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驕陽毒辣難耐,茶博士張三正在自家茶攤上打盹兒。他額頭鼻尖上布滿著細(xì)密的汗珠,穿著麻布褂子坐在竹凳上,背靠水缸,以期能得到些微涼意。
這個茶攤子擺在四面交界處的十字路口邊,南來北往東奔西去的行路人都會過來坐一坐歇歇腳,花一個銅板討口粗茶喝。
此刻寬闊的四面道路上空無一人,沒有生意做的張三打著哈欠,耳邊是蟬聲聒噪不絕于耳,更襯得四周空蕩寂寥,偶爾有風(fēng)吹過,難耐的熱浪襲面而來,空氣都因高溫而變得扭曲。
張三不舒服的動了動,昏昏欲睡,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手里用來趕蚊蠅的蒲扇眼看就要脫出手掌掉到地上,忽的隱隱從遠(yuǎn)方傳來馬蹄聲。
原本閉著的睡眼頓時微微瞇起一條縫循聲望去,只見東西向的馬路上疾速奔馳而來兩匹高頭大馬,馬上人行色匆匆,面目沉郁,穿著一身短打夏裝,腰間配著刀戟。
張三頓時站起身來,臉上浮出迎客的笑臉,心下思忖這官差爺看起來可不怎么愉悅,得小心伺候才是。
馬速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卻出乎張三意料的是來人顯然沒有歇腳的意圖,只從他的茶攤旁一掠而過,余留一路的揚(yáng)塵。
張三站直了彎下的腰,吁出一口氣,咂嘴背手,又回到原地坐定,打算繼續(xù)打盹兒,驀得余光瞥見兩個單薄的身影透過飛揚(yáng)的塵囂緩緩走來。
張三頓時又來了精神。他站起身來,仔細(xì)瞅了兩眼,依據(jù)多年經(jīng)驗(yàn)判定二人定是要來歇腳的,馬上開始舀水沖洗了兩個茶碗,又把桌椅擺擺正,轉(zhuǎn)身照看澎在水缸中保持清涼的茶壺。待腳步聲走近些,張三這才轉(zhuǎn)身端著茶壺笑著迎客道:“二位冒著大熱天的趕路,渴了吧?坐下潤潤口?”
來人是一位婦人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童,背著包袱,面上疲憊,風(fēng)塵仆仆地越過交叉路口,因張三的招呼聲而臉露微詫,復(fù)又怯怯地笑一笑,轉(zhuǎn)頭問身邊留著大大劉海兒的男童,“婉兒渴嗎?”
男童的大半面頰被頭發(fā)遮擋,看不真切眼神,張三遲疑地看過去,只見小男童沖問話的婦人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皓齒,聲音清亮有力,“渴啊。娘咱們?nèi)バ?!?p> “哎好!”婦人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有些緊張地抓進(jìn)男童的手,沖滿臉笑意的張三道,“給我們兩碗涼茶吧!”
張三殷勤地彎腰擦擦桌子,拉長聲音道:“好嘞——”說罷手腳麻利的端茶倒水,很快就將兩位要的涼茶送上了桌。
來人正是連夜趕路的淑娘與沙螓婉。
淑娘端著水,看沙螓婉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這才也慢慢飲一口,等沙螓婉喝完她自己的,就把手中茶碗遞過去道:“婉兒還渴不渴?——娘不渴,你連這碗也喝了吧?!?p> 沙螓婉搖頭道不渴,又催促淑娘趕緊喝,等兩只碗都空了,她很快朝旁邊坐著的張三道:“老板,再來兩碗茶?!?p> 淑娘張張嘴,待要說什么,沙螓婉安撫地沖她道:“娘,一口茶而已,費(fèi)不了幾個錢。沒錢了等進(jìn)城了我來掙就行,不用擔(dān)心?!?p> 淑娘頓了頓,喃喃道:“……富都花銷厲害地緊,得省著點(diǎn)?!?p> 沙螓婉不欲在這話題上說太多,只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知道了。
張三在旁邊聽了一耳朵,好奇問道:“二位這是要去富都?”
沙螓婉點(diǎn)頭道:“是?。±习逵瓉肀蓖目隙牭讲簧傧?。近日富都可有什么新鮮事兒?”
“欸,要說這新鮮事兒,那可真的是有一件。近日咱們圣上啊,給先帝時期的聞人驃騎大將軍府沉冤昭雪了。聞人將軍小哥兒可曾聽說過?”
“倒是有所耳聞,當(dāng)年先帝在位時下旨將聞人家抄家流放,男丁全死了,女眷賣入奴籍。聽說當(dāng)年聞人將軍通敵叛國了,這怎的,原來是冤枉的?”
“可不是!朝廷已經(jīng)查明了,聞人將軍是被人構(gòu)陷的,是當(dāng)年的五皇子因拉攏不得而惱恨在心,害忠良,賣國土,蒙騙先帝,以至于如今還讓先帝為他背負(fù)罵名。不孝不忠?。 ?p> 沙螓婉心道那可不一定,能連根拔起一代將領(lǐng),除了皇帝早有心思真心想要這么做,別人再怎么污蔑都不可能成功的。這明明就是兒子替老子背了罵名而已。
張三又絮絮叨叨說起其他見聞,什么懷貞公主又被當(dāng)街示愛啦,文白山院出了個大詩人,被皇上召見了,妍妃親弟弟當(dāng)街行兇打死了人云云。
沙螓婉注意到淑娘有些走神,神情似悲似苦,不由微怔,“娘,你怎么了?”
淑娘回神,吶吶強(qiáng)笑道:“無事,熱得有些頭暈?!?p> “那我們再多歇歇。”
“還是不了,早些趕路吧!”
倆人離了茶攤,冒著驕陽緩慢前行。
從秦家莊子一路向西北到富都,若是騎馬中途不休息,只需一日時辰,若是乘駕馬車,也得至少兩日,若是徒步行走……
淑娘安慰沙螓婉道:“婉兒莫擔(dān)心,娘十年前走過,只用了十日時間?!?p> 沙螓婉看著西沉的夕陽,晚霞鋪滿天空,紅彤彤如云梯,霞光燦然,將淑娘溫婉的笑容也染上了胭脂粉。
淑娘伴著道旁晚歸倦鳥的啾鳴聲還在絮絮地說著,說富都的繁華,說鼓吹坊的熱鬧,元宵節(jié)里的燈展,玱河的龍舟賽,說天下書院里的先生,又說到一年一度的比武大賽。
“……這比武大賽啊,多半是高門士族子弟參加,卻自開國以來就也接受平民有才能者參選。每年的大賽皇家都會觀賽,通常得紅綢甲旗的就會當(dāng)場被皇上點(diǎn)為武狀元,余下出色者也會接到京城各家將門遞過來的門帖。場上的各個少年郎穿著五彩騎服,身姿颯爽,箭矢在空中呼嘯而過,有時會有落圈的偏箭射到觀眾席上,引起各種驚呼,眾人也大大小小笑鬧一通,惹出不少桃色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