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芳初在上河園私會奸夫,被穆桑榆拿了個當(dāng)場,回府之后嚇得魂飛魄散,大病了一場。
病中寂寞,她不免又念起她那位世權(quán)哥哥的溫柔體貼來,遂私下差遣丫鬟小廝,四處使銀子,遞些軟和話兒過去。
鄭芳初眼見他冷漠如斯,算是沒了想頭,無可奈何之下只得依從母親之命,重新打起了穆長遠(yuǎn)的主意,先是寫了一封長信,言辭懇切,痛陳己過。
自己無禮之事一字不提,卻只說在賞花宴上不慎言語得罪了貴妃娘娘,正被娘娘逼迫著退親。
她那信中寫的柔情萬千,一時回憶兩人原先的恩愛情意,一時又說起自己如何不舍,家中母女柔弱,弟弟年歲尚小,只把穆長遠(yuǎn)當(dāng)做個靠山支柱,如若退了親事,安國公府便要塌了天等語。
這鄭芳初與穆長遠(yuǎn)相較往來也算有些日子了,熟知他的脾氣,雖不喜他為人粗魯,卻曉得他是個扶貧濟(jì)弱的仗義性格,信中將安國公府內(nèi)情形描述的凄楚可憐,將一己之身比作飄零的浮萍,必定能打動他心腸。
穆長遠(yuǎn)西征歸來,尚且不知她在京中上演的風(fēng)流緋聞,收得書信讀來,果然滿腹柔情,又看那紙張之上皺皺巴巴,一字一句盡是斑駁淚痕,還染著淡淡的脂粉香氣,鄭芳初那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頓時躍然紙上,不由大為犯難。
依著他原本的打算,此次大勝返京,便要迎娶鄭芳初過門。
誰曉得,京中竟鬧出了這么一場風(fēng)波。
自己疼愛有加的妹妹同沒過門的娘子竟生了齟齬,妹妹竟然還硬要退了這門親事,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時令他大感頭疼。
穆桑榆冷笑道,“原來,阿哥以為,妹子是蓄意為難她么?這是她告訴阿哥的?”
穆長遠(yuǎn)看穆桑榆神色不悅,又搔了搔頭,直言道,“她……她信上對我說,賞花宴那日,言語不穩(wěn),被你拿住,又不慎冒犯了你,本想親自賠罪。但外臣之女,不經(jīng)傳召,自是不能入宮,所以千萬托了我,向你陪不是。妹子,你且聽阿哥一言。阿哥曉得,芳初這幅做派是有些小里小氣。但是,阿哥這婚約是安國公在世時同咱們父親定下來的。不好人家老爺子走了,咱們就翻臉不認(rèn),倒叫人背后指摘咱們欺凌人家孤兒寡母。芳初她就是人生的嬌柔了些,沒什么壞心眼兒的?!?p> 說著,他唯恐穆桑榆生氣,忙又添了一句,“妹子放心,如若你當(dāng)真不肯寬恕她,待將來我二人婚后,我不帶她入宮見你就是?!?p> “沒什么壞心眼兒?!蹦律S芎σ蛔忠痪涞哪钪龑⑸碜游⑽⑶皟A,明亮的雙眸凝視著穆長遠(yuǎn),輕輕說道,“阿哥,這未過門的女子,背著自己將來的相公,與外男勾搭成奸,算不算壞心眼兒?”
果不其然,她話音才落,穆長遠(yuǎn)頓時暴跳起來,目眥盡裂,大聲道,“妹子,這話可不能亂說!她一個沒出閣的閨女,被這等流言所傷,將來必定無地自容!你……這必然是小人撥弄唇舌,芳初那樣一個嫻靜貞淑的人,如何能夠做出這樣的事來!妹子,你快不要去信那些!”
穆桑榆看著自家兄長,心頭為他痛惜不已,秀麗的眉宇輕輕蹙起,卻還是開口說道,“不是什么小人撥弄,阿哥,是妹子親手捉的她的奸情。她那位奸夫是誰,他們當(dāng)日如何供述,妹子都可告訴你?!闭f著,便將當(dāng)日情形盡數(shù)將來。
這一番話,對于穆長遠(yuǎn),便如晴天霹靂。
畢竟,她是父親為他定下的娘子,也是他真心呵護(hù)著的姑娘。
可,她竟然背著他做出這種丑事?!
