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桑榆抿唇淺笑,半晌才說了一句,“臣妾有些不舒服,沒什么,過一段就好了?!?p> 黎謹修皺了皺眉,仔細端詳了她一番,才道,“瞧著氣色倒好,咱們近來也沒那個,也不像夜間累著了啊。不成,還是傳夏侯宇過來瞧瞧?!?p> 穆桑榆笑瞇瞇著說道,“不必興師動眾的,臣妾在這個地方,還是少鬧騰的好。沒事的,臣妾心里有數(shù),陛下放心好了?!?p> 說話間,阿莫又送了碗箸過來,執(zhí)著禪意小銀刀,切了一塊肘子放在陛下的碗中。
黎謹修興致極好,吩咐宮女,“有上好的惠泉酒,熱一壺來,孤與貴妃對飲?!?p> 穆桑榆卻忙道,“取一只酒盅來就好?!庇窒蚶柚斝薜?,“臣妾不想飲酒,陛下見諒吧?!?p> 黎謹修越發(fā)奇怪,不覺捏了捏她的手,說道,“你素來善飲,如今是怎么了?”
再過些日子,那就準了。
執(zhí)起象牙包銀筷,夾了一塊火腿遞入口中,細細嚼了嚼,黎謹修方又說道,“榆兒,孤有件事關(guān)系著你母家,想同你商議?!?p> 穆桑榆微微詫異,放下筷子,問道,“陛下有什么話,但說無妨?!?p> “是這樣,孤想著穆長遠既已做了國公,現(xiàn)居的侯府便不大適宜了。孤打算另賜一處府邸與他,作為護國公府。楊柳子胡同里還空著一塊地方,倒正好合適。孤已命人去看地形畫圖紙了,只是孤還想問問你的意思?!?p> 恰逢阿莫熱好了惠泉酒,送到了桌上。
穆桑榆執(zhí)壺,替黎謹修斟了滿滿一盅酒,方才含笑道,“陛下的心意,臣妾替哥哥謝過了。只是如今國庫空虛,朝廷才經(jīng)歷征戰(zhàn)、疫病、蝗災(zāi)等事,正當與民休養(yǎng)生息之時。雖則臣妾也知道還不難于此,但臣妾兄長才回京城,陛下親自率百官出迎,封了他做護國公,已是風光無限。這個節(jié)骨眼上大興土木,只怕會惹得朝野議論不已,敢說臣妾兄長得勢猖狂,驕奢淫逸,陛下偏寵外戚。所以,臣妾拜謝陛下恩典,只是兄長現(xiàn)下還是低調(diào)為好。臣妾想著,只把如今的弋陽侯府匾額換了,請陛下欽賜一塊護國公府的匾額也就是了。”
黎謹修舉杯一飲而盡,穆桑榆便又替他斟滿,他便又一氣兒飲干,如此往復(fù)三回,穆桑榆輕輕勸道,“陛下,急酒傷身,還是慢慢吃吧?!?p> 黎謹修捏了捏她的手,悶悶說道,“榆兒,孤知道你說的在理。然而,孤就是覺著不甘心……你是孤最看重的女人,你的兄長也是良將大才,你的母家合該榮耀無限?!?p> 言至此處,他赫然抬眸,凝視著穆桑榆,“孤……是個陛下,能給你的,也只有這些了。”穆桑榆淺淺一笑,反手握住了那只大手,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說道,“陛下能有這份心思,臣妾已經(jīng)很高興了。”
黎謹修眼眸忽的一亮,笑道,“孤想到了,你們侯府后面有一條窄街,里面沒有人家居住。孤吩咐工部將后面打通,把弋陽侯府擴建一番,再掛上護國公府的匾額,也就相宜了?!闭f到此次,又向穆桑榆說道,“榆兒,你就讓孤做些什么吧。”
看來,不讓他動些土木,他就難受……
然而,只是擴建宅院,相較于新起府邸,倒也不算興師動眾。
當下,穆桑榆含笑點了點頭。
蹲在外頭廊上看守茶爐子的小唐,聽見里面的動靜,心中納罕的緊。
正碰上他師父李德甫出來,吩咐道,“娘娘要熱水泡六安茶解膩,快提熱水進來伺候?!?p> 小唐趕忙起身提壺,又低聲問道,“師父,這真是稀罕了啊。陛下要賞賜貴妃娘娘的母家,竟然還要看娘娘的臉色。”
李德甫朝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小聲斥道,“你懂啥?!什么叫寵妃,能叫陛下這樣捧著的,才是寵妃!好生學著吧你!”
