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的空氣特別清爽,羅蕓坐在羅意凡新買的汽車?yán)锖戎悴莶?,望向車門外面。
羅毅筠帶著兩個弟弟正在小超市里挑選零食,一位老人陪在他們身邊,看著老人一會兒招呼這個,一會兒拎起那個耳朵,羅蕓笑得嘴都快咧到腮幫了。
“姐姐,口水掉下來了。”羅意凡買好東西回轉(zhuǎn),看到這幅場景,忍不住調(diào)侃羅蕓。
羅蕓朝他瞪了一眼,毫無威懾力,她放下杯子,接過羅意凡手里的塑料袋,問:“買了什么?”
“薄荷味的。”羅意凡回答,低頭跨進(jìn)車子里。
“?。靠谙闾菃??”羅蕓莫名其妙,打開袋子去看。
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商品之間,散落著幾個長方形,扁扁的盒子,羅蕓乍一看到,臉立刻變成了楊梅色,忍了又忍,才沒把東西扔到羅意凡頭上。
“你個……”
“三個孩子了,”羅意凡朝羅蕓晃了晃三根手指,說:“還有婚姻法保護(hù),所以你不許說我不要臉,姐姐,而且你明顯因此血色好了很多,說明我這樣做對治療你的貧血也有好處?!?p> “……”羅蕓簡直無語,拳頭抬起又放下,憋了半天,才說:“今天柳老師在,你買這些東西,被他看到怎么辦?”
“老爺子可不會隨便翻袋子?!?p> “好吧,你高興就好,我去看看孩子們?!绷_蕓想要借故去冷靜一下,結(jié)果卻被羅意凡勾住腰身扯了回去。
羅意凡說:“孩子們交給老爺子沒問題,我們得談?wù)勀ㄡt(yī)的事情?!?p> 談起莫法醫(yī),羅蕓立刻安靜下來,盯著羅意凡的眼睛,等待他的下文,在羅蕓心里,惲夜遙和莫海右都是像弟弟一樣的親人。
“嗯……我想了很久,怎么去幫莫法醫(yī)的忙,可他的問題太麻煩了,根本就不好解決。”羅意凡難得露出挫敗的神情。
羅蕓安慰他說:“慢慢來,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找到小恒,確定他的生死,我們才有辦法幫到小左。”
“如果能找到的話,小右和謝警官早就找到了,還需要我?”
“那可不一定,在我心目中,你的能力遠(yuǎn)勝于任何人?!绷_蕓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
“也就你一個這么說?!?p> 對此,羅意凡表示言過其實(shí),在破案方面,他們?nèi)ψ永铮瑦烈惯b說第二,沒有人敢說第一,而且,羅意凡從來沒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偵探,他可沒那么多正義感,破案不過是為了找尋想要的風(fēng)景而已。
“姐姐,我這次要離開一年左右,要去好多城市巡回演出,還有一部電影在洽談中,在這一年里,我希望你常帶著孩子去柳老師家坐坐,跟他的孫子聊一聊,不管聊什么都好,他會告訴你一些事,然后你把這些事復(fù)述給莫法醫(yī)聽,用你自己的方式,行嗎?”
“我可以的,只要柳老師不嫌討厭就行。”
“不會,你把孩子帶去,他求之不得呢?”
“意凡,小左白天拼命工作,晚上又待在地鐵上不肯回家,他身體遲早要垮的,我再怎么幫忙,也起不到大作用,還是要你們多想辦法才行。”
“放心吧,一定會好起來的,小左不會永遠(yuǎn)那么頹廢?!?p> 聽到羅意凡這句話,羅蕓有些難受,他不希望時間沖淡莫海右對顏慕恒的感情,因為顏慕恒太執(zhí)著了,比起她跟羅意凡,顏慕恒與莫海右的錯過才真正讓人痛心疾首。
那座大雪紛飛的山崖,羅蕓雖然沒有上去過,但她可以想象,顏慕恒是如何在山崖頂端期盼著幸福到來的,一個被黑暗淬煉的孩子,一個被人硬生生阻斷親情的男人,他的愛情,肯定比普通人來得要猛烈得多。
可偏偏莫海右無法理解這種心情,所以是莫海右傷他太深,才會有今天這種結(jié)果,但羅蕓始終希望,這不是最后的結(jié)局,她希望能看到他們同惲夜遙和謝云蒙一樣迎來圓滿。
“小左頹廢也好……”
“姐姐你說什么?”
