念一直放在臉上的手,揉了揉他那張還留有手掌印的臉,皺著眉道:“干嘛這么用力,都紅了。”
溫念微微向后一躲,捂著臉嘟囔了一句“沒事”,便不再提起之前那個話題,而是走出幽潺宮,抬抬手伸了個懶腰,余光正好瞥見一株干枯枯杵在房門口的不知名植物,看到地上落了一地的黑乎乎勉強認(rèn)得出像花瓣一樣的東西,溫念默默彎腰撿起了一小片,結(jié)果那花瓣直接碎成了粉末,隨風(fēng)飄散了。他拍掉手中殘余的粉末,看向身后的傅淵道:“這不會就是那株梨花樹吧?!本谷痪驮谟匿龑m門口,還一副看起來要死不活的樣子。
傅淵點了點頭走上前來,抬頭看著樹杈,有些惋惜,“看來這株也活不久了?!?p> 溫念摸著幾乎沒有水分的樹干,有些心疼這株梨樹,“你是怎么想到要在魔界種梨花的,明明就種不活。”
傅淵這時卻不說話了,只是低頭看著溫念若有所思,溫念也疑惑地回望他,良久,他卻道:“就是想種?!?p> 好吧,溫念就知道他一定會這么回答,他就從沒認(rèn)真回答過他的問題。
走出幽潺宮,溫念才算真正看到了魔界的樣子,雖然魔界充滿瘴氣這一點與溫念想象中的相差無幾,不過某些細(xì)節(jié)就似乎不太一樣。
魔界位于這塊大陸的東北方,領(lǐng)域上空常年壓著瘴氣,見不到太陽,所以魔界沒有晝夜,一般的植物動物都無法在魔域里生存,六界之中,能夠相安無事進出魔界的,只有各界之主,和一些能力較強的能人異士。溫念以為,這里會更加的混亂,因為魔生性殺戮,同族之間也常有爭斗,在他的想象里,魔界到處彌漫著血腥味,走不出幾里就能看到正在吃著同族的肉,喝著同族的血的魔,就算沒有腥風(fēng)血雨,也會是烏煙瘴氣,卻絕不會有這樣開著小攤,和諧美好的樣子。
溫念走在傅淵旁邊,雖被封了仙力,卻也完全不受瘴氣影響,他眨著眼四處張望,懷疑自己可能來錯地方了,幽潺宮之外三里竟然是一個集市,而且人滿為患。魔界很暗,他們卻點著燭燈,有吆喝聲,叫賣聲,賣的東西倒是符合魔性,都是些人骨、蟲蟻的尸體和生肉,那生肉還流著一大灘的血,偶爾也能看到打斗,卻是因為價錢談不攏。這么一看,魔界與仙界,似乎魔界更加相似于人界。
傅淵笑瞇瞇地看著人來人往,雙手背在身后摸著噬血鏈,慢悠悠地走著,“是不是和你想象的有些不同?”
溫念收回有些驚訝的目光道:“沒想到魔界也有這般似人界的模樣。”
“這個集市是我置辦的?!备禍Y不動聲色地道。
溫念越發(fā)驚奇,正想詢問理由,卻被一些細(xì)碎的聲音給吸引了。
“這是淵殿嗎,淵殿終于回來了!”
“好開心啊,淵殿還是一如既往地帥??!”
“他身邊的女子是誰?長的也很秀美,和我們淵殿配一臉呢,哎呀好生嫉妒。”
“……”溫念額頭青筋一跳。
他長的很像女人嗎,哪里看出他是女子的?!還有,配一臉是什么?走在一起就配一臉了?!那抱在一起是不是就有夫妻相了?成了親直接就同一張臉了?
溫念當(dāng)即就有了慍色,于是語氣不善地對傅淵問道:“你們魔是不是生來眼睛就有問題?”
