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番外:白墨篇·彩云易散琉璃脆
直到七歲的一天,白墨才第一次踏出浮生樓。
他從記事起就一直盼望著這一天。
浮生樓里只有霞蔚姐姐和母親,每天的日子就是讀書寫字或者練武,幾年如一日,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朱漆柱子琉璃瓦和探進(jìn)窗縫的幾枝楓樹,幾乎是他整個世界所有的色彩了。
他甚至沒見過父親,只聽母親說過,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母親生得極美,卻體弱多病,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廊下或是刺繡,或是焚香。
浮生樓總是只有白墨落筆的沙沙聲,每到了午后,溫暖的氣流里沉淀的靜謐催人昏昏欲睡,小些時候他也真的總是喜歡在那時候打瞌睡,一只手握著筆,一只手摁著紙,小腦袋就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就算磕在了桌子上,也難以趕走睡意。
不過母親不喜歡他寫字的時候打瞌睡,雖然母親從未責(zé)備過他,但他見到過母親拿著被自己因瞌睡而畫的臟亂的宣紙黯然落淚,那時候他還不大懂母親為什么哭,等他懂了時,卻已經(jīng)無法再將那些安慰的話說給母親聽了。
不過就算不懂,從見到母親落淚以后,他也再沒有在午后寫字時打過瞌睡,每每困意來得兇猛時,他就用頓木錐子戳幾下指尖,久而久之,指尖留下了難以愈合的淺淺印子,他也不再會困了。
偶爾寫字寫得累了,便抬頭看一看支起來的窗扇外的一方天,那時的天上似乎總是蒙著細(xì)細(xì)的云,便呈出一種陳舊的灰色,時能看見丹霞綺光里倦鳥投林,蒙蒙細(xì)雨中候鳥歸南。
雕花刻云的木格子作了一方囚籠,白墨在這籠中待了七年,他好多時候很想出去看一看,好多時候卻又覺得,與母親一同待在這里也很好。
第一次踏出浮生樓那一天,白墨是很開心的。那天剛下過小雨,空氣中泥土和落葉的味道清淡宜人,他稚嫩的臉上滿帶著對外面世界的憧憬和向往,他想,書上看到過的大千世界,如今他也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可他沒想到,他看到的卻是謾罵,嘲諷,排擠,偏見…這些東西鋪天蓋地而來,他猝不及防,還沒看到外面世界的一點(diǎn)美好,卻已經(jīng)將丑惡幾乎看了遍。斷秋處同這世上所有地方一樣,總是有許多的人扮最純善高雅的模樣,卻做最惡毒無恥的事,而還有許多人,樂此不疲地做著冷眼旁觀的看客。
白墨不明白,都是穿著一樣洗的干干凈凈的衣裳,那些人卻總是說他骯臟,說他是陰溝里陳年的爛泥。
白墨養(yǎng)的小兔子被同門兄長扔進(jìn)湖里溺斃,他將被眾人哄笑著串在烤架上的兔子搶回來后,和那些人狠狠打了一架,最后卻是他被關(guān)進(jìn)了禁閉室三天不能吃飯。
他去找家主白遠(yuǎn)鴻質(zhì)問想要討個公道時,白遠(yuǎn)鴻說的卻是:“錯就在你,就錯在你養(yǎng)了那只兔子。”
白遠(yuǎn)鴻緊緊盯著他,質(zhì)問他:“你夠強(qiáng)大嗎?你有能力能夠保護(hù)好那只兔子嗎?你沒有,是你自己不配養(yǎng)活那只兔子!是你自己害了那只兔子,你還想要什么公道?當(dāng)你不夠強(qiáng)大又無法改變別人時,你與任何人的牽扯都是給別人帶來的災(zāi)難?!?p> 這是白墨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與母親描繪中的那個清貴公子一樣,又有些不一樣,大約是鬢間多了若隱若現(xiàn)的華發(fā),眸底多了若濁若清的蒼涼。
他安靜又悲哀地看著白墨,對他說:“你只有足夠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讓這些說三道四的人在你面前畏懼臣服,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所謂公道?!?p> 白墨不明白,他好像又能明白,明白母親為何在他練武懈怠時暗自落淚,為何在他學(xué)問長進(jìn)緩慢時夜不能寐。