“我說小左頹廢是好的,他應(yīng)該反省,應(yīng)該多考慮考慮小恒的心情,現(xiàn)在這樣,他的錯比小恒多?!?p> “真難得,姐姐你居然說這樣的話。但也不能全怪小左,他當(dāng)年放太多心思在小右身上了,何況小恒還有雙重人格,當(dāng)年詭譎屋要不是有老師在,小恒的另一半人格就該走偏了?!?p> “反正我就是心疼小恒,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為什么老天爺不能讓他在愛情上順利一點(diǎn)呢?”
“姐姐,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再擔(dān)心心疼也是沒用的,我們只能做到盡力去幫他們,至于結(jié)果,就交給他們自己去定奪吧?!?p> “唉!”
羅蕓長嘆一聲,把整個人窩進(jìn)羅意凡懷里,準(zhǔn)備平復(fù)悲傷,卻突然被一聲怒吼嚇了一跳。
“喂!你們兩個,不要在孩子面前摟摟抱抱,注意分寸!”
是柳老爺子的聲音,還是那么中氣十足,能嚇?biāo)览匣ⅲ_蕓實(shí)在是吃不消他,趕緊坐直身體,朝老爺子尬笑。
羅意凡在背后小聲抱怨:“他們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連影子都沒有看到?”
——
羅意凡和羅蕓話語中的主角全名叫做顏慕恒,是個孤兒,他的故事,我在這里不詳細(xì)說明,只說發(fā)生在血御米案件之后的部分,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閱讀我的推理小說《詭譎屋的秘密》。
言歸正傳,羅意凡嘴里雖然說不知道顏慕恒在哪里,其實(shí),他和柳橋蒲都知道,要躲開惲夜遙和莫海右的調(diào)查,光靠他一個人是不行的,必須有幫手,而且是能跟那對雙胞胎兄弟智慧相抗衡的幫手,這個人就非羅意凡莫屬了。
離開這些日子,顏慕恒很迷茫,一度對當(dāng)刑警以及挽回感情產(chǎn)生了抵觸,多虧柳橋蒲在旁邊開導(dǎo),他才能從陰影中走出來,現(xiàn)在,他只想多歷練,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其他的,他也無能為力。
沒什么事情的時候,顏慕恒就喜歡一個人窩在公寓里,一邊治療身上的傷口,一邊回憶過去,就像躲進(jìn)黑暗深處的野獸,獨(dú)自消弭傷痛。
此刻,他就在這樣做,白紗布被一層一層從身上解下來,露出肌肉飽滿的胳膊和肩膀,上面有觸目驚心的燒傷痕跡,有些與紗布粘在一起,撕扯時痛得顏慕恒直冒冷汗。
因為傷口的關(guān)系,顏慕恒又回憶起不久前那場爆炸,小左已經(jīng)告訴過他很危險了,可他為什么還要去那里調(diào)查呢?為了逞英雄嗎?
‘也許現(xiàn)在他們就是這么想的吧?’顏慕恒露出苦笑,一咬牙,狠狠撕下一片紗布,疼得揚(yáng)起了頭。
‘為什么呢?’倒抽涼氣的同時,他的思緒還在繼續(xù),‘呵呵!在小左心里,我從來就不是個英雄……干那種事,只會讓他覺得愚蠢。’
顏慕恒覺得自己眼角酸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即將溢出來,可用手一摸,卻干巴巴的,什么也沒有,他頹然垂下手,笑出了聲,像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隱藏在幽暗森林里的第二重人格,似乎再次侵入到他身體里,與他的骨血融合,身上滲出血絲的地方也變得麻木,顏慕恒的手緊抓著紗布,緊到手背上青筋蜿蜒。
‘該死!當(dāng)初我要是選擇忘記永恒之心,跟那家伙一樣,躲在詭譎屋地下永遠(yuǎn)不出來就好了……雪山……應(yīng)該還在的吧?’
