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除夕
上午,李鹿白被趙則騫押著在房間里休息了三個時辰,用過午飯后,在客棧里沒事做,便又繼續(xù)出門逛街去了。
因著今天就是除夕了,又已經(jīng)是下午,街上明顯要冷清了許多,很多街邊的攤子都已經(jīng)沒有了,只有一些沿街的鋪子還沒有打烊,也多是賣一些年貨的。街上已沒有多少行人,店鋪的伙計心不在焉地在門口吆喝著。
李鹿白買了點蜜餞、糖果、炒貨干果,打算晚上弄個茶話會,雖然只有她跟趙則騫兩個人,但也算是為除夕添了點氣氛。
想到過年氣氛,李鹿白倒又想起了另一樣?xùn)|西,轉(zhuǎn)頭便問身邊的趙則騫:“三哥,你們這里有賣煙花爆竹的嗎?就是那種點了火會‘噼里啪啦’響,還會爆出五顏六色焰火的東西?!敝袊鴼v史上煙花爆竹出現(xiàn)的時間挺早的,不知道在這個時空里會不會有,她來了這么久也沒有見過。
“你說的東西有是有,但是沒的賣。”趙則騫瞥了一眼李鹿白,繼續(xù)說道,“大晟律法明令規(guī)定,所有火藥制品都由官府管制,不得流于市集?!?p> “哦。”李鹿白悶悶地應(yīng)道,那就是沒的玩了。
“而且,”趙則騫看著李鹿白著重強調(diào)道,“焰火也只有金色一種,沒有五顏六色?!?p> 李鹿白愣了愣,然后在趙則騫灼灼的視線中選擇了正面回應(yīng):“我的家鄉(xiāng)有,那是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在那里逢年過節(jié),很多人家都會放煙花爆竹來慶祝,漫天絢爛的焰火,特別漂亮?!?p> “很遠(yuǎn)的地方?有多遠(yuǎn)?”趙則騫繼續(xù)追問,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竟然隱隱有些不安。
“嗯……”李鹿白思考著,慢慢說道:“很遠(yuǎn)很遠(yuǎn),遠(yuǎn)到可能一輩子都到不了?!闭f完,對著趙則騫笑了笑,笑容里有淡淡的眷戀和一絲傷感。
“那你想回去嗎?”趙則騫莫名緊張了起來。
李鹿白想了想,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隨后嘆了口氣道:“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剛開始的時候想回去,現(xiàn)在,不想離開?!?p> “那就不要離開。”趙則騫態(tài)度強硬地說道,而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急切嚴(yán)厲,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語氣,輕輕說道,“留下來吧,一輩子留在這里?!绷粼谒軌蛘业玫降牡胤骄秃谩?p> 李鹿白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貫淡漠的臉上是焦急和緊張的期盼,眉頭深然緊皺,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淺色的瞳仁里回轉(zhuǎn)著希冀的流光??粗@樣的趙則騫,李鹿白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絲不甘和怨憤,為什么不早一點,既然給了她這一遭重新活過的機(jī)會,既然讓她遇到了趙則騫這個人,為什么所有的事情還是會差了一步。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觸手可及,卻還是隔著山與海的距離。
“嗯。”李鹿白的聲音很輕很輕,如羽毛般輕輕擦過趙則騫的耳邊,好似一聲嘆息。一輩子的承諾啊,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騙人的,卻最能安撫人心。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站在這冰天雪地里,李鹿白終于也感覺到了周身的冷意。
“我們回去吧,我想自己下廚準(zhǔn)備年夜飯?!崩盥拱鬃旖菗P起笑容,一雙眼睛清亮澄澈。
趙則騫卻恍惚覺得眼前的李鹿白像極了他最初見到的樣子,隱忍克制,帶著微笑的面具。
“阿白……”趙則騫猶豫地開口。
“先過完年好不好?等過完年,我也給你講一講我小時候的事情?!崩盥拱状驍嗔粟w則騫的話,看向他的眼神里帶著請求,“我們一起過完這個年?!?p> “阿白……”趙則騫呢喃嘆息訴說著洶涌的情意和無奈,卻是再也無法壓抑忍耐,伸手將李鹿白擁進(jìn)了懷里。
