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以指腹輕輕地?fù)徇^這樟木箱身,撫去些許粘黏而上的泥土,使得“阿凡”二字愈加明晰。
先前她聽到帶著官兵闖入院中的官府老爺喚童夢阮為童凡。
如此,這“阿凡”二字便有解了。
動作微頓,宋月凝視著這只樟木小箱,猶疑過后,終是心下一橫將其開啟。
箱中之物并不多,唯有一本小冊子,一個(gè)羊皮卷紙,以及一塊雕有精致牡丹的羊脂玉佩。
宋月將箱中的物什一一拿出,擺在妝臺之上。
拿過那精致小巧的羊脂玉佩,心下猜疑,宋月手腕微轉(zhuǎn),果不其然,這玉佩的背面刻有童凡二字及其生辰八字。
若她未猜錯(cuò),這便該是童夢阮的貼身命玉。
在南楚,幾乎每個(gè)母親在腹中孩兒誕生之前都會去尋覓一塊玉石,而后在孩子呱呱落地之時(shí),由家中嫡親長輩給孩子取好大名。
而后,孩子的父親便會帶著那塊玉石去尋最好的匠人,精心雕刻并于其背后刻上名字與生辰,如此便是南楚命玉。
最后制成可貼身攜帶之玉器,在孩子洗三之日由親人親自為其戴上,而后終身不離。
南楚之人相信命玉可護(hù)孩子一生安平喜樂,長樂無憂。
命玉可以說是家中親長對孩子最好的期冀與祝愿。
宋月左手不由撫上胸口,摸到一塊圓形的堅(jiān)硬之物,命玉她亦也有的……一時(shí)之間,她想到了她早已魂歸黃泉的親長……
忍下喉間哽意,平復(fù)心緒,宋月將玉佩放回箱內(nèi),而后翻開那小冊子。
……
剛開始的幾頁,字跡歪斜稚嫩而后逐漸工整清晰,這該便是童夢阮的每日錄了,宋月心想,手中翻過一頁又一頁……
九月初三,這日我零零星星地于睡夢中夢見了一些畫面,似乎是我在阿娘腹中的景象,我有些怕。
九月十五,畫面終是全了,原來,我不是童凡,我是他的阿姊,阿娘孕中不知何故大傷元?dú)?,腹中的我與阿弟深受累及。
為護(hù)阿弟我愿付生命以全其安平降生,怎料最終會是一身兩魂的結(jié)果,這具男兒身上有著她與阿弟兩抹魂魄。
只是之后阿弟過于孱弱終是逝去,我覺得我很傷心,為失去阿弟。
……
九月二十,我決定將此事告知阿娘,告訴她,我本是姑娘。原以為阿娘得知后會欣然接受并我買漂亮的衣裙。
可是我迎來的是阿娘驚恐的目光,晚間阿爹阿娘一同來想我詢問事由,我悉數(shù)告知,他們卻覺著我得了癔癥。
他們原來并未相信他們的孩子,從這之后阿爹將我關(guān)在房中,終年不得出。
……
今日,是祖父壽辰,看守的小廝頗有懈怠,我想去向祖父賀壽,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祖父死了,他們都說,祖父是被我生生氣死的,因?yàn)槲野缰簧砼幽印4蟛晕胰铔]童氏門楣之名將我逐出家門。
阿爹阿娘并為阻攔,因?yàn)榇藭r(shí)阿娘已再次有孕,我為親人所棄。
我并沒有錯(cuò)!我本為女子,是這些愚昧之人不愿接受罷了!
……
宋月耐下心中翻涌不斷的思緒,又是驚異又是恍惚著將手中的冊子翻完,得知了后來的故事。
童凡離家之后帶著怨念與不忿,自行強(qiáng)忍痛意,割去腿間物什,成為男女皆非之人。
童凡扮成女子模樣于困頓中遇見了與他兩心相連之人,很快他們便互許終身。
誰知自以為是天命夫君之人在發(fā)現(xiàn)他身子的異處之后竟惡言相向,背棄昔日相許誓言。
童凡懷著憤恨一把火將他們的婚房連帶著身著紅袍的新郎全部一燃而盡,而后攜款而逃。
之后在逃亡的路上童凡遇見了巫桉,巫桉告知她陰陽轉(zhuǎn)換且久保容顏之法,那便是需以童男童女之血為引子的浴湯。
經(jīng)年沐浴那湯中便可身攜魅惑之力,令男子見之不忘,一見傾慕。
隨后童凡與巫桉來到洛水鎮(zhèn)中落腳,掩人耳目建立童府,并利用鎮(zhèn)上明德之戶,羅府中的四子,來尋求遠(yuǎn)遠(yuǎn)不斷的血源。
之后,建立云來客棧,童凡便從此成為了云四娘與童夢阮。
宋月合上冊子的最后一頁,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該為那童凡所與之事而感哀憐,還是該對其為滿足私欲去濫殺無辜而感不忿。
不過,那一身有二魂之事,宋月是當(dāng)真覺著格外玄乎,她從未聽聞過有如此之事。
她想,或許,童凡是當(dāng)真身患癔癥而不自知的。
宋月放下手中的小冊子,有拿起一旁的羊皮紙卷,打開之后,不出意外地看見了一張方子。
這看著因年代久遠(yuǎn)而顯得格外斑駁的羊皮紙卷中所記載著的,正是那需以孩童鮮血為引的浴湯的炮制之法。
宋月突然憶起她已耽擱許久,該是離去之時(shí),起身,看著手中的羊皮紙卷與身前的物什。
終是抿了唇,將那小冊子在樟木小箱中放好,再將樟木箱與妝臺一旁的妝匣放于一道。
隨后,宋月又將那羊脂玉佩與羊皮紙卷放入懷中,滅了屋中的燭火,而后匆匆離去,原路返回。
只是宋月不知曉的是,在不為人知的暗處,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她的離去。
碩大牡丹掩映著玄白交錯(cuò)的道袍,而后那道袍瞬時(shí)消失在院中的碩大牡丹叢中。
鮮有人跡的街市之上,宋月尋著一處尚未打烊的糕點(diǎn)鋪?zhàn)?,隨意買了些糕點(diǎn)果脯后急忙回了客棧。
宋月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卻與客棧的樓梯上與苗余華碰了面,兩人皆是一驚。
“月月,你終是回來了,我還想著你怎的買個(gè)糕便出去這般許久,恐你遇事,正準(zhǔn)備出去尋你呢!”
苗余華見眼前的少女后,緩?fù)鲁鲆豢跉?,拍著胸口,爽朗一笑,似是瞬時(shí)放心了的模樣。
抱過宋月的胳膊,苗余華笑著與其一道回了房,邊走還邊詢問著她出去許久的因由。
“月月,你怎的就去了那么許久?你可知我等的都急了,差點(diǎn)便去找大師兄了?!?p> 宋月聞言,心下僥幸,幸好她回得及時(shí),否則當(dāng)真是遭了,不由又想起懷中的物什。
“卻是遇上了些許事,想著明日一道告知大家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