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冬季邊塞的夜晚,風(fēng)雪交加。大街小巷早已空無一人,位于大禹朝最北邊的石鎬城中一片漆黑,只有被白雪覆蓋的城墻崗哨上還有著點點閃耀的火光,如漆黑的夜空中一顆明亮的星星。
城墻上巡邊的士兵在鎖子甲的外面套著破棉襖用來抵御嚴(yán)寒。雖然朝廷發(fā)放給邊軍的軍餉不少,但是真正送到每個士兵手上的俸祿和兵器甲胃卻并不多,太久的和平早已讓官老爺們忘記了軍隊的重要。
雖然軍餉被克扣的厲害,但邊軍上下一直與邊塞居民相處甚佳,老百姓們總會給值夜班的將士們送來些許慰問品,有時候是一碗熱湯,有時候是自家釀的小酒…再苦的日子也總有那么些過頭。
崗哨中,一名身披著校尉專屬灰袍的中年男子正跟值夜的士兵們嘮著嗑。從他身邊士兵們的眼神中能看出,這名中年校尉在他們中有著很高的威望。
“誒誒誒,把火盆燒旺點兒,我現(xiàn)在一把老骨頭了可沒有你們這么耐凍?!敝心晷N居檬志o了緊自己的灰袍,同時讓手下士兵們看著點火盆兒?!?p> “那校尉您就別上來陪我們一起值夜啦,弟兄們都是老兵了,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一名士兵一邊說著一邊往火盆中添柴禾。
“給你能耐的,當(dāng)個三四年兵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你們這幫小崽子在我眼里永遠(yuǎn)都是新兵蛋子!”
“哈哈哈哈?!?p> ………
“陳叔陳叔,我娘讓我給你們送點煎餅來,剛剛做好的,還放了點肉沫,可香啦~”一個氣喘吁吁的少年正沿著城墻向崗哨跑來。少年是一個有著討喜小圓臉的男孩,手中還拿著一個用布蓋好的竹籃子,煎餅的香味從竹籃子里飄出,布也蓋不住。
“哎呦,小浩然來啦?怎么,你娘又讓你來接你哥下值啊?”被叫作陳叔的中年男子一聽到小男孩的聲音后便立馬轉(zhuǎn)頭,已經(jīng)有點蒼老的臉笑出了更多的皺紋。其余的士兵也見怪不怪的笑著跟少年打招呼,顯然少年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送吃的了。
小男孩提著手里籃子小跑著給每一個士兵送上熱騰騰的煎餅,邊遞著煎餅邊跟陳叔搭話?!澳镎f我哥一直很受陳叔的照顧,前不久都當(dāng)上邊境巡查隊的小隊長了,所以我們家要多多的感謝陳叔才是?!?p> 陳叔看著懂事的小男孩兒感覺有點酸楚,伸手摸了摸小男孩兒的頭頂。旁邊的幾個士兵一邊啃著煎餅一邊逗著小男孩兒說道:“姬隊長可是咱們陳校尉手下最得寵的干將呢,過幾年等陳校尉退休了,咱們兄弟就要喊姬隊長“姬校尉”咯?!?p> 小男孩聽了以后氣呼呼的反擊道;“我哥是憑自己本事當(dāng)上小隊長的,你們就羨慕吧?!?p> “呵,六七歲的小娃娃嘴皮子還挺厲害哈哈…”幾個士兵看著小男孩兒可愛的反應(yīng)不禁哈哈大笑,同時將小男孩拉到離火盆最近的地方,生怕給小男孩凍著。
“長生比你們這幫飯桶強多了,人家這會兒還在荒原上巡邏呢,哪像你們每天就知道在老子這兒蹭吃蹭喝。下次小浩然送來的東西你們可一口都別動啊!”陳叔笑罵道。
雖然說是這么說,但每一個士兵都知道,陳校尉對他們就像對待兒子一樣,每次有什么好東西都會招呼大家一起,所以士兵們并不會在嘴上客氣什么,只是把這份感謝放在心里。
……
正當(dāng)士兵們逗小男孩逗得開心時,城墻外空蕩的荒原上突然響起了一陣號角聲。陳叔聽見號角聲后走向小男孩。
“小浩然,你哥巡邏完已經(jīng)準(zhǔn)備回來啦。怎么樣,開心吧?”陳叔一把抱起小男孩兒把他放在自己肩上。“走,咱們?nèi)コ情T口去接你哥去。你哥看到你可要樂壞了?!?p> 小男孩伸手摟緊陳叔的脖子,好似騎馬一樣?!榜{!接我哥回家咯,我娘還在家里燉了一鍋餃子等著我們回去哩~”
“好啊你小浩然,難怪不吃大煎餅,原來是留著肚子吃餃子啊?!?p> ………
正當(dāng)陳叔馱著小男孩下城墻時一個士兵從崗哨里跑出來拉住了陳叔說道:“稟校尉,弟兄們都覺得今天的號角聲有些不對…”
陳叔聽完士兵的話后站住了腳步,他側(cè)耳專心聽了聽一直連綿不斷的號角聲后臉色大變,然而小男孩只是望向城門的方向,并沒有注意到陳叔的表情。
陳叔慢慢的把小男孩兒從肩上放下然后對著男孩兒說道:“小浩然,今天你先回家,過一會兒你哥下了值我特別批準(zhǔn)他騎著你最喜歡的那匹白馬趕回去吃餃子好不好?”
