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村委,郭支書沒在,只有司機在院子里接水洗手。
他穿著藍色的制服,上面已經(jīng)臟得不成樣子了,卻毫不在意。黑色的長褲上,有點點油斑,新的舊的交疊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經(jīng)發(fā)僵結(jié)成了硬塊。腳上的皮鞋,倒是锃光瓦亮的,同他的衣服極不匹配。
蕫心一直低著頭跟在夸海身后,心里頭還在糾結(jié),夸海對她說過的話。
從那個丟了孩子的婦女身旁走過后,她本以為夸海會趁機親她,還在想要不要拒絕,結(jié)果夸海直接轉(zhuǎn)身就走了。
女人的心思都很敏感,她在想,是不是抽手的動作太過突然,惹對方不高興了。
糾結(jié)著,就到了村委的院子里。
“師傅,什么時候去縣里?”夸海走到司機面前問道。
司機抬頭,一張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的清瘦臉孔沾著水珠,抬頭望著夸海。他的眼縫很窄,睜開和沒睜開一個樣。
“有事?”
司機站直了身體,竟比夸海高一個頭,身體有些單薄。制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就像是一個瘦子穿了胖子的衣服,明顯不合身。
夸海每次來,都是自己駕車。遠遠瞧過巴士司機一眼,隱約覺得,之前的那個司機,好像不長這樣。
他環(huán)視一周,點點頭,道:“我們要去縣里,能不能捎我們一程?”
司機看了看夸海身后,搖頭道:“真不巧,車壞了,油箱漏油?!?p> 蕫心聞言,睜大眼睛看看司機,又看了看夸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她昨晚只是為了寬夸海的心,讓他不要為沒油的事情煩惱。哪兒成想,事情這么湊巧。
“師傅,能不能打電話,讓人送點油來?”
她家有輛車,有一次她爸爸開車送她去京臨大學(xué)報道,路上就遭遇堵車,還沒有油了,就是打電話讓保險公司送的油。
話音落下,夸海和司機同時看她一眼。前者目光深邃,后者則目露嘲諷。
“你們不是本村人吧?”司機雙手抹了把臉,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我們這個地方,路遠,信號也不好。不是熟門熟路的,誰敢開車來這里?”
司機在蕫心和夸海身上來回掃量了一番,輕哼一聲,道:“你們這些有錢人,就喜歡找刺激,什么地方都敢去。我們村弄輛巴士,都得商量好幾年,修個車,沒個三五天別想它能跑。讓人送油?不如你們找我,我騎車給你們弄去,價格好商量?!?p> 蕫心說要找人送油,司機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F(xiàn)在算是明白了,外面平地里的那輛車,就是眼前這兩人的。估計是怕車跑半道上拋錨,這才找到這里來了。
不過,這男的有點心眼,一開始就沒說實話。這個時候跑到村里來,難道也是因為那個傳說?
司機多瞧了夸海幾眼,蕫心有些擔(dān)心,夸海若是不給錢,對方會動手打人。
她對這個司機的印象,從他開口說錢的時候,就十分不好了。
她拉了拉夸海的袖子,示意他到一旁說話。
司機看了看他們,轉(zhuǎn)身出去了。
“這個司機不是好人,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蕫心見人走了,低聲對夸海說道。
“我早上試過了,沒有人愿意送油過來,巴士是我們出去的唯一交通工具?!笨浜]想到蕫心居然還懂找人送油的事情,似是怕她不信,不動聲色地替司機開脫了一番。
蕫心眉頭皺起,她是后知后覺才想到這個方法的,沒想到夸海早就試過了。
難道,真的還要在這里多呆幾天?
可那個司機……
“不用擔(dān)心,我懂一點汽車維持知識,或許可以幫忙。我先送你回郭二嬸那兒,在那里安心等我,好嗎?”
聽到夸海這么說,她好像也幫不上什么忙,就不要給他添亂了。
她點了點頭,配上那副信任十足的神情,看起來十分乖巧。
夸海再次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送回了郭二嬸的院子。
進門時,郭二嬸正從一間常年上鎖的房間里走出來,見到蕫心他們回來,十分開心,熱情十足道:“回來了?正好,我要去后山摘秋桃,要不要搭把手?”