傅淵從聽到那人言語就開始笑,看著溫念摘掉了發(fā)冠,披著一頭散發(fā),發(fā)尾只用一根青色發(fā)帶隨意綁著,面色白皙,唇色殷紅,身形瘦削,似乎……確有女相,于是干脆捂著嘴越發(fā)笑的肆意,溫念能看到他上下劇烈抖動的肩膀,以及時不時從指縫漏出的笑聲,他在心里狠狠翻了個白眼,決定這一路都不跟他說話。
集市很大,溫念和傅淵慢悠悠地走著,半刻鐘過去了,也才走了一半,期間傅淵詢問過溫念可有想要的東西,溫念秉著自己還在生氣堅決不同他說話的原則,偏著頭不搭理他。傅淵無奈,便慫恿了噬血鏈去逗逗溫念,結(jié)果溫念直接一把扯過噬血鏈三下五除二就給打了個死扣兒,噬血鏈便委屈屈巴巴地回到了傅淵的手上。
傅淵嘆了口氣,隨手在身邊小攤上一抓,拉過溫念的手,將那東西放進了他手里,道:“我不笑你了,莫生氣?!?p> 溫念手掌一攤,發(fā)現(xiàn)是一塊梨花形狀的玉佩,玉是上好的羊脂玉,潔白無瑕,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他拿在手里把玩,末了看了眼一臉誠懇的傅淵,轉(zhuǎn)身道:“我沒生氣?!?p> 傅淵挑了挑眉,聲音里有些笑意,“哦?”
溫念一只手拋著那梨花玉佩,一只手在過往的小攤上挑挑揀揀,裝作不經(jīng)意地道:“我只是在想,你與魔尊的關(guān)系,似乎不太好。”
傅淵霎時眸光一沉,微斂了笑意,低頭沉默地解開噬血鏈身上的結(jié),似乎并不打算繼續(xù)這方面的話題。
沒聽到傅淵的回應(yīng),溫念眸光一轉(zhuǎn),偷偷瞄了眼身側(cè),卻見他竟然兀自站在那里發(fā)起了呆,并且溫念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許多雙眼睛正在盯著他們,有好奇的,有看好戲的,想起傅淵的身份,到底是覺得在此處實在扎眼,干脆丟下了這個萬眾矚目的焦點就往前去了。
然而沒走多遠,溫念就撞上了一個人,準(zhǔn)確來說他才是那個被撞的,而且是扎扎實實被撞了個人仰馬翻,他揉著不幸受傷的屁股感嘆凡人的身軀果然是弱不禁風(fēng),卻聽一個嬌媚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哎呦不好意思啊這位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摔著沒?”
溫念扶著腰站起身,自動忽略了她對自己的稱呼,擺了擺手道:“無礙,不嚴(yán)重?!?p> 那聲音的主人這時卻驚訝地捂了捂嘴,“哎呦,是個公子哥兒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奴家唐突了?!闭f著直接矮身倚在了溫念身上,一雙纖纖玉手搭著溫念的肩膀,抹了艷紅口脂的嘴湊在他的臉龐,像是下一刻就會咬下去,“不過,你也撞了人家,人家現(xiàn)下崴了腳,也走不了了呢?!迸悠谄诎馗C在溫念的懷里,抬眸看他。最歡樓的老鴇把她趕了出來,她已餓了許久,正好有個凡人撞上來,雖然不知魔界怎會出現(xiàn)這么個文弱書生,不過不要緊,這細(xì)皮嫩肉的,滋味一定很不錯,先騙到小巷里吃了再說。
溫念感受到胸前抵著個軟綿綿的東西,鼻間充斥著一股濃重的香味,他皺了皺眉,退了半步,可那人依舊不依不撓地?fù)е?,并且不斷對他上下其手,“姑娘,請自重?!?p> 那女子輕輕一笑,聲音中透著千嬌百媚,“公子不要負(fù)責(zé)嗎?”
“……”溫念猛地推開女子后退一尺,那女子沒站穩(wěn),直接摔在了地上,她應(yīng)該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這么強烈地拒絕,于是仰頭一臉驚訝地看著溫念,溫念則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衣服,像是在拍掉什么臟東西,末了看了眼地上的女子,花容月貌,也算清秀好看,可惜是個媚主,他搖了搖頭徑自邁過她就這么走了。
那女子被無視,猛吸了口氣,利落地站起身拉住了他,“為什么?!”
溫念回頭,“??”
