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陳記布工”的石墻,便可見一條通向光明的甬道。
甬道內(nèi)自上而下,砌著百十來個大小均勻的石階。
而石階的盡頭,正是通向地下宮殿的大門。
林清在“飛龍教”四十載,居然不知道還有這么個隱秘去處。
他來到最下方,手在殿門一放,輕輕一推,大門“吱嘎”一響,應聲而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極具奢華的地下宮殿,里邊擺設(shè)精致,燈火輝煌,宛如帝王行宮。
正前方高臺上,是一方雕刻成龍舟形狀的臥榻。
此時,一男一女,正坐于榻上飲酒。
林清見這地下宮殿中,除了他二人,再別無一人,按照“飛龍教”的規(guī)矩,見到教主是要行禮的。
他拖著木扁擔,沿紅毯上前,鞋底踩在干凈的紅毯上,留下一串灰色的泥印。
林清在中間處停下,對龍塌方向躬身道:“林清,見過教主?!?p> 紫衣男子低垂眼皮,向下方瞄了一眼,面有慍色:“林清,你怎么來了?”
林清抬頭道:“教主交代給我的事情還未辦完,故而前來?!?p> 紫衣男子揮了揮手:“沒完成就去做吧。”
林清一聽就笑了:“回教主的話,我這不就來了嗎?”
楊姬將手上端著的杯盞重重放在桌子上,嬌叱道:“放肆,你想要造反嗎?”
“造反?”林清苦笑:“我造了一輩子孽,唯獨不會造反,若是早一點想明白,有些人就不必死了?!?p> 左后方風聲甫動,似乎有什么鈍器刺來。
林清看都不看,抬起右掌,向后凌空擊出。
掌力到處,身后只傳來一聲悶哼和木頭碎裂的聲音。
榻上紫衣男子見讖婆被一掌擊飛,盛怒起身,反手拿起架上放著的金刀,大喝道:“林清,你道這是什么地方!”
事情做都做了,既然來到這里,林清就沒想過后退。
他將木扁擔扛在肩頭,攤開手掌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怕是今夜之后,沒人會知道了?!?p> 紫衣男子見他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手握金刀,長嘯一聲,從榻上飛身而下,對林清當胸劈去,勢挾勁風,力道十足。
林清舉起扁擔封架,當?shù)囊豁?,兵刃相交?p> 林清紋絲未動,紫衣男子卻金刀震飛,狠狠摔在了高臺前,前后受力,一連嘔出兩大口血。
林清內(nèi)功自幼練起,至今已有近五十年的造詣,雖然筋骨不似當年,但內(nèi)力卻愈加深厚。
見林清向這邊走來,紫衣男子心中怯了,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林……林清,放過我,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p> “你知道錯在何處嗎?”
林清站在他身邊,問道。
紫衣男子神色慌張,顫巍巍的道:“不……不該設(shè)計害你?”
林清搖了搖頭。
“不該屠城?”
林清搖了搖頭。
“不該建造地下宮殿?”
林清又搖了搖頭,見他半天說不到點上,腳尖一踢,地上散落的金刀“嗖”的飛出,刺進了紫衣男子腹中。
紫衣男子雙手死死握著金刀,扭了兩下,便不動了。
楊姬見紫衣男子被殺,雙手捂著腦袋,躲在龍榻后邊縮成一團。
“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陳珂,讓我險些白白喪命,我這樣做,你覺得對不對?!?p> 龍榻上方,只傳來林清的聲音。
他的身上臟兮兮的,沾染著血和泥沙,就這樣躺在柔軟舒適的香衾上。隨手一摸,便是一塊黑印。
楊姬渾身顫抖,目光中透著驚恐之色,連聲道:“對,對。”
“對嗎?教主?”
“教主”這兩個字從林清口中說出,楊姬的動作,頓時僵住了。
林清好久都沒有睡過這么舒服的床了,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將雙手抱在腦后,講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時候,‘飛龍教’剛剛建立,老教主為了站穩(wěn)腳跟,拼了命的接懸賞殺人,也因此樹敵太多,在一天夜里,同樣下著大雨,他夫人剛誕下的嬰兒,被賊人擄走?!?p> “后來,那個嬰兒被教中一名殺手救回。從此,老教主便禁止所有人出入后堂,也不準后堂女眷外出一步?!?p> “救回那個嬰兒的殺手,就是我,我雖然糊涂,但男嬰和女嬰,還是能分清楚的?!?p> 聽著林清的話,楊姬慢慢起身,眼中恐懼不再,代替的,是一種容若的高貴氣質(zhì)。
“你想怎樣?取而代之嗎?”
