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關山辭別
子令忽覺肩膀被誰向后掰了下,沒穩(wěn)住步子,人跟著向后跌去,只留下幾滴鮮血灑落足下。
關無寄攬著子令的肩,同他站在一起。
詭辨望了關無寄一眼,冷聲道:“之前不是和你說了,別再留他了么?”
岳澤亦負手站在后方,注視著關無寄。
關無寄漠然開口:“我想護著誰,趕走誰,除了我自己,無人能改變我的主意?!?p> 他不再端著一臉圓滑世故的笑,也是第一次,他拉下臉同詭辨講話。
“我不管這小子是不是皇族的人,從我決定罩著他起,他就是我的人?!标P無寄皺眉,面色陰郁,“不管你是鬼是神,我的決定,請不要涉足?!?p> 詭辨似笑非笑:“關無寄,原來這才是你的本色?!?p> “你知道么?!彼p飄飄開口,“我本以為你看到此情此景,會尷尬地笑著,像個和事佬一般勸架?!?p> “關無寄,真有你的啊。”詭辨說著說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么多年來,你對江湖宿敵的態(tài)度,都不及方才對我的態(tài)度。”
詭辨終年清冷的眼角,漸漸,染上一層紅暈。
她眨了眨眼,仍無濟于事:“我知道為什么。我斥一個外人,觸著你底線了。”
關無寄:“他不是外人?!?p> “為桃源平安做過貢獻的人,都不是外人?!?p> “你忘了,禍從誰起,那場陰靈雨,誰造成的?!痹罎勺叩皆幈嫔砼?,雙手環(huán)抱注視著關無寄,冷冷道,“為了收拾慘劇,詭辨擅自打開陰陽二界,遭受天譴。也是,那道雷沒劈在你頭上,你不嫌疼?!?p> “這件事我向她道過歉?!标P無寄頓了頓,道,“但這和我如今的決定沒有任何關系。我說過,留下子令是我的決定,任何人都無法涉足,不管是鬼是神?!?p> “你們已經觸我底線很多次了,每一次,我都是笑著應付過來的。”
“這回,我要是再笑,他就不會再回來了,這桃源,也沒救了?!标P無寄一字一句道。
到頭來還是為了救個桃源……
子令無奈勾起一抹微笑,心口刺痛,合著刀傷,狠狠地發(fā)作。
他這個人,終究是到哪都不討喜的,卻到哪都有豐厚的利用價值。
關無寄余光瞥見子令低下頭,心覺不對,扶著子令轉身去尋醫(yī)者。
“沒事,皮肉傷而已。”子令推開關無寄的手,“我自有分寸。”
關無寄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子令沉默一陣,輕輕開口:“關,對不起?!?p> 關無寄面色糾結而痛苦。
“給你帶來麻煩了,實在對不起。”子令翹起唇角,似乎想笑笑緩解這尷尬氣氛,“還有,我瞞了你,對不起?!?p> “小子,別一口一個對不住,沒什么對不住的?!?p> “我根本不是什么‘小子’?!弊恿钚χ瑤缀跻Τ鰷I來,便閉上眼,微擰著眉,不成聲地道,“我是司徒安啊。”
“關,我在桃源的這段時間,多謝你的照顧了?!弊恿顫u漸平復下來,“司徒安要走了,久久離開桃源,去殺一個人。”
“司徒鈺么?”
子令點頭。
“其實,我都可以幫你殺了他。你留下,留在這桃源,我在,就沒人敢說你?!?p> 子令搖頭:“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我終究是要離開這里的,命不由人吧?!?p> “其實,我也想像編出來的身份那樣,三尺微命,一介書生?!?p> “關,我最后問你個問題?!弊恿钤偬ыP無寄,“你覺得,這世上除了互利,人與人之間,真的有情么?”
“我讀了那么多書,終究看不透人情世故,關,這方面你懂,你解釋一下好么。”
“這個問題,你跑來問我,可算是會挑人哪。”關無寄笑意苦澀,“我等商賈之流,自是利益為先?!?p> 子令目光一暗:“油嘴滑舌的家伙,總算道了句實話?!?p> “但人間總有真情在吧?”關無寄扯著唇角一笑,“我也是人啊,我也有權利交上幾個摯友。”
“比如你小子?!?p> “我一直把你當交心朋友,雖然只有半年?!标P無寄沖子令笑著,張開雙臂,“既然你決意要走,臨行前,不妨擁抱一下吧,證明有人真心實意和你相處過?!?p> 子令上前一步,抱住關無寄的后背,拍了幾下,閉上眼。
“走了,告辭。”
子令轉身之時,關無寄叫住他。
“對了,你有武器么?總是用我的劍?!标P無寄又問,“還有,需要馬匹嗎?”
子令遲疑了一下,答道:“都在宮中?!?p> “你此去甚遠,我贈你一匹馬吧?!?p> “只有一旬,都來不及從長計議,刺殺司徒鈺很危險,切記要保重。這解慍劍,我借你一旬,記得連人帶劍,完完整整地回來?!?p> 子令垂眸,見關無寄雙手捧著一把長劍,眼眶泛紅:“我哪擔得起啊?!?p> 關無寄不做退讓:“這是我對你的期望,若不想負我,一旬后,便帶著劍站在我面前,完璧歸趙。”
最后一聲珍重道完后,子令背上行囊跨馬而上,背上一柄長劍,劍身陰刻“解慍”二字。
他趕至關山時,牽著馬兒去江邊飲水。
關山正位于南江湖與皇城之間,作一條界限。
面前是滾滾江川,身后一片蘆葦蕩,再之后,破敗的古城墻挺立于荒原之上。
那是百年前就廢棄的烽火臺。
撲面而來一陣江風,攜著水汽,清透,曠遠。
他躺了下來,對著同他那雙眸子一般純澈的藍天發(fā)愣。須臾過后,他閉上眼,耳畔徒剩聲聲江風,帶起蘆葦蕩漾。
“小子……”
他似乎聽到有人喚他,聲音仿佛自遙遠的天外傳來。
他從荒草中爬起來,駕馬,尋著聲音走去。
他看見破烽火臺上立著一道人影。
他一勒韁繩,馬兒發(fā)出嘶鳴,曠遠天地間,顯得尤其微渺。舉目,目光停留于烽火臺上的人影,他勾起唇角。
他伸出手,而高塔上的人亦伸出手,手中端著一只酒杯。那人一轉手腕,杯中酒傾側,飛落,在他面前那片土地上砸開一團水漬。
他再仰首,注視烽火臺上的送行人。
憑高酹酒的那人也轉身,不言一字。
寥寥未幾,草草收官,算作一個珍重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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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令未用任何法術,光是快馬加鞭,回到皇城,已是兩天后。
打探好了司徒鈺的行程,熄燈之時,他潛入宮中。
司徒鈺今晚要出去會一個人,估摸著又是哪個陰兵。
子令悄無聲息跟在其后,忽覺身后有異樣,心中一緊,停步。
他忽的閃身,長劍出鞘,直指墻上掛著的一人。
“咳,被發(fā)現了?!?p> 街尾一點微弱的光照亮姑娘的面容。
兩彎兒柳葉眉,一雙桃花眼,唇不點而朱。那姑娘著大紅衣裳,正半掛在墻上,垂眸瞧著子令。
“唐姑娘,天色已晚,還是快請回吧?!?p> 姑娘挑了挑眉:“怎么,我看看我未來的夫君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