郭二嬸明著是對二人說的,眼神卻一直放在蕫心身上。
不等夸海開口,蕫心對他說道:“你去忙吧,我和嬸兒一起去,回來正好可以吃新鮮的?!?p> “你有事兒?”郭二嬸走過來,攬著蕫心的胳膊,側(cè)頭對夸海說道,“有事就去忙,俺們摘滿一筐就回來,不耽誤你們見面?!?p> 郭二嬸的打趣,讓蕫心有些尷尬,不敢看夸海的眼睛。
夸海深深看了郭二嬸一眼,對蕫心囑咐道:“不要亂跑,早點回來?!?p> “嗯?!笔愋狞c點頭,微笑著目送他離開。
郭二嬸從屋子里拿來一個蓋住藍布的手提竹籃,里面還放了一把剪刀,對蕫心道:“走吧,讓你見識見識鄉(xiāng)村的生活?!?p> “我?guī)湍闾嶂??!笔愋纳焓忠獛凸鹛嶂窕@,被她伸手擋住了。
“不用,俺就是個跑腿的,怎么能讓你提東西?”
跑腿?
這個叫法可真奇怪,難道去摘東西就叫跑腿?
蕫心搖搖頭,不再糾結(jié)這件事。因為出了門,她又碰到了那個找孩子的婦女。她一眼就瞧見了蕫心,瘋了一般撲過來,邊撲邊喊:“二妞,你回來了?”
……
“富貴,沒看到我們正忙著嗎?過來搭把手,快!”
說話這么會功夫,老魚頭已經(jīng)指揮眾人在前面干上了。
郭富貴應(yīng)了一聲,看了眼嚴(yán)飛,眼神里面也不知是同情還是惋惜,轉(zhuǎn)過身去加入了眾人的隊伍。
嚴(yán)飛趕忙跟了過去,老魚頭卻是迎了上來,一臉笑呵呵的,“小嚴(yán),我們村里有個風(fēng)俗,你們城里人不懂,還是別過去了。還餓嗎?我這里有些干糧和水,你先吃著。待會我們忙開了,恐怕顧不上你?!?p> 隔著二十來米的距離,嚴(yán)飛只看見郭大頭他們將背包里的鉤子和繩子等物拿了出來,圍在一起小聲商量了些什么,然后郭富貴就被眾人用繩子綁住了腰,往地上的露天洞口里爬去。繩子另一端被郭老七他們緊緊攥在手里,各個神情凝重,不發(fā)一言。
嚴(yán)飛接過吃食,老魚頭就將他的視線擋住了。
看見老魚頭明顯不愿意他摻和,嚴(yán)飛轉(zhuǎn)移話題道:“魚大爺,能不能跟我講講山鬼的事兒?”
老魚頭眉頭一挑,“郭富貴跟你說的?他這人,就愛嚇唬人,你別往心里去?!?p> “魚大爺,”嚴(yán)飛表情凝重道,“我昨晚,真的夢游了?”
老魚頭沉默,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上,默默地抽著,一口接一口。
嚴(yán)飛也不打斷他,等他的煙快吸完了,就從包里抽出一只,給他續(xù)上。
日頭掛在了頭頂,林間蟲鳴鳥叫一陣一陣的,清幽又孤寂。
“小嚴(yán),你和郭支書,到底什么關(guān)系?”
老魚頭顧左右而言他,像是有什么顧忌。
嚴(yán)飛道:“他是我叔?!眮淼竭@里之后認的。
后面那句,嚴(yán)飛放在心里沒有說出口。
老魚頭哼了一聲,噴出一口濃煙,“那個老東西,心思比狐貍還狡猾?!?p> “干好事,講究方式方法,叔做得沒錯?!?p> “你懂個球!我們小郭村,就不能這么干!”老魚頭將煙頭踩滅,一臉的憤憤不平,“以前我們這里多興旺,自從有了那輛車,村里頭就剩下老弱婦孺,年輕人一年到頭看不見人影。等我們百年了,這個村還能存在多久?”
“大爺,您這是……”
“等著吧,山神遲早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