自此,他開始努力學(xué)著收起自己渾身鋒利的尖刺。
第一次聽到“勾欄院”這個詞時,是從一個長他五歲的師兄口中說出來的,那個平時儀表堂堂的師兄,用極盡輕浮下流的態(tài)度和語氣,嘖嘖對他的母親品頭論足。
他說:“勾欄院出來的種,流的血都是臭的吧?若是白祭司真的讓你繼承祭司之位,到時候主持祭祀會熏到神明的吧?”接著一陣哄堂大笑。
昏暗的云層后有雷聲傳來,閃電劃過刺眼的白光,暴雨驟降,白墨發(fā)了瘋一般與那人扭打在了一起,明明年長五歲的那人卻招架不住,被白墨摁倒在泥濘中。身后如雨點(diǎn)般跟著暴雨一起落下來的拳頭砸在白墨的后背,可他就是沒有松開摁住那人的手。
白墨被打得整整昏迷了三天,醒來的時候大雨初霽,被洗凈的藍(lán)空掛著一道彩虹,一頭在山那邊,另一頭在楓林里。
他覺得很累,很累,他很想繼續(xù)回浮生樓,哪怕一直被鎖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那里沒有偏見,沒有排擠,只有母親熬的熱湯和母親溫軟拂過他額頭的手,有這世上他見過的最溫暖最美好的一切。
可當(dāng)他走到浮生樓門口時,卻看到母親站在屋檐下,站在向陽處最紅的兩行楓樹旁,拿著他平日里練功用的劍,神情復(fù)雜地看著他。
涓涓的鮮血從母親脖子上的傷口涌出來,比一旁深秋的楓葉紅的還要刺眼,那雙平日里溫柔如水的眸子里帶著安靜的絕望和哀婉,她張了張嘴沒有發(fā)出聲音,白墨能看到,她對他說:“好好活著,比誰都好地活著?!?p> 有鳥兒撲騰著翅膀從樹叢里受驚似的飛起,抖落掉一片片枯葉,枯葉還未落地又被風(fēng)卷起,打著旋兒無處停歇。
喪事辦得簡陋,兩天后,白墨看著母親被草草下了葬,蒼白的臉上陡然扯起一抹笑,這笑容跟畫上去似的,從那起,這笑容就幾乎再也沒從白墨臉上消失過。
白墨像是變了一個人,渾身的刺一夜之間便全都不見了,他溫和謙遜,不管對誰,或譏諷或嘲笑,他總是一笑置之。
漸漸的,那些聲音平息了下去,那些侮辱過白墨的人,有些是不敢再發(fā)出聲音,有些則是再也發(fā)出不了聲音。
他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也是雷厲手段的白家繼承人。
有些時候,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應(yīng)該是什么人。
直到他遇到了那個女子,那個提著一盞明燈直直朝他走來的女子。
她渾身都是光,在寒冷中獨(dú)自行走太久的他,終于觸到了一絲溫暖,只指尖那一點(diǎn)微弱至極的暖,便足以將他整個人都融化。
他喜歡她看向自己時眼底浮動的星光,喜歡她對他說話時,微微上揚(yáng)的尾音,喜歡她明明很柔弱,卻像只小獅子一樣護(hù)在他面前的兇狠…
他將自己純良溫柔的一面在她面前一展無余,直到遇到了她,他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樣的人。
可她終究不是屬于他的,在他還沒想到如何留下她時,她就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她像一陣風(fēng),他伸手也是徒勞,連指縫間的余溫,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好像改變了什么,卻又好像什么也沒改變。
她走后,他沒有發(fā)瘋似的翻遍每一寸地方,他就那樣安然地接受她離開的事實(shí),接受她什么也沒留下的事實(shí),有時候甚至有一種錯覺,她從來沒在他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
可是一看到月亮,他就又能切實(shí)地感覺到她來過。
他不會去找她,他哪里也不會去,因為她說過:“我會找到你的?!?
陳阿窈
紀(jì)珮寧的番外可能放到以后寫,云霞蔚的身份和一些事情會在以后的主線里交代清楚,下個位面寫病嬌總裁試試?^???^?好了白墨小可愛應(yīng)該可以領(lǐng)盒飯殺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