穆桑榆只吃了兩塊肘子,一塊火腿,便不吃了,用香片漱了口,吩咐宮女換六安茶上來,捧了一盞在旁陪黎謹修說話。
黎謹修又道,“還有一樁事,穆長遠預(yù)備退親,這事你知道么?”
穆桑榆微微一頓,頷首道,“之前哥哥進宮時,臣妾便將鄭家無禮之舉一一告訴了哥哥,想必他是想通了?!?p> 黎謹修也放了筷子,取了一碗茶,抿了一口,淡淡說道,“鄭家的女兒,品行不端,這樣的親事退也就退了。只是,朝中卻有人指著此事,彈劾穆長遠背信棄義,得志猖狂。”穆桑榆聞言不語,朝中有小人作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當初她想逼迫鄭家來退親,其中一個緣由便是這一點。
果不其然,黎謹修瞇細了眼眸,冷光微閃,繼續(xù)說道,“孤已批復(fù)了折子,叫這些老匹夫少管人家的后宅閑事。這些人是被何人指示著跳出來的,孤一清二楚。跳的好,一個個都蹦出來,倒也省了孤的力氣?!毖粤T,他神色微緩,又向穆桑榆說道,“只可惜,讓你在這兒受委屈。”
穆桑榆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只要能平定朝綱,臣妾不委屈。”
人人都道穆貴妃病體垂危,在上河園等死,顯然已是失寵于陛下。
于是,梁氏所有黨羽,此刻必然會盡數(shù)跳出水面,拼盡全力攻擊穆長遠。
那些原本搖擺不定,此刻想要投靠梁氏的,自也會有所舉動。
前朝如此,后宮亦是如此。
穆桑榆低頭撥弄著茶碗蓋子,淺淺笑著。
“只是,此事在京城之中業(yè)已傳開,有些不明是非的老百姓,也跟著亂說一通?!?p> 黎謹修看著她,斟酌著說道,“孤派了暗探在京中走訪,已緝拿了散布傳言的源頭,但這些話到底還是散了出去……”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穆桑榆螓首輕抬,向黎謹修盈盈一笑,“這道理,臣妾懂得。既然陛下已然拿了謠言的源頭,冷上一陣子,想必就沒人再傳了。這親事橫豎是要退的,倒也不在于這一日兩日了,等上一段時日倒也無妨?!?p> 黎謹修莞爾道,“榆兒,難為你不生氣。如此也好,孤打算把駐守京城的兩處大營,都交于你兄長掌管,他應(yīng)當會十分忙碌,暫且沒工夫管這些事了?!?p> 坐了片刻,李德甫進來報傳,稱太后那邊有話要說,請陛下過去。
黎謹修便放下茶碗,起身過去了。
待陛下去后,阿莫過來收拾著茶碗,一面說道,“那些人在背后亂嚼舌頭根子,胡亂編排大爺,娘娘怎么也不生氣?方才就該請陛下抓幾個出來,殺雞儆猴,看還有誰再敢胡亂議論咱們!”穆桑榆淡淡說道,“不過是些沒什么見識的尋常人罷了,聽了有心人的言語,茶余飯后隨便說來消閑解悶,有什么可生氣的?真正可惡的,又不是他們。”
阿莫嘆息道,“娘娘如今可真是菩薩心腸了?!?p> 穆桑榆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暗道,且當為這個積些陰德吧。
阿莫收拾了各樣器皿下去,蕓香送了果盤過來。
穆桑榆瞧著里面有一碟子酸梅,便拈了一顆放入口中,頓時酸的擰了眉。
蕓香掩口一笑,“娘娘如今這樣好吃酸口了,怕不是一位小皇子吧?”