天色不知何時又陰了下來,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刺骨的冷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來,肆無忌憚地吹打著周圍的一切,偶有行人匆匆走來,匆匆一瞥,又匆匆走過,沒有什么能夠打擾互相取暖的兩個人。
年夜飯是兩個人協(xié)力完成的,李鹿白掌勺,趙則騫打下手,一共十個菜式,相較于趙則騫往年參加的皇宮家宴來說過分簡單了,但是按李鹿白的意思說,這是十全十美。
宴席擺在了客棧中庭的涼亭里,地方開闊,不受拘束,四周圍起幔帳,亭子里燒起炭火,也不會覺得冷??蜅5恼乒褚彩怯行?,早就讓人在庭院里掛起了許多貼著“?!弊值拇蠹t燈籠,待天色一暗,紅彤彤地亮起一片,便有了過年的味道。
兩個人的宴席少了推杯換盞的熱鬧,但是自己花了心思準(zhǔn)備的年夜飯,比起那些笙歌曼舞,絲竹聲聲要更稱心如意。
“這是年年有余,這是富貴花開,這是節(jié)節(jié)高升……”李鹿白一道一道報著桌上的菜名,每一道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兆頭。
報完菜名,李鹿白端起了酒杯:“三哥,新年快樂。”再沒有多余的話,所有的祝福和祝愿都已經(jīng)不言而喻,酒杯輕碰,一干而盡,相顧無需多言。
趙則騫拿過酒壺,又為兩人斟滿,端起酒杯,在李鹿白的注視下,斟酌片刻,緩緩說道:“如你所說,我此生到現(xiàn)在所獲最多不過地位、權(quán)力和財富,那便愿我能憑這三樣?xùn)|西保你往后余生,所得皆所愿?!边@已不僅僅是一句祝福,而是傾其所能許下的一份承諾。
入口的酒酸澀中帶著甘甜,不知是不是北方的酒特別猛烈一些,李鹿白竟已有了微醺的感覺,整顆心輕飄飄的。往后余生,即使此身半世漂泊,此心也終有所依。
兩個人的除夕夜,沒有熱絡(luò)的交談,卻并不顯得冷清,桌上小火爐溫著一壺屠蘇酒,李鹿白和趙則騫隔著蒙蒙煙氣,慢慢對酌,一桌子佳肴并沒有怎么動,酒倒是喝了個盡興。待宴席結(jié)束,李鹿白是真的有了些醉意,一張小臉染上了一層嫣紅,眼角都是一片緋紅,倒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燈火下閃爍著細(xì)碎的光芒,比平時更水潤瑩亮了幾分,讓旁人一時難以分清她到底是醉了還是清醒著。
“阿白,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壁w則騫扶住起身時晃了幾晃的李鹿白。
李鹿白推開趙則騫,搖了搖手表示自己沒事:“三哥,我沒事,除夕呢,就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守歲的,一起等十二點的鐘聲,一起放爆竹辭舊迎新,嗯,還有一起看春晚,嘿嘿……”說著,便筆挺地走出了涼亭,不過在踩上雪地的時候,由于腳步虛浮,差點滑倒,幸虧一直護(hù)在身后的趙則騫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啊,我好像真的喝得有點多了……”李鹿白摸著自己發(fā)燙的額頭喃喃自語,然后轉(zhuǎn)頭對著身旁的趙則騫露出一臉的傻笑。
“我送你回房,你再這樣會生病的?!壁w則騫不再多言,打橫抱起李鹿白,踩著厚厚的積雪往房間走去。
李鹿白沒有再掙扎,乖乖地靠在趙則騫的肩頭,把臉埋進(jìn)他的頸窩,小聲地、帶著哭腔地呢喃著:“我不要生病……我沒有生病……”很快,趙則騫的頸間便濕了一片。
趙則騫輕輕地將已經(jīng)沉沉睡去的李鹿白放進(jìn)被褥里,眼神復(fù)雜地站在床邊看著她沾染著酒意的臉頰上布滿了淚痕,通紅的眼角還泛著一片水光。他做事向來果決明斷,可以放手的和必須抓在手里的,一向都分得清清楚楚,從不優(yōu)柔寡斷,內(nèi)心何時像眼下這般掙扎過。他雖然還沒有聽過李鹿白的故事,卻也已經(jīng)知道她要做出的選擇,雖然他自己也曾想過李鹿白應(yīng)該像風(fēng)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真正到了要放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失去了一貫的從容。
唉!趙則騫發(fā)出無聲的嘆息,俯下身用指腹輕輕擦拭掉李鹿白臉頰和眼角的淚痕,手指貪戀著這一刻的溫存,久久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