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藥送到許沉淵面前時,他只匆忙說了聲謝謝便再沒多看我一眼,忙著給暗澤治傷去了。烈日照得我?guī)缀蹩鞎炟?,趕忙跑到神池邊捧了口水喝。
水剛入口,我便被猛地冰了一下,心里一道驚雷,警醒了我。
神池的水從來不會這么涼。
來不及我想為什么,我便昏了過去。后來我才知道,我的“蠱術”是不能對同族人使用的,更何況是血脈相連的阿媽。那口冰涼的水,是山神對我最嚴苛的懲罰。
……
我昏昏沉沉再醒來的時候,是在神池山谷中的帳子里。身上蓋著毯子,身邊卻空無一人。我掙扎著爬起,猛然想起我的羊群,忙沖出帳子看。
已經(jīng)是黃昏,門前除了一盞燃著的燈和安安靜靜的小白馬再沒有其他東西,許沉淵不知道在哪,暗澤我也沒有見到。但我沒空想這么多,我只想我的羊群。我下意識晃了晃手腕,卻沒有聽到熟悉的銅鈴聲。
我這才想起來,為了不讓羊群走散,我把銅鈴掛在了頭羊的角上。我飛奔到山谷后,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照看著暗澤的許沉淵。他看起來精神緊繃,在我眼里就像一只弓著背炸毛的貓,謹慎地防著一絲風、一株草。聽到我的腳步聲,他猛地回頭,手里還拿著一把防身的匕首。
我剛想張嘴,嗓子卻啞的出不了聲。我只能擺擺手,示意他我要去找羊群。結果剛走到他面前我就摔了個趔趄,正要撲倒在地,被他輕松抱住,這才沒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我忙推開他,結果手臂也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他揉了揉我的臉,輕嘆息:
“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去幫你把羊群帶回來?!?p> “這怎么行!你又不會放羊……”
“但頭羊總認得我,總能跟回來的。我把羊群帶到這里,你再把它們帶回寨子,如何?”
“這……”
“我雖沒有放過羊,但在書里看到過,不會一竅不通的。你在這里等我,就當替我照顧暗澤?!?p> 我還想抵抗,卻被他按著肩膀坐到了暗澤身邊。他打了個呼哨,小白馬便朝他奔了過來。我扔給他一個擔憂的眼神,他卻回我以安心。
小白馬一騎絕塵而去,留我和暗澤兩人在神池山谷口尷尬并坐。
一旁的暗澤投來一個友好的笑容,我嘴角一顫,開始心虛。我甚至都不敢看他,怕他對上我的眼睛,我的法術會沒來由地失效。
估計許沉淵打了神池的水給暗澤洗了臉,他不像白天我見他時那樣蓬頭垢面不成人樣,而是和褪去鮮血面具的許沉淵一樣,有一張清秀可愛的少年臉。沒有許沉淵堅毅,卻也沒有那些死在山崖下那些士兵的怯懦。如果我有一個弟弟,我想,一定就是他這個樣子。
他的手還抬不起來,被許沉淵用布包了個嚴實:太嚴實了,完全不透風。神池的水晚上尤其熱,到時候山谷口也會升溫,這樣一定不行。我指了指他的手臂,他卻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地搖了搖頭。他的嘴動了動,我卻聽不懂他說的是什么意思。而他也反應過來我聽不懂中原官話,悻悻然。但他并沒有放棄,而是指了指自己的頭,然后用生疏的蒙語對我講了一聲謝謝。
鄭重而真摯。
他看我的眼神不同于許沉淵看我。許沉淵的眼神從來都很淡然,但他的目光灼灼滾燙,盯得我臉直發(fā)燙。我尷尬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便望向遠處,巴不得許沉淵下一刻就回來。
不過他肯定不喜歡安靜,至少我是這么覺得的。明明我們兩個語言都不通,他卻硬要找話題。我正看著前方沉思,他卻張口說了句話。我聽不懂,但我知道他念了許沉淵的名字。
“這句謝謝,是將軍……是許沉淵教我說的。他說是你救了我,讓我等你醒過來對你道謝?!?p> 我聽得云里霧里,暗澤一看我沒聽懂,先用蒙語說了謝謝,把“謝謝”放在了左手掌心,而后又念了念許沉淵的名字,放在了右手。他晃了晃右手,然后指了指自己,最后對著左手點了點頭。我從他凌亂的肢體語言中勉勉強強地解讀,難得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我為了讓他知道我已經(jīng)明白,我指了指我的心臟,然后對著他點了點頭。
那一瞬間,他明顯愣了愣神,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想他也許是覺得我很好笑,但我并不怕被他“看不起”,更不怕他覺得我“粗魯”,我只覺得我做完了該做的事,又轉過頭去盼著許沉淵。
夕陽慢慢落了,光逐漸從我的左邊挪到了右邊。我心里越來越焦灼,想著許沉淵為什么還不回來。
也許是我的表情出賣了我,又或許是其他我自己沒有意識到的原因,暗澤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頭看向他,茍延殘喘的陽光剛好照亮了他的臉龐。他的臉在光與山之中半明半暗,但無論哪一邊,都滿溢著笑和溫柔。他握了個拳頭,放在胸前比了比,示意許沉淵一定不會有事,然后拍了拍他的心口,點了點頭。
我剛想回答,卻不知該怎么做才好。但在這時候,我倆的肚子同時不爭氣地叫了。我倒無所謂,他卻慌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肚子,微微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陽光的映照,他的耳朵和臉都有點紅,露出了羞澀的表情。這種表情我再熟悉不過,我在族里弟弟的臉上早就看了幾百遍。我對他笑了笑,指了指許沉淵的方向,然后指尖在空中畫了一個圓,試圖告訴他:等許沉淵回來,我就帶你們吃飯。
他顯然松了口氣,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頭發(fā),然后靠在石壁旁,像一只扒著樹偷看的松鼠。我不禁笑出聲,對上他疑惑的表情,連忙擺手。
許沉淵的馬蹄聲終于傳進了我的耳朵。我騰地站起來,踮起腳張望。暗澤卻依舊懶懶地靠在一旁,胸有成竹。
借著最后一絲光亮,我看到了許沉淵。他顯然被我的羊群折磨得不輕,一臉無奈,不過我只一眼就知道,我的羊一只都沒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