他跌坐在凳上,雙目怔怔,默然不語,一雙大手?jǐn)€成了拳頭,粗大的指節(jié)突出,青筋畢露。
穆桑榆在旁細(xì)瞧著兄長的面色,心頭亦如刀絞般疼痛不已。
兄妹連心,她怎會不知穆長遠(yuǎn)眼下所感?
她這個兄長,從來仗義率直,待人以誠,對那鄭芳初更是掏心掏肺,怎會料到她竟是如此回報的……
上輩子,阿哥最終滑入自暴自棄的深淵之中,鄭芳初可謂是居功甚偉。
然而,這輩子不是上輩子,阿哥雙腿完好,立下大功,還被陛下親口封為護(hù)國公,大好前程還在后面,鄭芳初不過是眼前的坎坷罷了。
一雙柔軟的小手覆蓋在了穆長遠(yuǎn)粗糙的手背之上,穆桑榆輕柔開口道,“阿哥,妹子知道你心里難受。但是,事已至此,早些斷了也好……”
“我想不明白?!蹦麻L遠(yuǎn)驟然抬首,那雙與穆桑榆極其相似的眼眸通紅一片,盯著自家妹妹,“我想不明白!”
他低吼了一聲,猛地起身,抬腿大步向外走去。
“阿哥!”
穆桑榆追到門上,眼看著兄長那挺闊背影,逐漸遠(yuǎn)去。
“阿莫,”穆桑榆急急喊來自己的貼身宮女,“去告訴小唐公公,穆世子要出宮了,讓他跟著,不要出了亂子?!?p> 阿莫連忙答應(yīng)著,跟了上去。
蕓香看著自家主子一臉焦急,便勸道,“娘娘且放寬心,世子爺從來穩(wěn)重,不會亂來的。”穆桑榆搖了搖頭,蹙眉不語,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傷了阿哥。
穆家的人,性子都直,一旦動心動情,就會傾盡所有以待,但遭遇這等事便也傷的厲害。
但哪怕會讓阿哥難過,她也不愿任他再被鄭芳初那種水性楊花、淫亂成性的女子欺哄。
過上幾日,大約阿哥就能想通了吧……
穆桑榆倚著門,看著房檐上凍著的冰棱子,怔怔的出神。
今生,她和陸昊之從泥淖之中走了出來,也期望著阿哥能有屬于他的幸福。
壽康宮之中,一片歡聲笑語。
白玉心聽太皇太后娘娘說起,眼前此女竟是鎮(zhèn)遠(yuǎn)侯府的二小姐,便忙笑道,“原來是柳家的二小姐,卻才失禮了?!?p> 口中說著,心中道能被太皇太后娘娘看入眼中的,想必有些過人之處了,便仔細(xì)打量了一番。
但見這柳芄蘭生著一張鵝蛋臉面,俊眼修眉,雪膚花顏,滿頭秀發(fā)黑如鴉羽,梳成了朝云近香髻,兩邊留著雙博鬢。發(fā)髻之上簪環(huán)無多,竟插著一支新鮮折下來的紅梅花枝充做發(fā)釵,另有一支嵌了指頂大東珠的金釵。東珠圓潤無暇,在那烏發(fā)之間閃爍著柔白細(xì)膩的光澤。
她穿著一領(lǐng)石青色繡仙鶴祥云滾邊比甲,里面是一件白綾緞子襖,下面一條桃紅色素面蓋地裙,襯托的那身段修長窈窕,倒是個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
白玉心從頭到腳細(xì)細(xì)看了一番,向蔣太皇太后含笑說道,“太皇太后娘娘哪里尋來這么個佳人,臣妾才進(jìn)來,還當(dāng)是九天仙女下凡了呢,只說宮里又要添個俊俏妹妹了?!?p> 原來,她看著太皇太后宮里忽然來了一位如此美貌的女子,便有些為穆桑榆擔(dān)憂,遂言語試探一二。柳芄蘭是個名門閨秀,聽了她這番言語,面色微微一紅,輕聲道,“白貴人謬贊了,臣女其實(shí)平常?!?p> 坐了一會兒,和安公主由宮女伺候著換了衣裳,帶了她那小伙伴過來拉扯柳芄蘭,說要去踢毽子。
柳芄蘭坐著不動,只看向蔣太皇太后。
蔣太皇太后頷首道,“你去吧,青年姑娘陪哀家這老婆子枯坐,只怕悶壞了你。這里有白貴人陪著說話,也就足夠了。”
柳芄蘭這方謝恩,起身隨那兩個孩子去了。
待她走遠(yuǎn),蔣太皇太后見白玉心望著她的背影出神,笑了笑,“你也不必替你那位干姐姐著急上火了,哀家實(shí)告訴你,不是你想的那樣?!?p> 白玉心忙笑道,“太皇太后娘娘說笑了,臣妾只是瞧著這位姑娘俊俏,隨口亂說罷了?!?p> 蔣太皇太后不接這話,只笑問道,“玉心,你瞧著這柳家二姑娘,容色比起榆丫頭如何?”
