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八陽

　　進(jìn)門后，荀川沒選擇打坐，而是就地沉沉地睡去。

　　他想讓自己得到真正的休息。

　　從七陽的紋制過程中便能推斷出八陽的不易。

　　荀川的自我要求極高，他希望自己能幾乎百分百概率紋制出八陽凝氣丹來。

　　凝氣丹是最基礎(chǔ)的丹藥之一，難度極低，若這都做不到百分百，那日后遇到高級些的丹藥就更別想了。

　　帶著這個想法，荀川睡得并不算很安穩(wěn)，呼嚕聲時有時無。

　　他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回到青山鎮(zhèn)外的矮崗頂上，那顆只開花不結(jié)果的老棗樹，枝頭再次盛放一叢叢淡黃色的棗花。

　　他抬頭看著，抬起黑鐵大劍想挑下幾朵聞聞香，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阻隔。

　　看著老棗樹在眼前燃燒，變成焦炭。樹后赫然站著一個冒著黑氣的怪家伙對他露出一口白牙，無聲笑著。

　　那笑容很是難看，甚至含著一抹赤裸裸的惡意。

　　荀川拼命揉眼，卻除了漆黑一片外，瞧不出半分真切。

　　那黑氣滾滾的人，仿佛就是一道沒有實(shí)體的影子。

　　崗頂?shù)目罩?，白頭雕依然盤旋嘶噪，荀川正想去追那黑影，卻見他眨眼間掠過兩三百丈，拔地而起，沖向荀川垂涎已久的白頭雕。

　　荀川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想做什么，那抹黑影便在穿過鳥身后，消失于天地間。

　　仿佛沒入白頭雕體內(nèi)一般。

　　白頭雕在空中一頓，連掙扎的機(jī)會都沒有，徑直緩緩下落。

　　荀川提劍趕去仰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它竟只剩腦袋、翅膀和兩只利爪，身體部位則化作一個血淋淋的大洞，似被人硬生生掏去了。

　　有些反胃惡心，他一番掙扎囈語，隨即滿頭大汗地驚醒。

　　用手抹了一把額頭，心里霎時一片空虛。

　　“居然夢魘了……”荀川微微喘息，十五年來這還是第一次。

　　以往聽人說到做噩夢，他往往不以為然。當(dāng)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才有切身體會。

　　“怎會如此真實(shí)。就好像真的一樣！”荀川心跳極快，就連太陽穴都在縮脹。

　　半晌，他晃過神來，原地打坐，讓自己靜下心神。

　　這里沒有窗戶，不見天色，他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覺得好像睡了小半天。

　　“許是連日拼命，有些乏了罷……”

　　不久，隨著他頭頂一個金色卍字閃過，所有煩躁剎那間消失。

　　靜坐一盞茶，直到將那抹黑影完全趕出腦海，荀川站起身，拿起兩株靈草。

　　將氣提出，靈力凝成的紅火燃起，兩株靈草霎時間變?yōu)椴莼摇?p>　　“八陽丹藥，需進(jìn)一步除雜。但藥灰最多只能承受我六成火力，一旦超過六成使得靈液蒸發(fā)，成丹必淪為中品乃至下品?！?p>　　“六成我試過了，只能做出七陽來?！?p>　　荀川已經(jīng)驗(yàn)證過三次，每當(dāng)火力超過六成，只能做出五陽，保持六成便是七陽。

　　但既然有八陽，就一定有方法。

　　冥思苦想對荀川來說是件稀罕事，或許是經(jīng)歷的不夠多，少有用腦子的機(jī)會。

　　他是個極為簡單的人，就像懷中的黑鐵大劍，只有三板斧的招式，非刺即挑，非挑即劈。

　　宛如任何事到他這皆能迎刃而解，水到渠成，輕松搞定也理所當(dāng)然。

　　但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很嚴(yán)峻，他不得不想，不想不行。

　　“不能急，不著急……”荀川喃喃做著自我暗示。

　　這句話，他足足重復(fù)了一百多遍。

　　少頃，他猛地睜大雙眼！

　　“不能急？是啊！不能急啊！我竟忽略了?！避鞔ㄒ粧吣救恢?，轉(zhuǎn)而大喜。

　　目放精光看著手中升起的靈火，荀川分析道：“如果面前有三個燒餅，囫圇吞棗地吃完，不僅一下就沒了，不當(dāng)飽還容易噎著。倘若一口一口細(xì)嚼慢咽，總量雖然不變，但更有飽腹感?！?p>　　“同理，除雜一次需要消耗氣海內(nèi)兩成靈力。在六成火力的前提下，兩成靈力不到五息便消耗一空。若換做兩成火，便能燒足十五息。煲湯需文火慢燉，除雜為何不能文火慢除？”想通了這個道理，荀川頓時喜不自勝。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想造出一個好東西，不僅需要金錢精力的投入，更需要時間。