顏慕恒的視線轉(zhuǎn)向窗外,他想起了舒雪和小怖,想起了于婆婆,想起總是在隱忍的管家先生,還有那些與他一起長大的孩子們,甚至連當(dāng)初殺人者的面目都那么清晰,清晰到仿若自己還是深處其間一樣。
‘活下來的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他們能適應(yīng)外面的生活嗎?’他問自己,手又開始動起來,把最后一點(diǎn)紗布解開。
從雪山上下來這些年,他一直在不遺余力尋找當(dāng)初的孩子們,也許找到他們才是他的最終目的,而不是與小左有什么結(jié)果,‘也許吧!’他這樣寬慰著自己,稍稍覺得好受一點(diǎn)。
心里想哭的沖動已經(jīng)快要控制不住了,可眼底卻如同沙漠,一點(diǎn)一滴的水份都沒有,顏慕恒低垂下眼眸,黑色睫毛掩蓋上瞳孔,也遮掩住了他的心緒。
他順手拿起床頭柜上的藥水,開始給自己涂抹,黑褐色的藥水沿著肌肉線條滑落,一股苦澀味道沖入鼻腔,帶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覺。
羅意凡讓他去年語那里療傷,因為年語老師有最好的傷疤復(fù)原技術(shù),可他不想去,小左莫海右是年語的徒弟,去了很容易暴露。
男人身上留幾個疤沒多大關(guān)系,他不在乎。
思緒回到爆炸事件上面,不是炸彈,是煤氣罐引起的,他沒注意,被人偷偷在煤氣罐旁邊點(diǎn)了火,等到發(fā)現(xiàn)火焰,已經(jīng)來不及了,幸虧離得不算太近,躲進(jìn)封閉的辦公室里,用檔案柜頂住門,整個人鉆進(jìn)桌子底下才幸免于難。
不過,爆炸過后的突圍,就成了難題,當(dāng)時那扇門被炸爛,外面火焰已經(jīng)竄上了屋頂,他所在的辦公室又位于整棟廠房的中間,等于是被大火包圍了。
沒辦法,最后他只能隨便找了些東西裹住全身,抱著必死的決心硬沖,幸好消防隊趕到及時,他最后像個火人一樣從房子里滾出來,被抬進(jìn)了醫(yī)院。
手臂、大腿和后背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燒傷,人也昏迷了好久,醒來以后,他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羅意凡和柳橋蒲。
顏慕恒不知道在他昏迷期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羅意凡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我們告訴小左你失蹤了。”
而他沒有任何驚訝,只回應(yīng)了三個字:“那就好?!倍吢牭搅鴺蚱阎刂氐膰@息聲。
老刑警能夠幫自己隱瞞事實(shí),不用想,肯定是羅意凡做的工作,可羅意凡呢?他應(yīng)該是想幫自己激發(fā)出小左的愛。
有時候追趕沒法實(shí)現(xiàn)的事情,也許躲藏就可以實(shí)現(xiàn)了,顏慕恒明白這個道理,但越是躲,他反而越是不想回到小左身邊了,不是不愛,也不是想要遠(yuǎn)遠(yuǎn)看著小左傷心,而是害怕,害怕一旦回到從前,又會再次被忽視。
‘算了,不想了?!?p> 顏慕恒站起身來,他胳膊上已經(jīng)重新裹好了紗布,就這樣走到客廳里,準(zhǔn)備給自己泡杯咖啡。
用勺攪動速溶咖啡粉的時候,門鈴?fù)蝗豁懥?,顏慕恒問:“誰呀?”
沒有回答,他一下子緊張起來,連呼吸都凝滯了,知道這里的只有羅意凡和柳橋蒲,他們來絕對不會不開口,難道是鄰居?
顏慕恒穿上件襯衫,小心翼翼蹭到門口,把臉湊近貓眼,只看了一眼,緊張的心情就立刻煙消云散,原來是小不點(diǎn)羅毅筠。
他趕緊打開門,說:“小筠,快進(jìn)來?!?p> “謝謝叔叔?!绷_毅筠還是那么有禮貌。
跨進(jìn)房間以后,他把一個包裹遞給顏慕恒,顏慕恒問:“是什么?”