楊姬輕啟檀口,對林清道。
林清睜開眼,看見一張如冰似雪的臉,她的眉目,和那個襁褓中的嬰兒并沒有多少變化。
“要論心智計謀,你的父親不及你,從隱藏身份,設(shè)立傀儡教主,組建十大高手,就能看出;論野心狠毒,你的父親也不及你,但從你要屠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前方是萬丈深淵?!?p> 聽了林清的話,楊姬冷笑:“萬丈深淵?為何我看到的是錦繡大道!不就是殺一城人?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個名垂青史的人,不是踏著別人尸體爬上來的!”
“你父親是為時局所迫,糾結(jié)亡命之徒,殺人也是無奈,可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是在讓‘飛龍教’走向毀滅。我身為長輩,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禍國殃民,讓‘飛龍教’背負更多罵名?!?p> 林清嘆了口氣,“我們就像是地洞中的老鼠,好比你躲在建立的這座地下宮殿,只有黑夜才屬于我們,無論殺多少人,都不可能受人敬仰的?!?p> 楊姬怒道:“你胡說,王大人已許下承諾,事成之后,會拿到大筆的銀子,到時候‘飛龍教’招兵買馬,一統(tǒng)江湖,和朝廷分庭抗禮指日可待!”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亢。
這時,她腰眼一麻,身子軟了下去,被林清接住。
林清將她扛在肩上,向外邊走去:“你這孩子路走偏了,心中積怨太多,既然老教主不在了,我便代為教導?!?p> 剛走到門口,忽然聽到右邊小門中有“酥酥”聲響。
林清上前,推門一看,發(fā)現(xiàn)一名素衣女子手腳被封,躺在那里。
她的嘴里塞了一塊布絹,見到林清后,嘴里“嗯”了兩聲,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眼眶里充滿了淚水。
林清見這女子,正是第一次到“陳記布工”時,看到賣布的美麗女子。
他并沒有解開女子手腳的繩子,也沒有拿出她口中的布絹,俯身一挾,將她抱在臂彎之中,帶二女向殿外走去。
在“陳記布工”外,擺放著十七具尸首。
八具是對面鐵匠鋪的,九具是“飛龍教”十大高手的。
林清把楊姬和素衣女子放在一旁,將一具具尸首,丟進“陳記布工”店中。
做好這些后,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放在嘴邊用力一吹,沒有一絲火苗。
火折子在雨中浸泡一夜,已經(jīng)徹底熄滅。
林清見門邊放著一個火把,那是薛華從地下帶出來的。
他拿起火把,正要丟進店中,卻將目光移向那名五花大綁的素衣女子,笑著道:“差點把你忘了?!?p> 不顧女子的掙扎,林清將她身上的繩子又緊了緊,系上了一個他自己都打不開的扣子,然后把她也扔進了“陳記布工”的尸體堆當中。
“算上你,正好十人?!?p> 他看著眼神無辜的素衣女子,學她眨眼時的樣子:“別裝了,即便你再能易容,身上的氣息,是改變不了的。”
“而且,從我第一次問路,你主動告訴我店主人是陳珂時,你的神情和話語,就已經(jīng)露出破綻了。”
隨著他手上火把拋入店中,明亮的火光將女子怨毒的神色照得清晰無比。
讖婆的偽裝,并沒有逃得過林清的眼睛。
柜上陳列的布匹遇火而燃,加之衣柜都是木頭所做,大火頃刻之間燒了起來。
一同被丟進火堆里的,還有那枚刻有林清名字的青色玉佩。
東方露出的魚肚白,點亮了五更的燈頭,溫柔的灑在柳城驟雨初歇的大街小巷。
風雨過后的古城,空氣清新,楊柳依依。
西街盡頭,圍著一大群百姓,這些人對著焚燒殆盡的兩家鋪子指指點點。
十幾名官兵把守巷口,另有二十余名官兵在廢墟中搜尋著是否還有活著的人。
一個身體肥胖的男子看著兩邊狼藉焦土,嘆道:“聽說左邊這家是新搬來的,店面還沒開張,就遭此飛來橫禍?!?p> 旁邊一人跟著道:“燒了也好,這可是座兇宅,邪性得很,住進去的人,都沒有活著的。不過這一家子大活人說沒就沒了,著實可惜?!?p> 在場圍觀的人,都在為他們的葬身火海,唏噓不已。
因為火燒的時間太長,現(xiàn)場并無人為的證據(jù)留下,所以官府調(diào)查后,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最后只能將其歸因于雷電之火,無妄之災。
人群之中,站著一位外鄉(xiāng)的書生,他途經(jīng)此地,見了眼前情景,忽有所感,提筆在袍底寫下兩行詩句。
“西城楊柳弄春柔,人不見,水空流。飛絮落花時候,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