“你為什么對我的玉魂香毫無反應(yīng)?”那女子褪去了方才的風(fēng)情萬種,嬌艷的臉上染了上厲色,“只要是男人,六界之中絕沒有人可以抵擋我的玉魂香,他們只要聞上一點,便會對我魂牽夢縈,可為什么你聞了這么久竟然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溫念扯了扯被拉在女子手里的衣袖,可惜紋絲不動,他嘆了口氣道:“那你對你們家淵殿用過了嗎?”
女子一愣,搖了搖頭,“沒有?!?p> 溫念依舊扯著自己的衣袖道:“那你去試試,看他會不會也對你魂牽夢縈,六界男子有何用,你們家淵殿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還是魔尊的嫡子,若是得了他青睞才是人上人?!?p> 六界男子?話說的可真滿,難不成六界內(nèi)所有男子你都試過了,那你豈不就是六界之主了,所有男人都供你驅(qū)使,天帝都給你當(dāng),白日夢做的可真行。
女子一聽卻面露驚恐,拽著溫念衣袖的手不住地發(fā)抖,“不,沒有人敢對淵殿使手段,若是被發(fā)現(xiàn),絕對不是死這么簡單?!?p> 傅淵有這么可怕?溫念回憶了一下之前與傅淵在一起的時候,他對人好像都挺有禮貌的,就是嘴欠了點。
“你既然知道,就放開你的手,別碰臟了阿念的衣服。”
空氣里突然一陣可怕的寂靜,那道陰冷的視線劃破空氣而來的時候,溫念狠狠地打了個哆嗦,身邊的女子突然一聲慘叫,溫念便見她抓著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嘎嘣一聲碎了,像是瓷娃娃被用力摔在了地上,十分的清脆,還沒等溫念再看清,眼睛就被覆上了,他只能聽到那個女子不停地尖叫以及求饒,感受到周遭緊張到屏住的呼吸,溫念抬手捏了捏傅淵的手臂,輕輕道:“放過她吧,她沒做錯什么?!?p> 傅淵沒有妥協(xié),漠然地看著地上掙扎的女子,“她有害你之心?!?p> 女子坐在地上一顫。
溫念搖了搖頭,“她撞了我,與我道歉,僅此而已?!?p> 傅淵依舊看著女子,良久,他嘆了口氣道:“阿念,你怎么對誰都這么心軟?”
溫念微微一笑,“我若是不心軟,也不會讓你有機會把我?guī)У侥Ы鐏怼!?p> 傅淵低頭輕輕一笑,壓抑的氛圍瞬間消散,他對著女子道:“今日阿念在此,我且饒你性命,現(xiàn)將你發(fā)配魔界邊境,不得再踏入此地半步,聽懂了就滾吧?!?p> 那女子哽咽著謝了恩便一溜煙兒沒影了,集市當(dāng)即又恢復(fù)了秩序與繁榮,沒有人因為女子的不幸悲慟,可以說,這里出現(xiàn)一些死亡其實是很平常的事,更何況女子并沒有死,于是集市還是集市,吆喝著叫賣著,像是方才本沒有發(fā)生任何事。
傅淵放開了仍舊覆著溫念眼睛的手微微一笑,云淡風(fēng)輕,仿佛剛才那個動動手就能捏死一個人的模樣根本不是他,他理了理溫念被扯皺的衣袖道:“阿念怎么走這么快,也不等等我?!?p> 溫念低了低頭道:“是你自己發(fā)了呆,喊你也不動?!?p> 傅淵又一笑,“那確是我的不是,不過沒想到我在阿念心中這般的?!?p> 溫念不明所以,抬頭疑惑地望向他,他便用嘴型說了三個詞,溫念看懂了,是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就是方才他在面對那女子時隨口對傅淵的評價,當(dāng)然不是出自本心,甚至是一種諷刺,沒想到他聽到了,溫念莫名有些心虛,這幾個詞從傅淵嘴里說出來,感覺就像是溫念真的這么認(rèn)為,于是他紅了紅臉,唰的一轉(zhuǎn)身就往來路走去,“那什么,集市沒啥好逛的,還是回去吧?!?p> 傅淵嘴角揚的越深,笑瞇瞇地也跟了上去。
回到幽潺宮的時候,傅淵還想和溫念喝點小酒,溫念直接給拒絕了,說了一句自己要休息了就獨自一人回到了先前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