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到他的臉,只感覺他的耳朵貼著我的臉頰,滾燙——我高熱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燙,燙得可怕,也曖昧。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好像要跳出胸膛一般。他緊緊貼著我,急促的呼吸和激烈的心搏像是兩座山中的吊橋,晃晃悠悠,令人緊張。
族人們的火光又掃了一遍,仍舊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而我,方才腦海里的銅鈴響聲不知為何越來越大,混合著從他身體中傳來的砰咚聲,一下一下敲擊著我所有的血液,在我的脈管中掀起一層又一層漣漪。
待族人走遠,他才撐著身體慢慢從我身上離開。他的手臂還沒有完全好,軟軟地支撐著他整個身體,看起來力不從心。他的額發(fā)濕漉漉的,看來是出了不少汗,在極其微弱的光下在他的臉上打上了一片陰影。雙眉如劍,眼睛里有一個小小的光球在晃動,如水面上的小掛珠。
我推了推他,想趕走令我窒息的熱氣。他也意識到有些不妥,忙小心起身,沒發(fā)出一點聲音。
我們不約而同地輕咳一聲,然后不再說話。他這回沒再牽我的手,而是挪到洞口,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我想湊過去,他卻伸出手把我攔住了,比了個噓的動作,讓我乖乖呆在他身后。
“他們早就走啦……不用看了。”
“……嗯?!?p> “你是……什么時候察覺到有人的?”
“你剛才在找銅鈴的時候,我瞥到了火光。你的族人們走路很輕,如果不是火把,我不會發(fā)現(xiàn)。”
“哦……哦?!?p> 而后,我抓住了他剛才話里的重點。
“你的族人”。
“許沉淵……”
他知道我要問什么,靜靜地回答了我。
“你早就知道我是天山族的人了嗎?”
他漫不經(jīng)心,也沒有一絲責怪。
“是?!?p> “為什么呢?”
“如果你不是天山族人,又何必把我藏在神池,不讓我去見你的族人呢?”
我啞然失笑:這個我考慮過的問題果然成了致命的突破點。
我不由得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好笑。
“那你為什么不殺了我?”
“你把我?guī)У街挥心隳苓M去的神池,不是為了殺我,就是為了保護我。我一開始抱有戒心,但是后來就沒有了?!?p> “后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他頓了頓。
“今天,你為了暗澤頂著烈日跑回神池的時候?!?p> 我又想起我莫名其妙地在帳子里醒過來的事,和我用法術(shù)騙了阿媽的事情。那口冰冷的神池水,忽然澆醒了我。
是啊,眼前的人是我的仇人——是與我沒有恩怨,但是我必須去恨、去報復(fù)的仇人。
可我就算再木訥,再怎么抵抗,也無法反駁現(xiàn)有的一個事實:
從見他的第一面開始,我就喜歡上了他。否則為什么會在那天晚上他睡著的時候手軟呢?
又是為了什么,才會為了他救另外一個仇人暗澤呢?
我忽然很想把我所有的心思都吐給他,但當我對上他淡然的目光時,我就被噎了回去。方才所有的曖昧、讓我害羞、心跳加快的事和舉動,在他的眼里似乎都不值一提,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
也是,哥哥說了中原的權(quán)貴都是三妻四妾,陪著他們的女孩子那么貌美多才,我又算什么呢?
也許,我只是他偶然感興趣的、一朵他沒見過的花。
“怎么了?想說什么嗎?”
我低下了頭,聲音有點蔫:
“沒什么,剛才謝謝你?!?p> “是我應(yīng)該謝謝你?!彼秩嗔巳辔业念^發(fā):“謝謝你剛才為我擔心?!?p>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抱著他把他往里拽的事情。
“嗯。不說啦,我們?nèi)フ毅~鈴吧!”
他欣然答應(yīng)。
我們走出石壁的包圍,到了開闊的草地。偶有裸露的石頭暴露在我的視野里,我就在它們周圍尋找一番。
可是怎么會那么容易找到呢?那么廣闊的一片草地,頭羊什么心思我也琢磨不出來,只能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遠眺。
當然我心里清楚,黑夜里我什么都看不到。我頭頂只有孤單的月亮和漫天的繁星,而我的周圍,是不見邊際的草。那么安靜,那么寂寥,我甚至都能聽到微風把草吹到一邊倒的聲音。
我忽然抬起了頭。
天那么大,大到同時會有好多種天氣。
可是中原的天是什么樣子呢?
我很好奇。
手腕上空落落的,于是我又想起了我的哥哥。那個從前總會抱著我看星星的哥哥,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再見過他了。
正想著,我就被許沉淵拉回了現(xiàn)實之中。他本來站在我很遠的地方,但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到了我背后。
我轉(zhuǎn)過頭,正好看到他沉靜的臉龐。月夜之下,他就像一塊……嗯,成了精的玉。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漆黑的眉毛和眼睛,不過后來我到了中原,就知道了墨。
那時我的眼中,他比墨還要好看。
“伸手?!?p>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干什么?”
“給你個東西?!?p> “什么呀……”
我伸出手,他便往我手放了冰涼的金屬。我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我的銅鈴。我正驚喜,他卻抓緊我的手,用另一只手摟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了他的眼前。
我腳下的石頭其實很高,我站在上面,比他都要高出半個頭來??伤褪侨绱私苹?,想出這種蠻橫的辦法來讓我低頭。
“喂你干嘛……”
他笑了笑,干凈的青草氣息從他的發(fā)梢散發(fā)開來。他的鼻尖擦著我的鼻尖,我們兩個,真的不過咫尺之距。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微微前踏一步,碰上了我的嘴唇。
我的理智轟然潰散,方才還在感嘆的星河月夜在我腦海中剎那變成空白。他冰涼的唇像是冷窖中放了很久的酒,讓我又寒又欲罷不能。我震顫一下,他便將我的手握得更緊,摟得更緊。
我沒有反抗,只是心里涌著翻天的浪。他見我沒有反抗,便開始了屬于他的、更進一步的侵略。我就像是沙漠中搖搖欲墜的一座城堡,在他的溫柔和熱度之下,頃刻間潰不成軍,啞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