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泥漿
三人與吳塵道別后向著職工俱樂部方向走去。王維芳主動地向李新明聊起吳塵的事。
李新明聽著已經(jīng)是義憤填鷹，腮幫咬得咯咯的響，“這樣的人簡直是給我們男人丟臉，真不配作男人。如果我早下廠，認識那男人一定幫你們朋友出口氣，宰了他。”
“是嗎？”王維芳眨巴她那雙大眼，不懷好意思地沖著李新明笑。
李新明被她盯得莫名其妙?！笆裁匆馑迹俊?p> “那個人與你一個車間，你認識，敢嗎？”
“誰？”
王維芳故弄玄虛，拖長聲音?！八拿质恰罱??！?p> “這名字好熟?！崩钚旅飨萑胨妓髦小?p> 王維芳回頭對寧霖搞怪而笑。寧霖也報以回笑。心想著這兩人在大學里，李新明應該也是經(jīng)常被王維芳捉弄吧。就更覺好笑。
這時李新明已猛抬起頭來，“我想起了。長著一雙小瞇眼，好是被人提著眉尾吊打過僅剩下十根毛的小工藝。總喜歡在組長面前討好嘻笑。一看就是一幅挨打像?！?p> 寧霖有些驚訝老同學的形容。不由說道：“你還真是學理科的。形容人都帶具體的數(shù)據(jù)?！?p> 顯然王維芳已經(jīng)習慣，有意嗆道：“怎么樣，打呀?！?p> “打他？小菜，就跟提小雞，直接抹脖扔地上。讓他叫媽都來不及。”
“你就吹吧?！?p> 王維芳不以為然地揶揄讓李新明窘迫地瞄一眼身邊的寧霖。悻悻地說道：“總會有一天收拾他?！?p> “行了，行了。王維芳你也不能逼人家?，F(xiàn)在是法制社會，得文明處理。吳塵都沒追究。我們有什么理由干預。再說，吳塵和孩子不是好好的嗎。我倒覺得離婚挺好。我看到孩子可愛的笑，明白現(xiàn)在的吳塵為什么滿足。我們就不要杞人憂天，自尋煩惱。因為那個人不值得我們?nèi)ビ懻撍！?p> 李新明欣賞地脧一眼身邊的寧霖，還是當年那個善解人意溫暖的女孩。
忍不住回頭眺望一眼遠處背著孩子還在掃地的吳塵?！澳銈兊呐笥颜鎵驁詮?，偉大的媽媽?！?p> “看不出來，你還是一個天秤稱。還知明辯是非，以后不用擔心你了?！蓖蹙S芳咯咯地傻笑。
“不用擔心我什么？”李新明一時糊涂。
“看你揣著明白裝迷糊?！憋@然王維芳有些不開心。
“我——真不知道?！?p> 在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嗆白時，王維芳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你們說，吳塵這樣生活值得嗎？”
李新明非?？隙ǖ鼗氐溃骸爸档?。”
“為什么？”兩個女生異口同聲地問道，互對一眼，又轉(zhuǎn)頭看向李新明。
“你們沒看到她的笑？孩子的笑？媽媽知足，孩子幸福。這樣的生活你能說不值？”
“可是，她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蓖蹙S芳繼續(xù)疑問。而寧霖有些欣賞地倪了一眼李新明，竟然與自己有同感。
“誰都會經(jīng)歷不同的事。生活不是七彩棉花糖，好看，甘甜，那是虛的，不是那么幾粒糖，染上色，拉成絲，吹大就行。生活是實實在在，象一層層泥漿一點一點，一片一片，一坨一坨砸來堆集凝固而成，可能糊得見不著人影，壓得人喘不過氣，甚至被埋藏，那異味怪味混雜一片。但是，這些泥漿看你怎么用，可以作墊腳，可以作梯，可以修建房屋，甚至有些泥可以吃，也有酸甜苦辣人間美味。只有人在可以把它變?yōu)橐延玫臅r候，人就學會了生活......”