　　循序漸進(jìn)，方為正道！

　　“試試看！”荀川伸出舌尖頂著上唇，睜大了眼，拿出兩株靈草。

　　以往靈火升起后，高溫瞬間便能燒出藥灰。

　　而這次，他將速度放得極緩，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升起靈火。

　　并在靈草燃燒后快速收縮靈力輸送，將火力調(diào)至最低，足足用了七息時間，才將靈草燒成藥灰。

　　果然不出所料，成型的靈液完好無損，不廢毫厘。

　　荀川見有成效，期待之色更盛，將兩者混成雛丹后，繼續(xù)慢火燒炙。

　　不多時，一顆顆黑色物質(zhì)從雛丹中析出，分量不大，但卻持續(xù)不斷。

　　眼見著，還未成型的雛丹便已經(jīng)放出淡綠色丹華，前所未有！

　　此前，丹華只在成丹后才會出現(xiàn)。

　　“穩(wěn)住，不要出現(xiàn)失誤，這顆很有可能突破至八陽！”

　　大多數(shù)紋師為了效率，恨不能每次都將地火的火力提升至材料所能承受的臨界點(diǎn)?？此仆昝?，實(shí)際卻有缺漏。

　　紋師本身便是一個極為考驗(yàn)?zāi)托牡娜后w，有些紋師甚至可以沉浸在銘紋室中，數(shù)年甚至十?dāng)?shù)年足不出戶。

　　對銘紋之道近乎瘋狂的執(zhí)著，使“浸淫”二字在紋師身上得到最完美的體現(xiàn)。

　　荀川目前還達(dá)不到這樣的境界，但在過程中，他已能做到絕對專注。沉穩(wěn)地就像他不差分毫的步伐。

　　隨著雛丹所綻丹華達(dá)到頂峰，這表示以荀川的能力，已經(jīng)無法再進(jìn)一步除雜。

　　將指尖抬起，魂芒微亮，在雛丹表面緩緩一劃，進(jìn)而火靈力順著指尖溢出，快速將丹線紋成陽性。

　　只見荀川雙掌合并猛地一拍，口中清喝道：“丹成！”

　　雛丹快速旋轉(zhuǎn)起來，如一個漩渦般，將一旁預(yù)備已久的炁吸入丹體中。

　　驀地，一道氣浪驟然蕩開，震得荀川衣袍緊貼，黑發(fā)飛揚(yáng)。停止旋轉(zhuǎn)的凝氣丹，外圈丹華已不再是原來的淡紅，而是變?yōu)樗扑ぬ镆话愕木p紅色，如火一般，格外明顯。

　　激動地捏住丹藥，荀川的手指甚至有些顫抖。丹藥的大小和七陽時差不多，但無論是丹華的顏色，還是丹香的馥郁程度，都比七陽更為濃郁。

　　“沒有出現(xiàn)丹孔！看來應(yīng)該是八陽沒錯?！?p>　　荀川緊緊盯著，胸口不斷起伏，連呼吸都激動地略微不穩(wěn)。

　　“八陽?。∩掀分械捻敿?，離極品只相差一線，我居然真的做到了?！?p>　　哪怕只是凝氣丹，不是什么高級丹藥，卻給荀川來帶極大的鼓勵。

　　但同時，過程中的跡象告訴他，八陽已是極限。因?yàn)樗撵`力純度不足，釋放的靈火已不足以做進(jìn)一步除雜。

　　“馭物期，或者畫陣期，等靈力純度再提高一些，到時靈火的陽性更純，說不定靠著除雜便能紋出九陽?！?p>　　將凝氣丹收起，喝下幾滴凝魂膏，八陽已是極限，再紋也只是浪費(fèi)時間和材料，他當(dāng)即決定用紋刻之法，試試能否達(dá)到九陽水準(zhǔn)。

　　“我的控制力足夠，熟練度也足夠。”

　　“師姐說，被挪了炁的雛丹極為脆弱，但我相信，這世上的脆弱一定都有個臨界值。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把重量控制在最后一根稻草之前，駱駝便能站著不倒下?！?p>　　“我的控制力應(yīng)當(dāng)是足夠了，熟練度也足夠。這剩下的八十幾份材料全用來練手，直到找到那個臨界點(diǎn)為止！”荀川重新打坐清心，紋出八陽的激動和面對困難的緊張，讓他無法滿狀態(tài)應(yīng)對接下來的考驗(yàn)。

　　每顆品質(zhì)上乘的丹藥，皆是出自紋師之手的藝術(shù)品。在細(xì)微之中尋找極致的細(xì)微，這是荀川要做的事。

　　丹坊和兌換房里所售丹藥皆是一些陽性低的劣質(zhì)品，從這一點(diǎn)上便能看出高陽性丹藥煉制的困難度極高。

　　向來沉穩(wěn)的花落離見到的不過是七陽丹藥，就已經(jīng)顯露吃驚之色。若是九陽極品，恐怕整個紋師樓都要為之一震。

　　這不僅是荀川個人的成就，更是他扶搖直上的契機(jī)。

　　得到紋師樓的認(rèn)可，被宗門看重，這是荀川為何一定要逼著自己紋出九陽的最大原因！

　　等他睜開眼，已是深夜時分。銘紋室不見天日，荀川早已失去時間概念。

　　拿出第一份，按照八陽的做法慢慢燒炙，結(jié)出雛丹。

　　隨著魂芒升起，荀川將目力運(yùn)至極限，緩緩靠近。

　　“嘶”地一聲，如火刀切在冰塊上，魂芒劃過，緩緩割開雛丹表皮。

　　剎那間，丹華盡數(shù)斂去。

　　進(jìn)而，一道道裂紋出現(xiàn)在雛丹上。

　　只聽“乒”地一聲，如瓷碗落地摔碎。

　　雛丹解體，化作濕噠噠的藥灰散得遍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