小男孩看了看陳叔,他不明白陳叔怎么突然改主意了。不過他一想這次能多看看哥哥騎著的那匹白色大馬后便不再猶豫,轉(zhuǎn)身準(zhǔn)備自己先回家。小男孩兒揮手跟陳叔道別?!澳顷愂逦医裉煜茸呃?,下次讓我娘多下點餃子邀陳叔你一起來吃~”
“好嘞,下次陳叔一定多吃點哈哈。小浩然回家路上小心點兒?!标愂逡残χ∧泻旱绖e。
………
等小男孩兒蹦蹦跳跳的踩著樓梯上的雪消失在視野中,陳叔的表情瞬間嚴(yán)峻起來,他改變方向跟著士兵走回了城墻上的崗哨中,極目遠(yuǎn)眺?!霸趺礃樱銈冇锌吹绞裁磫??”
“稟校尉,屬下沒有。”士兵們在小男孩兒來時沒個正經(jīng),但這時卻個個不畏寒風(fēng)站得筆直,北境邊軍不愧是大禹朝一直以來最能打的軍隊,即便多年未遇戰(zhàn)事但軍紀(jì)卻依舊嚴(yán)明?!靶N?,弟兄們剛剛都看著上面發(fā)下來的軍令冊確認(rèn)過了,號角聲是一直反復(fù)的三長兩短,這是敵襲的意思啊…您看我們是不是先擊鼓…”
陳叔面色凝重,他舉起手示意眾人先不要慌。“邊境都太平幾十年了,現(xiàn)在也不確定是個什么勞什子情況,不能輕易驚擾了百姓…還是先等等長生他們再說吧。既然已經(jīng)能在城墻上聽到號角聲了,那么說明長生的巡游小隊離城也不遠(yuǎn)了。
看到陳叔沉穩(wěn)的樣子眾人才又從新鎮(zhèn)定了下來。雖然大家都已不是新兵蛋子,但面對這種情況卻是第一次,朝廷自從二十二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后便再無戰(zhàn)事,這意味著絕大多數(shù)的士兵們都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陳叔頂著漫天風(fēng)雪一直向外張望,偶爾咒罵兩句賊老天給的壞天氣。
正在此時一個士兵大喊道:“我看到姬隊長啦!”
順著士兵手指的方向,眾人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依稀能辨認(rèn)出那是一個人騎著一匹馬的樣子,但是已經(jīng)能夠聽出號角聲就是從這個身影處傳來的。
陳叔振奮的用手一拍城墻,濺起一片雪與冰渣,隨后又罵道:“姬長生這小兔崽子當(dāng)上小隊長以后飄了呀,連號角都不會吹了!不是看在小浩然的份上我今天非要好好賞他一頓棍子不可!”
“校尉您看看要不讓我替姬隊長的位置算了?!?p> “滾蛋,你小子還是先把煎餅啃完吧。”
眾人一個個也都放松下來,各自說笑著回到自己的崗位,只余下一個士兵依舊聚精會神的盯著那小如螞蟻般的身影。
隨著姬長生的身影越來越近這個士兵的臉上表情也愈加的古怪。陳叔看著這個士兵遲遲不動地方兒,只當(dāng)他是開小差,便上前輕輕給了他后腦勺一拳?!白霭兹諌裟兀口s緊回自己崗位上去,小心下次有東西真不叫你來吃!”
士兵挨了這一拳,腳下卻依然不動步子,甚至連頭也沒轉(zhuǎn),他用顫抖的聲音對著陳叔說道:“?!N尽蹅兊难膊殛犜趺粗皇O录ш犻L一個人了?”
陳叔聽到這句話后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他一開始就覺得有哪里不對,但當(dāng)時離姬長生實在是太遠(yuǎn)了,再加上今夜風(fēng)雪太大,所以沒察覺到。這會兒姬長生離城墻不過五十丈的距離,身后卻依然不見一人,這絕對不正常!
陳叔還在猶豫要不要擊鼓通知百姓們撤離,只聽見正在騎馬往城墻這邊飛奔而來的姬長生仿佛要把自己的喉嚨扯破一般的大喊著,聲音穿過黑夜與風(fēng)雪清晰的傳到了城墻上。“敵襲!敵襲!不要開城門!不要開城門!”
陳叔聽到姬長生的聲音后終于不再猶豫,他立馬下領(lǐng)道:“不要開城門!敵襲!敵襲!擊鼓!疏散老百姓!”
