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觀》番外三:熱茶寒人心
西岐國,青云殿。
“你……你!”司徒九嵐一口惡氣難以咽下,猛拍龍榻扶椅,“好一個傅修宜,朕還能怕了你不成?”
“孤可沒說過國主您怕我。”傅修宜站著再斟一杯酒,端起酒樽,對著那群侍衛(wèi),“諸位辛苦了?!?p> 緩緩傾倒,酒灑滿地。
傅修宜不知道自己這般做究竟效應(yīng)如何,其實他心里也打著鼓,只是姑姑教自己這番言語,定然是有效力的。
果然,當他和杜煥明踏出大殿時,周遭西岐百官齊齊松了一口氣,那些侍衛(wèi)也都沒敢再上前跟隨,他們便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青云殿。
臨走前,傅修宜望見司徒秋宇如釋重負的表情,后者輕笑示意自己沒事,可傅修宜知道,司徒秋宇今日駁逆了他父皇的意志,自然會受到司徒久嵐的怒火席卷。
“混賬!”司徒九嵐的咆哮聲肆虐整個大殿,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案,桌案上的酒食橫飛糟蹋,“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來人!”司徒久嵐攥緊右手,關(guān)節(jié)處發(fā)出噼啪響聲,“給我殺掉他們!殺掉他們!”
“父皇,萬萬不可!”司徒秋宇聞言大驚,趕忙上前勸阻自己父皇。
司徒九嵐冷笑,在旁邊內(nèi)侍的攙扶下從龍榻前走了下來,來到司徒秋宇跟前,略微感受周圍環(huán)境,一巴掌甩去,抽中了司徒秋宇的左臉,赫然一道鮮紅指印浮現(xiàn)。
“吃里爬外的東西?!彼就骄脥褂质蔷珳实刈プΨ降夭弊?,迅疾手段令人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的雙目失明,“朕要你這太子有何用?”
司徒九嵐湊近了說道:“朕大可以廢掉你,改立別人?!?p>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p> 司徒秋宇聽后,突然想到自幼受人欺凌,母妃被迫害致死……全身震顫,一份涼意自眼底升起。
他又想起,那南朝蕊陽公主傅瑤對自己說的一番話:
去年冬日,南朝蕊陽公主傅瑤忽然拜見西岐國太子司徒秋宇,來到司徒秋宇的平韻殿。
“不知公主姐姐尋到秋宇這里是有些什么事情嗎?”司徒秋宇吩咐手底下的宮人倒了兩杯熱稞茶,分一杯與傅瑤。
傅瑤笑著接過玉龍雙耳杯,杯中熱氣裊裊升起,霎時她便暖意盈身。
“今日貿(mào)然拜訪殿下卻是有些事要與殿下相商?!备惮幋瞪⒈诘臒釟?,可不斷地?zé)釟庠倮^續(xù)填補那些被吹散地空缺,她卻樂此不疲。
司徒秋宇見了,也沒說些什么,只是淺淺抿了杯沿。
“殿下現(xiàn)在生活在這空曠的平韻殿里可還滿意?”傅瑤喝到了上層的浮渣,有些澀嘴干苦,眉頭也隨之一皺,“我聽宜兒說你在此難以尋到什么朋友相交?!?p> 司徒秋宇苦笑著放下手中的杯子,望著自己杯里同樣的一層烏黑的浮渣,他搖搖頭,自嘲道:“除了世子,哪里還有他人愿意與我相交?”
“為什么?”傅瑤又開始吹冷茶水。
“為什么?”司徒秋宇一臉不解,“我也不知,也許是因為我性格孤僻,難以與他人交流吧?!?p> “殿下你錯了?!备惮幰卜畔卤樱瑖烂C道:“是權(quán)!是掌握一切的權(quán)力!”
“權(quán)力?”司徒秋宇再次苦笑,“我幽居在這平韻殿,平日里也幾近不摻和朝中的政務(wù),何來權(quán)力一說?”