寧霖是懂非懂地擰緊眉頭。怎么到了老同學那里變得這么復雜深奧。
不由小聲嘀咕道：“我怎么聽著象在作學術論文，天書?！?p> 倒是被王維芳聽了去。接過話來，“他一慣如此。理工生嘛，一根筯，否則怎么鉆研技術。只是對于生活也作起論文來，還真是第一次。嘻嘻......你呀，與他接觸時間長了，就知道啦。”
“你這么了解他？”寧霖打趣地笑著一個勁地向王維芳扮鬼臉，忍不住推了一把老同學。
李新明不好意思看著兩個女同學打鬧，不由地笑道?！澳挠惺裁瓷願W。只是你們一時沒轉(zhuǎn)過彎。更準確的說，你們太順，還沒接受生活的考驗。當你們身上粘上泥漿，難以清理時就知道了。”
“哪清得干凈，那叫黃泥巴滾褲襠，不是屎也是屎。”王維芳沖口而出。
她被寧霖飽含深意的鬼臉擠兌得漲紅了臉，一緊張，竟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自己倒先笑得不行。更是引得兩老同學哈哈大笑。
三個老同學，這會兒才算是真正敞開了心屝，心無旁騖又回到了美好的中學時代。
一陣秋風吹過，道路兩旁的楊柳樹葉已經(jīng)開始有些發(fā)黃，隨風飄舞，伴著三個年青人的爽朗輕快笑聲，倒沒了秋老虎的威風，似乎告知著路人，夏日將過，寒冷的冬天不遠啦。
***
李新明下廠后除了研究那個龐大的空氣分離設備外，對液體溶器設備也開始感深厚興趣，因為儲液的測量讓他一度的頭痛甚覺麻煩。
今天又被組長安排，跟在老師傅屁股后面，順著五層樓高的溶器塔，只有半腳寬的空鏤鐵梯往上攀。
每次上塔五人，頭頂著前面人屁股，總是小心翼翼。因那地面可是水泥地板，一不留神，腳一滑，不是殘腿少胳膊，就是收了小命。
每間隔一樓在僅可錯一人的轉(zhuǎn)角處留一人，最后三人上塔頂，兩人下井內(nèi)。
李新明年青自然跟隨師傅下井。每次下井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下井的梯步緊貼井壁直接井底。梯步也就大約30毫米粗的鋼管，相比井外更加的危險。同時每人還得手持兩米來長的鋼板長尺。只要樓下測試臺內(nèi)的技術人員加一次水，井里的人就要測量水位，扯著大嗓門向塔頂?shù)娜藞蟾鏀?shù)據(jù)。水位一上升，測量人員往上攀，繼續(xù)測量。
那數(shù)據(jù)就這樣通過原始的人聲一層一層傳到操作臺。
現(xiàn)在什么年代，這原始測量方法，讓他這位剛分下來的大學生感覺到不可思議。他在大學學的東西此時竟然完全無用武之地。
近一段時間，他都憂悶不堪。每每想起攀爬鐵梯時，頭頂上老師傅顫顫巍巍的雙腳，還真是捏把汗。那一聲一聲的數(shù)據(jù)傳遞刺耳揪心。
經(jīng)過幾日的思考，查資料。在一次晨會上，他大膽的提出想運用自動控制測量液位，改進目前操作方式。運用科技技術替代這種浪費人力資源，又危險，采集數(shù)據(jù)誤差大的落后技術。
他的想法一提出工藝組的其他人員，雙手捂著熱茶杯，有的嘟嘴吹著熱氣，有的小聲嘀咕議論，嘴角邊掛著不屑冷笑，直揺頭。
心里嘲笑著憑你一個小小的大學生，幾斤幾兩，沒一點工作經(jīng)驗，還想把我們操作了二十幾年的技術一下推翻，簡直是自不量力。
特別是那幾個上塔的老師傅，雖然每每上塔抱怨，提心吊膽，可也早已習慣。聽著毛頭小子，說什么要技改，既看笑話，實則擔心，一旦成功，意味著自己的崗位也飛了。再說，那塔上可流下他們不少的腳印和汗水，說改就改，那不是在搗他們的老窩，挖他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