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混亂是這座宮中的主旋律。
亂中有序。
東邊的英華宮走了水,宮女太監(jiān)們按照早有的應(yīng)對一個個擔(dān)水的擔(dān)水,架水龍的架水龍,試圖阻止火勢的蔓延。
一片混亂之中,胡雨和聞風(fēng)華向著記憶中那座延禧宮趕去。
“師兄,你說這火會是小師弟放的嗎?”
胡雨腳下不停,低聲回道:“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也說不準(zhǔn)?!敝庇X告訴他這把火就是歐陽天青放的,但他為什么要放呢?
思來想去,可能是想打草驚蛇、聲東擊西,將宮中的守衛(wèi)的注意力盡可能的往東邊兒引,方便行動?可為什么不直接說呢?
延禧宮中,
成化帝坐在龍書案后靜靜的翻閱奏折,下邊左右分立著五六十個太監(jiān)宮女,其中二十幾個看起來都是五六十歲一把年紀(jì)。算上身旁的懷恩,皇宮二十四衙門的掌印在這宮中都到齊了。
成化帝在知道宮中起火的時候其實心中并沒有想太多。皇宮畢竟太大了,哪年不走一兩次水?他只當(dāng)是一個巧合而已,并沒有往那些“江湖大俠”身上去想。所以在小太監(jiān)進來稟報之后便讓他們按照既有的方案應(yīng)對,主要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自己的角色上。
對的,角色。
今晚的一切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出戲,他只是一個陪著老婆孩子胡鬧的丈夫而已。劇本他也已經(jīng)看過了,他需要做的只是在這龍書案后邊批閱奏折,等那幾個“大俠”進來為民請命,他聽他們說一說民間疾苦,再做出痛心的樣子來,落幾滴眼淚,安撫他們一番,最后表示會著手處理此事。
其實這一出戲?qū)λ@個皇帝來說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他勤政愛民的形象會傳到江湖上去。對于皇帝來說,似乎也只有好名聲是他唯一可以追求一下的東西了。
朱見深在此已經(jīng)坐了快一個時辰,面前擺放著懷恩搬來的三十幾本奏折,說的都是河南與山西向三邊輸餉的事。一開始朱見深還只是裝作再在翻看的樣子,但慢慢的,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聰明不過江湖,伶俐不過皇帝。
自古能登臨九五寶座之人少有幾個傻子,就算是傻子,一天到晚和一群人精們斗智斗勇也會變聰明。
幼年的經(jīng)歷導(dǎo)致朱見深有些怯場,與大臣們見面的時候容易緊張,但其實說句公道話,他是一個無急智而有內(nèi)聰之人。簡單來說,他的臨場發(fā)揮表現(xiàn)很差,但當(dāng)他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往往能夠?qū)⑶耙蚝蠊崂砻靼?。這也是為什么朝堂上下一片烏煙瘴氣而天下不亂,因為他懂得制衡,他從沒有真正責(zé)罰過有能之臣,比如商輅,又比如彭時。
懷恩拿來的奏折并無偏頗之意,歌功頌德的有,為民請命的也有??伤高^這一本本錦繡文章所看到的,卻是他在朝堂中所沒有聽到過的事情。
啪!
一本奏折被狠狠的摔在了書案上,朱見深轉(zhuǎn)頭看向身旁侍立的懷恩:“朕之前下旨言三邊軍餉若是不足可以預(yù)征山西與河南兩省明年的稅賦。懷恩,你告訴朕,山西與河南兩地每年稅賦幾何?”
朱見深這句質(zhì)問很流利,不磕巴,說明他心里還沒有動真怒。懷恩心中嘆了一聲,略略思索后回道:“回陛下,山西河南兩地去年收稅賦合銀三百萬兩,但其中多有雜物,若單以現(xiàn)銀算,約合二百三十萬兩?!?p> “二百三十萬兩。”朱見深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王圭之前說的三邊軍餉。。。朕要是沒記錯的話。。。是跟朕要一百八十萬兩銀子吧?”
“是。”懷恩低聲回道:“陛下,兩省地大,若是向全省征繳稅賦一百八十萬兩銀子應(yīng)該還是夠得,但遠(yuǎn)水不解近渴,三邊的軍餉實際上只征了臨近的二十余縣?!?p> 朱見深聽得此言,手指在書案上點動幾下,隨后拿起之前看過的一本奏折打開看了幾行,又問道:“那你告訴朕,他們拿著朕的旨意到底征了多少銀子,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發(fā)到了將士的手里,又有多少被他們一層層給拿了?”
“陛下,臣不知。此事或需招尚明和萬通來問?!?p> “哼,朕自然是要好好問問!”朱見深冷聲說道,隨即又嘆了一聲,心里也清楚這里邊兒必然是一潭渾水。
懷恩其實私下里曾經(jīng)問過尚明,所以他是知道內(nèi)情的,他也相信朱見深此刻在氣頭上也是真心詢問,但他卻不能回答。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理論上應(yīng)該只有利益牽涉之人和廠衛(wèi)才能知道,如果他此時能夠給出答案,那朱見深回頭一定會懷疑他與廠衛(wèi)勾連。與廠衛(wèi)勾連倒還好說,若是懷疑他與外廷甚至是三邊的將領(lǐng)有所勾連,那他可就完了,輕則鳳陽掃皇陵,重則人頭落地。
“陛下,來了?!鄙駥m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羅勝輕咳了一聲,暗暗向上邊指了一下,又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并沒有多說什么。
朱見深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了心情,進入了自己的角色。
只見朱見深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屋頂?shù)膬晌粔咽靠墒怯惺乱c朕分說?何不入得殿中,朕洗耳恭聽。”
“有刺客!”幾個宮女太監(jiān)大呼小叫,懷恩反手沖天一掌,只聽“嘩啦啦”幾聲,屋頂破開一個碩大的窟窿,兩個身影落到了殿中。
“草民胡雨(聞風(fēng)華)叩見陛下,深夜闖宮實有驚駕之罪,草民萬死!”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朱見深哈哈一笑,擺擺手:“朕雖非圣賢之君,但也知法理不外乎人情。兩位壯士闖宮若是為了刺王殺駕,那朕自不必多說什么,不過看兩位壯士一身正氣,可是有什么事要與朕說?常言道兼聽則明,兩位壯士若真有大事說與朕聽,朕為兩位壯士擔(dān)待下來也就是了。”
“陛下圣明!”胡雨和聞風(fēng)華不知朱見深這臺詞都準(zhǔn)備了兩天,只以為這是其真心本意,再看到如此深夜朱見深仍在秉燭達(dá)旦的批閱奏章,一時感動的熱淚盈眶。誰說當(dāng)今天子是個昏君的?這要是昏君,那圣明天子得是什么模樣。
胡雨與聞風(fēng)華叩首再拜:“陛下!我兄弟二人此來面見陛下,只為替山西河南兩地的百姓陳情,求陛下為兩地百姓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