“權(quán)力并非與生俱來。”傅瑤幽幽地看著面前這個愁眉苦臉地少年,她通曉這個少年心中最底層的東西,當人在四周徒壁地時候,伸與援手,甚至一支細柳條,他也愿意賭上一次,攀著柳條而上。
“但當你有了權(quán)力,你自然就會享受權(quán)力所帶來的一切,文玩美人,金銀軍備,但凡是西岐國中有的,你都能夠拿到,分毫不少?!?p> 司徒秋宇手里一抖,滾燙地稞茶灑出,可他卻毫無反應(yīng),呆呆地望著端茶的右手上那枚象征西岐國太子身份的冰藍鳳紋尾戒,戒指上閃爍的光澤,幽邃而又奪目。
“權(quán)力嗎?”司徒秋宇抬起頭,盯著面前這個年輕女子,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是那般陌生。
先前自己是把她當作傅修宜的姐姐,等同于自己的姐姐一般看待,可現(xiàn)在,自己竟全然看不透這個清秀女子。
“殿下身為西岐國太子,自然要握緊手里頭的權(quán)力?!备惮幮廊黄鹕恚男σ馕丛嗜?,“西岐國主的權(quán)力,也就是殿下你的權(quán)力啊。”
“我父皇的權(quán)力,便是我的權(quán)力?”司徒秋宇疑惑,再次回醒,傅瑤已然離去,而她杯中按理應(yīng)當滾燙的稞茶竟然全然被飲盡,連那層苦澀的茶渣亦是被她飲入口中。
司徒秋宇凝重眼神,細細思索,乃至杯茶傾倒,濺落袞袍,他也未曾察覺。
……
西岐國,青云殿。
司徒九嵐湊近了說道:“朕大可以廢掉你,改立別人?!?p>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司徒秋宇眼底冷意猛然升騰,他知道,今日便是將權(quán)力,父皇的權(quán)力奪到自己手中的時刻了。
袖袍里的鋒刃不再隱藏,正如他內(nèi)心中的憤怒,不再蟄伏,全數(shù)傾灑在自己面前那個雙目失明的,身著龍袍的陌生人身上!
一刀,兩刀,三刀……
等到離的最近的內(nèi)侍發(fā)現(xiàn)時,司徒秋宇已經(jīng)用手里的龍匕刺入自己父皇腹部十數(shù)刀,刀刀深入,倒槽的刀身灌滿了這位西岐國主的鮮血,顯得異常光澤。
“父皇,把你的權(quán)力賦予兒臣吧?!?p> 司徒久嵐定定地姿態(tài)引得眾臣來看,卻見得太子手持利刃刺殺國主,驚詫連連。
“你……”司徒九嵐口中鮮血直吐,原本特地裝扮文質(zhì)的他甚是狼狽,龍袍也是沾滿血跡,“你……”
連連幾聲“你”字卻沒有后文,因為他仿佛看見了自己原是溫順的和個羔羊般的兒子眼神冷厲,現(xiàn)在大舉屠刀,殺的第一個人,便是自己。
“父皇,您便安心去吧,西岐國有我,不至淪喪?!彼就角镉钤俅桃坏?,徹底了解了司徒久嵐的性命,這個西岐國主仰面倒地,腹部的傷口極深,可見刺殺者內(nèi)心有多么痛恨他。
龍血灑滿大殿,這一切發(fā)生的太過突然,眾人難以反應(yīng)。
“奉孤為王!”司徒秋宇血紅了雙眼,手里高舉那把浸滿龍血的匕首,匕首金光閃耀。
一名中年軍官率衛(wèi)軍包圍住整座青云殿,大聲傳呼,“國主駕崩!”
百官里,一個年逾半百的花白老人踱步起身,作為西岐國的大司馬,司徒盈很是擺正身份,對著中年軍官吩咐道:“弒帝者,司徒秋宇也。還不快快拿下!”
軍官冷眼瞥視他,刀光乍現(xiàn),奪去了司徒盈的性命,眾臣徹底亂了,他們終于明白了,這是場預(yù)謀已久的武力奪權(quán)。
“夏澤叔叔。”司徒秋宇淺淺示意,那個中年軍官也是點頭答復(fù)。
“這些個舊臣,在我父皇受危難時竟毫無作為,定然居心叵測,這般白食俸祿之徒,何必留下?”
“殺!”
哀嚎聲傳遍整座大殿,司徒夏澤吩咐手下的軍士們無差別屠殺這群官員,官員們手無縛雞之力,更是沒有兵器,只得引頸受戮。
司徒秋宇站在一旁,靜靜地望著殿中,腳旁,便是司徒久嵐的尸體。
政變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西岐。
“公主,果真如你所料?!倍艧鞫酥璞P,上頭兩杯砌好稞茶,特地沒有篩去頂層的浮渣。
“只要讓他嘗過權(quán)力的血腥味,就再也不會擺脫這種喜歡?!?p> “就像這西岐的稞茶一般。”
“只有體會了浮渣的苦澀,才能懂得浮渣下的甘甜?!?p> “也就不會舍去這份甘甜了?!?p> “司徒久嵐是這樣,司徒秋宇是這樣,司徒夏澤也是如此?!?p> “當然,我的宜兒也會懂得這些。”
盤中的兩杯稞茶,一杯飲下,一杯揮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