穆桑榆卻豎起一指,點了點唇,“不要聲張?!?p> 蕓香忙點頭,又低聲問道,“娘娘怎么不告訴陛下呢,陛下若知道了,一定歡喜壞了?!?p> 穆桑榆手托香腮,淺笑不語,半日才輕聲說道,“還不大準,再過幾日吧?!?p> 脈象來說,實則還不大明朗。
但自上次月信之后,已遲了近四十天沒來了。
穆桑榆只覺著,一股狂喜從心底里鉆了出來,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身上,和煦溫暖,直照的她心中都暖洋洋的。
她仰頭,環(huán)抱著自己,躺倒在了炕上,面上依舊止不住的笑著。
穆桑榆卻忽然出聲,“蕓香,打發(fā)小唐去一趟樂志軒,務(wù)必請白貴人過來一趟。”
蕓香一怔,當即答應(yīng)。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白玉心果然應(yīng)邀而至。
兩人有日子不見,此刻相逢,自有一番親熱寒暄。
白玉心與穆桑榆相對而坐,先四下打量了一番屋子,方笑道,“陛下果然很是疼愛姐姐,瞧這地方布置的,光是看兩眼就覺著舒坦。才幾日不見,姐姐就比先前豐潤了些?!?p> 穆桑榆摸了摸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整日在這屋子里待著,可不只剩養(yǎng)肉了?!闭f著,又問,“你來時的路上,可遇到人了?”
白玉心搖頭微笑,“姐姐放心吧,妹妹在宮里就是個透明的人兒,沒人在乎我的行蹤。到了養(yǎng)心殿,也是看著四下無人才進來的。”
穆桑榆知曉她素來謹慎,當然放心,便道,“今日找你來,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說著,便將適才黎謹修所言之事講了一遍,又說,“方才,我只是不欲陛下為難,所以那般說來。但此事不宜久拖,那鄭家下作,時日久了只怕夜長夢多,再使出什么低賤手段來,纏住了哥哥,更加棘手。所以,我想著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
言罷,她低頭吃了口茶,靜等白玉心的發(fā)話。
白玉心微笑頷首道,“姐姐說的不錯,這事確實速速了結(jié)的好,只是不知姐姐打算怎么辦?”
穆桑榆便笑了,將茶碗放在了炕幾上,說道,“這等事,男人便只會直來直往的,咱們女人自有女人的法子?!闭f著,便將心中思忖好的主意說了出來。白玉心聽了,當即笑道,“姐姐這法子倒是好,與其等著,不如率先出手。到了那個地步,鄭家母女再如何無恥,也不能耍賴不認了?!?p> 穆桑榆笑了笑,說道,“你說的是,但現(xiàn)下這境況,我也不能出面,所以……”
白玉心淺笑道,“姐姐,將此事交給我吧?!?p> 她如此說來,穆桑榆倒一時無言,片刻才動容道,“玉心,你……”
白玉心雙眸微垂,溫婉一笑,“姐姐之前告訴我,我親手做的牛皮帶曾救過國公爺,我便很高興了。姐姐安心,我心里是有分寸的。如今,我只想大家伙都好好的,便已足夠?!?p> 她眸光清澈,言辭懇切,穆桑榆原本緊縮成一團的心豁然開朗,她握住了白玉心的手,“好,往后,咱們都好好的?!?p> 穆桑榆忽然問道,“玉心,我想問你討一些花樣子。”
白玉心有些疑惑,暗道,榆姐姐是又打算動針線了么?隨口問道,“姐姐想要什么樣的?”
“大約就是寶葫蘆、蝙蝠、虎頭……”穆桑榆一氣兒說了許多孩童用的花樣,直聽的白玉心連連皺眉,片刻她忽然面上一陣驚喜,忙問,“姐姐這是有喜了么?陛下知道了么?”
穆桑榆垂首微笑,“時候太短了,我也捏不準呢,再過幾日吧?!庇侄诘?,“切記不要聲張?!?p> 白玉心甚是歡喜,忙道,“姐姐放心,我都曉得。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我回去就找花樣子去,改日托小唐公公給姐姐送來!”
一對姐妹歡天喜地,倒是忘了穆桑榆的女紅技藝如何。
又過了些日子,轉(zhuǎn)眼便是大年三十了。這是一年里最要緊的節(jié)日,朝中也連休三日,宮中四處張燈結(jié)彩,貼了春聯(lián)窗花,打扮一新。只是陛下又在體順堂待了足足一日,連帶整個后宮的喜氣也暗淡了幾分。
傍晚時分,穆桑榆送黎謹修出來。
黎謹修望著眼前的女子,滿眼不舍,“孤一點兒也不想去。”
穆桑榆替他整理著領(lǐng)口,笑道,“這年夜宴,陛下不去不成話。再說,還有太后娘娘和豆蔻呢,陛下權(quán)當陪陪她們吧?!?p> 黎謹修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那你等著孤,不要先吃飽了。晚上還有煙火,孤來陪你一起看?!?p> 穆桑榆淺淺一笑,說道,“陛下去吧,待回來時,臣妾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