白玉心一時語塞,半晌才道,“不怕太皇太后娘娘笑話,在臣妾心里,沒有人能比得上榆姐姐。”
蔣太皇太后哈哈一笑,“你倒是個實(shí)心眼兒的孩子,告訴你一句實(shí)話,哀家也是這么想。只是縱然及不上榆丫頭,這等姿容在京城也算數(shù)的著了。”說到此處,她卻又嘆息道,“只可惜啊,所謂天妒紅顏,老天偏要為難這樣的人。她爹娘走得早,如今只靠著兄嫂度日。鎮(zhèn)遠(yuǎn)侯在世的時候,曾給她定了門親事,說的是定安公家的小公子。本也是門當(dāng)戶對,誰知那小孽障三不知的和他家中一個投靠來的遠(yuǎn)房表妹刮上了,竟把那女子的肚子也弄大了,鬧得昏天暗地,飛火流星的。”
白玉心聽得咋舌,不由道,“還未婚配,怎可如此荒唐?她……那柳二姑娘豈不尷尬難過?”說著,她便向簾外瞧了一眼。
只見柳芄蘭正踢著毽子,那五彩翎毛的毽子在她足尖上下飛舞,窈窕的身段輾轉(zhuǎn)騰挪,別有一番靈動姿態(tài)。蔣太皇太后頷首嘆息,“誰說不是呢,她兄嫂兩口子自是勃然大怒,說什么也不肯把妹子許給這種浪蕩子,定要退親。偏生安定公府那邊又不肯,只說可以讓那勞什子表妹當(dāng)小,芄蘭過去還是正室夫人。如此這邊,扯不干凈。”
白玉心聽著也覺來氣,脫口就道,“這當(dāng)真是荒唐,哪有正房沒過門,就有個庶子等在那里的道理?!”
蔣太皇太后擺了擺手,“誰說不是呢,只是這人家的家務(wù)事,外人也不好胡亂插手。她娘當(dāng)年和哀家相熟,算是多年的老姊妹了。出了這種破事,哀家怕她一個小姑娘,閨中沒人開解再想不開了,就常接她到宮里散散心。好在這兩日瞧著,她倒也不為此事煩心,算得上是個心胸開闊之人?!?p> 說到此次,她話鋒一轉(zhuǎn),問道,“玉心,來時的路上,聽說梁妃為難你了?”
白玉心微微一笑,將卻才情形講了一遍,又道,“幸好和安公主趕來解圍,若不然臣妾此刻正在翊坤宮受審呢?!?p> 蔣太皇太后撥弄著手中的茶碗蓋子,轉(zhuǎn)頭問藏秀,“問了她們幾個了么?”
藏秀回道,“跟公主過去的宮女回話,同白小主說的一樣?!?p> 蔣太皇太后便笑了,“好呀,梁妃已跋扈到這般地步了,連哀家的人在跟前,也敢不放在眼中了。好,跋扈的好,猖狂的好。”
說著,又撫慰白玉心道,“好孩子,榆丫頭不能出來,倒委屈了你成了她們的出氣筒。她們這是想從你嘴里挖出些什么來,又或者逼你亂咬,把些不實(shí)的罪栽給榆丫頭。”
白玉心微笑道,“太皇太后言重了,臣妾明白輕重,只要能扳倒了梁氏,臣妾不覺得委屈?!?p> 蔣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能有你這樣的妹妹襄助,榆丫頭也算是生平之幸了?!闭f著,竟將腕子上一串檀香佛珠取了下來,“這串佛珠,是當(dāng)初靜安寺主持敬獻(xiàn)與哀家的,哀家戴了十余年,如今給了你吧。在這后宮之中,難得的是這份沉靜如水的心思。”
白玉心連忙雙手接了過去,起身謝過太皇太后恩典。
又坐了片刻,眼見著天色沉沉,飄來幾朵鉛云,便又是想下雪的意思,柳家姑侄兩個便過來告辭。
白玉心也要回樂志軒,遂一道告退出來。
幾人相伴走至長街,忽然見一高大男子自乾清門內(nèi)大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