城墻上的士兵們?nèi)縼y作一團(tuán),有的趕忙拿起兵器,有的則是跑去倉庫拿守城用的石塊滾木…一時間城墻上人聲鼎沸。
陳叔一個人跑到城墻邊,他對著還看不清樣貌的姬長生嘶吼道:“小兔崽子你麻溜的!我這就放籃子拉你上來!”
陳叔一邊用繩索將籃子吊下去一邊在心中盤算守城的難度有多大。石鎬城中滿打滿算兵力剛過一千人,其中能夠配齊武器鎧甲的不足一半,這樣的兵力幾乎只能勉強完成平時的輪值而已。陳叔打心底里覺得情況不容樂觀到了極點。
正在這時,城墻外姬長生的聲音戛然而止…陳叔眼睜睜的看著姬長生的身后飛來了一根長約一丈的巨棍以極快的速度砸向他。
姬長生好似感覺到了什么一樣用特別急促的聲音喊出了最后一句話?!皠e跟浩然還有我娘…”
話還沒說完,姬長生和他的坐騎便被巨棍直接砸飛,姬長生的身體在空中滑行了幾米后落在荒原的雪地上,一動不動,看起來是活不了了。
“小兔崽子?。。?!”陳叔差點一口血噴出來,他扔下繩索就要不管不顧的往城墻下跳,身后經(jīng)過的幾個士兵趕忙沖上前去拉住陳叔。
其中一個讀過點書的新兵一邊死死拉著陳叔一邊看著雪地上的那根約兩人高的長棍,他腦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靶N?!那是魔族獸巨人的兵器!是魔族!魔族回來啦!”
陳叔死死的用力握住拳頭,牙咬的直響,他一邊克制著跳下城墻的沖動一邊惡狠狠的看著荒原上被風(fēng)雪遮擋住的敵人?!袄献又?!老子二十多年前揍過那幫孫子!”
陳叔一把扯過那個認(rèn)出魔族的新兵,他的手用力之大讓新兵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陳叔鄭重甚至略帶請求的說道:“趙順!這幫糙人中就你還機靈點兒,你老家也在南方,帶著小浩然跟他娘去你家先避著吧!你趕緊去馬廄牽兩匹馬,騎到小浩然他家去。我答應(yīng)過小浩然和長生他爸在他回來前會替他照顧好他一家子,現(xiàn)在長生已經(jīng)死了,我說什么也要保下小浩然和他娘!”
叫趙順的新兵聽完后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下來,他用右手猛擊了一下左胸:“遵命!我趙順一定拼著一條命護(hù)小浩然和他娘周全!”
說罷趙順趕忙準(zhǔn)備走下城墻,這時候陳叔又在他身后補上了一句?!疤嫖肄D(zhuǎn)告小浩然,別怪他爹這些年都不在他身邊,他爹是個有本事的人,所以肩上擔(dān)子重…然后千萬別告訴小浩然他哥已經(jīng)死了!”
趙順停下身子專心聽著,心里默默背著陳叔說的每一句話。
“行了就這么多了,磨磨唧唧的也不像老爺們兒,麻溜兒的趕緊滾蛋!小心魔族一會兒趕上來踢你屁股!”陳叔說完已經(jīng)抽出腰間的制式長刀,轉(zhuǎn)身面對城墻,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自己說道:姬大哥,且看這次小弟我來一夫當(dāng)關(guān)…”
…………
大禹歷三百二十四年冬,魔族集結(jié)兩百萬大軍對大禹朝北境發(fā)起突襲,在長達(dá)三年多的抗戰(zhàn)中大禹朝損失了整整三分之一的領(lǐng)土,一百五十萬北境邊軍幾乎全軍覆沒,其中位于大禹朝最北方的邊境小城石鎬城被直接從地圖上抹去。
魔族大軍的攻勢最后被阻擋在了幾乎貫穿大禹東西邊界的鷺拒河前?;剡^神來的大禹朝在鷺拒河后集結(jié)了全國上下除都城御林軍以外的全部六百萬軍隊和朝中唯二的兩位圣級強者,終于才勉強穩(wěn)住了陣腳。
雙方在僵持不下的情況下,大禹歷三百二十八年的初春,大禹朝與魔族帝國簽訂了停戰(zhàn)條約,北境將全部歸屬魔族帝國所有,以作為戰(zhàn)爭賠款。
雖然結(jié)局慘烈,但在這場被稱為“大禹之恥”的戰(zhàn)役中卻不乏可歌可泣的故事,北境邊軍高層上至元帥下至偏將軍無一人茍且偷生,全數(shù)戰(zhàn)死,整個戰(zhàn)役中幾乎沒有抓到逃兵…但最傳奇的故事還當(dāng)屬石鎬城一個小小的校尉!在石鎬城一千邊軍被魔族斬殺殆盡后這名校尉卻憑借著一己之力將魔族兩百萬大軍拖住了足足一個時辰,最后力竭而死,給石鎬城的居民留下了寶貴的逃生時間。據(jù)后來在大禹都城被皇帝接見的石鎬城難民們說,這名校尉姓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