“是柳爺爺給你的東西,他讓你等我走了以后再打開?!?p> “那他有什么話交代我嗎?”顏慕恒把包裹放桌上,一邊給小朋友拿果汁,一邊問道。
“有,”羅毅筠可能是渴了,接過果汁猛喝一口,道了謝之后才回答:“爺爺說包裹里的每一樣?xùn)|西都要你自己去驗證,事實(shí)結(jié)果怎么樣他也不能下定論,但叔叔你得做好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p> “是關(guān)于什么的,老師說了嗎?”
“沒有。”
“好吧,小筠,你是怎么過來的?你爸爸呢?”
“爸爸要去趕飛機(jī),是柳爺爺開車送我過來的。”小筠拿著果汁想要走。
顏慕恒急忙攔住他說:“既然來了,就坐會兒吧?!?p> “不用了,叔叔,柳爺爺說讓我送完東西就下去,再見?!闭f完,羅毅筠向顏慕恒揮揮手,朝樓梯跑去,下樓之前,還不忘回頭說:“爺爺讓你好好養(yǎng)傷,等傷好得差不多了再行動,還有那個訓(xùn)練也是,他會安排在明年。”
“好,再見……”
顏慕恒把手插進(jìn)亂糟糟的頭發(fā)里,看著羅毅筠離開,皺起了眉頭,柳橋蒲讓羅毅筠來給他送包裹,就證明老爺子不想自己面對他,包裹里的東西肯定會涉及到他的痛處。
“唉!”
回頭拿著包裹看了好一會兒,顏慕恒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打開,他把東西再次放下,端起咖啡杯一飲而盡,人仰面靠進(jìn)了沙發(fā)里。
因為想心事,他忘了將門鎖上,在微微打開的門縫外面,一個比羅毅筠高大得多的人影一閃而過,沒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午后的陽光照射進(jìn)屋子里,漸漸的,顏慕恒感覺有些困了,他閉上眼眸倒在沙發(fā)上打盹,手機(jī)被他放在咖啡杯的邊上。
夢中,永恒之心的容顏是那么近,那么清晰,沒有一貫的冷漠,只留下溫柔和悲傷,在那雙美麗瞳孔中,雪女的眼淚滾動著,撩撥著顏慕恒的心臟。
溫暖的唇瓣一下又一下碰觸他的臉頰和傷口,他想動一下,卻感覺有什么東西環(huán)繞上了他的身體,被緊緊束縛住,無法動彈。
耳邊不斷聽到壓抑著的呢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只有三個字,卻足以讓他原諒一切。
突然,什么東西哐地一下,他猛然驚醒,彈起身體環(huán)顧四周,夢中的永恒之心像空氣一樣消散無蹤,只剩下滿屋的念想。
冷靜下來以后,顏慕恒才發(fā)現(xiàn)是大門發(fā)出的聲音,外面樓道里的風(fēng)讓門不斷搖擺著,他無奈站起身來,走過去關(guān)好大門。
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早,又看看桌上的包裹,上面的膠帶裂開了,他嘆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坐下開始拆包裹。
房間里拆解的聲音掩蓋住了門外細(xì)微的摩擦聲,黑影縮在角落里,手中緊緊拽著某一件重要的物品,默默等待電梯上行。
這是一架半廢棄的小電梯,能用,但沒有多少人乘坐,來之前,他打聽過,剛剛就是躲在這里才避開了小孩子的目光,現(xiàn)在,為了避人耳目,他還是決定坐電梯下去,雖然這里大部分人都認(rèn)為電梯比樓梯危險得多。
‘我不會讓你再難過的,絕對不會,那些東西我去調(diào)查,即便要揭開的都是傷疤,我也會承受,只要你愿意回心轉(zhuǎn)意,我做什么都可以!’
進(jìn)入電梯之前,黑影最后探頭望了一眼房門,帶著留戀暗暗下定決心,然后迅速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