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白玉彥

　　夜色無邊，老人嘴角含著笑意，仿佛想起來多年前來找他做玉佩送給娘子的那個毛頭小子。一顆儒生的外表下藏著武夫的心，說起玉佩時清潤的臉龐瞬間羞澀的發(fā)燙。后來他聽得人家說那個毛頭小子是剛剛尚了公主的國公爺，為了剛出生的女兒特地跑來找他做一雙羊脂玉佩。

　　那年他風(fēng)光正好，做出來得美玉世間無雙，說他有當(dāng)年玉林道人的風(fēng)骨。

　　風(fēng)光過后便就是詭譎的族內(nèi)爭斗，他一心癡迷玉石無心派系斗爭。終于被擠壓出了白玉府，在塵世間兜轉(zhuǎn)流浪。后來聽得國公府又新添了一位姑娘，那時他正戴著破氈帽在鋪?zhàn)永锍责Q飩，邊吹著湯水熱氣邊想著那玉中的另一塊怕是給了新添的這位小姑娘。

　　隔著歲月走了這么多年，他一身灰土衣服回府時已經(jīng)無人再記得他是當(dāng)年清雅風(fēng)揚(yáng)的那個白玉彥。塵起塵落，他留下來瞧著一塊又一塊玉石被洗凈被雕刻。

　　他瞧著這個府邸還是幾十年前的那般風(fēng)光，他瞧著這世上的風(fēng)光不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再無人記得他白玉彥。唯有他塵霜滿面時看著剛進(jìn)府的那個小公子，身上戴著他手中出來的羊脂玉佩，仿佛看見了多年潮水般流逝過的歲月。

　　他們做的那些骯臟事他知道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世上再無人記得他白玉彥，他又能做什么呢？他看著他們風(fēng)光滿面地追逐著虛榮和快感，卻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這樣一邊清掃著塵世污垢，一邊看到了最純粹的玉石。

　　無人再記得他白玉彥，他卻找到了自己。

　　布滿皺紋的手掌伸出，握拳的掌心微微展開。

　　金鳳口銜朱玉。首文曰德，翼文曰曦，背文曰禮，膺文曰任，腹文曰信。

　　“這十幾年我不過再做了兩塊玉件，都與姑娘有緣?！?p>　　韓驚月望著他手里的朱釵。眼前的這根朱釵仿的極像，所不同的是玉林道人的那跟朱釵有縹緲仙氣，此根卻多了幾分塵世煙火氣。

　　浮沉半生，終于在玉石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氣息。

　　世上諸多仿造之物，所欠缺的大都是那一股原來創(chuàng)造之人的心氣。心氣不在，人與物之間的情緣就不復(fù)存在。

　　這世上哪有什么人血煉制玉石的術(shù)法，心氣不在，情緣不在，怎的都是死物。光澤鮮艷又如何，或許增添的，不過是要用滿院桃樹紅燈遮擋的鬼氣和陰暗的人氣。

　　韓驚月行了禮，接過白玉彥手中的朱釵。

　　“前輩說兩塊玉石，我還得到了前輩另一塊玉石嗎？”

　　白玉彥點(diǎn)頭不語，低頭哼唱著古歌，轉(zhuǎn)頭一步一步踏往月色里去了。

　　有人說，當(dāng)年玉林道人升仙之時，就是哼唱著古歌一步步踏著西邊晚霞?xì)w去。如今，他去往何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回來過，終于能義無反顧地離開了。

　　此刻明月高懸，而明日這白玉府便就不是白玉府了，明日這無邊繁華夜色也將被艷陽夏日灼燒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