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姥爺對于參軍期間的事情記得極其細致,這一點從他的講述中足以看出。
那天,姥爺依照參軍后的時間線給我講了幾段經(jīng)歷,講到后來轉至地方工作后,就戛然而止,不再說了。我記錄了三頁稿紙,按照記者采訪的思路很是簡潔,當時記得整理后寄給了姥爺后來的單位,但時間太久,也沒有很好的保存方式,也無法記得具體的內容了?,F(xiàn)在,也只能憑借稿紙上的只言片語,簡要還原一下事件的梗概。
其一。姥爺于1945年6月參軍,被分至26軍(魯東)第四師12團3營8連,不過姥爺還是習慣稱26軍為華東野戰(zhàn)軍八縱,畢竟縱隊改軍是后期的事。某次戰(zhàn)后,姥爺繳了一把沖鋒槍,趕緊把自己的“漢陽造”換了,晚上奉命到附近巡防,不料走進了一隊國民黨士兵的休息場。姥爺說當時腦子一懵,端起槍打了一梭子彈,扭頭就跑了,對方可能被嚇一跳,沒敢追,自己一氣跑回駐地。等帶著大部隊包抄過去后,發(fā)現(xiàn)早都沒影了,根據(jù)留下的痕跡判斷,估計有五六十人。
其二。在“破襲戰(zhàn)”期間,當時“敵偽合流”,姥爺所在隊伍的主要任務是破壞膠濟鐵路線。一天,隊伍收到消息,敵人將到張店北的小張莊附近搶糧,部隊迅速集結兩個營,潛伏在村子里。姥爺說,營長是個南方人,化妝成當?shù)剞r民,還背著個糞筐觀察敵情。他則半掩著院門站崗放哨,“剛參加行動,心里很害怕?!崩褷敽敛谎陲棶敃r的狀態(tài)。敵人出現(xiàn)后,戰(zhàn)斗打響,不曾想手里的沖鋒槍卡殼了,好在提前埋伏的到位,戰(zhàn)友也給力,前來搶糧的敵人被全部俘虜,我方無一人傷亡。戰(zhàn)后,姥爺又把手里的槍換成了“大皮子”捷克造。到1946年大規(guī)模的解放戰(zhàn)爭打響,部隊上的干部缺乏,“有文化”的姥爺被調到第四師民政工作隊,開始負責一些后勤工作及打土豪、分田地等諸多事宜。
其三。1945年8月,鬼子宣布投降后,區(qū)域性的戰(zhàn)斗還在進行。姥爺說,45年年底,部隊收到消息,一隊駐扎在章丘的鬼子宣布投降后,計劃在夜里12點逃跑,逃跑路線預計是自章丘紅山到張店乘鐵路逃離。接到消息后,立即組織三個大隊輕裝堵截日軍,但鬼子的裝備明顯好得多,又有大量汽車,加上其丟盔卸甲,遺棄輜重,咱們的部隊沒能趕上,但把鬼子的槍支都繳獲了。
其四。1946年,各地區(qū)投降的鬼子都被趕出中國,姥爺?shù)年犖槭盏揭豁椫匾蝿铡凸碜?。為什么要送他們呢,按照我軍“?yōu)待俘虜”的政策,要保證投降后鬼子的安全。但是老百姓不理解啊,抗日戰(zhàn)爭那么多年,都恨死小鬼子了。姥爺說,開始在驅趕鬼子的過程中,老百姓半路攔截,有的直接爬上汽車,拿著刀就砍鬼子,堅決不同意讓鬼子活著離開中國的土地。可是上級有要求,必須護送鬼子安全離開,于是在沿途一旦遇到老百姓,就得解釋政策,實在解釋不過去,就讓打幾下出出氣。聽到這,我說,還挺“喜人”來。姥爺嚴肅地說:“喜人?打仗可不喜人。”姥爺說,別看電視里那些“洋景”,有時車輛過不去,只得拿尸體墊坑,哪來那么多兒女情長。
其五。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1946年國共有個“共同編制”,當時姥爺?shù)牟筷牥凑諊顸h的部隊進行整合,也劃分上等兵、下等兵。姥爺說,還給我劃了個“上等兵”,這個是真“喜人”。姥爺口中的“共同編制”是,1946年我軍根據(jù)同國民黨方面達成的《整軍方案》對軍隊進行的復員整編。
其六。1946年夏天,是姥爺記憶中最熱的一年。那時已經(jīng)同國民黨開戰(zhàn)了,蔣介石調兵從青島港登陸西進,當時只知道國民黨的部隊是“皖八軍”,清一色的美式裝備。姥爺說戰(zhàn)場在圍縣和昌羅一帶,我后來查一下,大約在現(xiàn)在青島和WF交界的地方。戰(zhàn)斗在夜間打響,姥爺說那時他剛好在撒尿,國民黨的照明彈就升上空了,照得比白天都亮,當時大家都認為照明彈有毒,需佩戴木炭口罩或者吃蒜解毒,還給我背了一段“順口溜”:敵人使用照明彈,戰(zhàn)士吃頭蒜,辣了一頭汗。我想這或許是當時認知的一個誤區(qū),又或是敵人在使用照明彈時添加了生化武器,但姥爺記得真切,我也就如實記錄了下來。那場戰(zhàn)役誤判了敵人的數(shù)量,姥爺說,“了解敵人不清楚”,原以為一個團的兵力,結果來了一個師,敵我數(shù)量懸殊,不得不撤退了。
其七。以下是姥爺陳述的幾個主要戰(zhàn)役,只有名稱和簡單的幾個詞的記錄,估計是當時只聽故事,沒有認真記述。
1947年2月,萊蕪戰(zhàn)役打響。姥爺當時已在后勤部門,負責部隊的物資、槍械彈藥以及騾馬等。印象最深的是,一院子一院子的國民黨俘虜,有男人有女人,四五個人看一千多個戰(zhàn)俘,期間還跑了一個。
1947年5月,孟良崮戰(zhàn)役在LY打響,戰(zhàn)士們啃著水蘿卜戰(zhàn)斗。姥爺當時負責擔架工作隊,戰(zhàn)斗打響,敵軍一個排直接扔槍跑了。姥爺說傷員沒抬著,抬了一擔架一擔架的軍械物資。隨后,姥爺又跟隨部隊,挺進大別山。
1948年11月,姥爺參戰(zhàn)淮海戰(zhàn)役。從后來的資料能夠得知,淮海戰(zhàn)役是我軍犧牲最重,殲敵數(shù)量最多的戰(zhàn)役,姥爺說戰(zhàn)斗中俘虜了很多敵人,打仗的時候,雖然物資匱乏,但還是讓被俘的國民黨士兵吃好的,自己的戰(zhàn)士吃孬的。1949年3月,姥爺跟隨部隊參加了渡江戰(zhàn)役,勝利后,隨即轉戰(zhàn)上海,打響了上海戰(zhàn)役。在上海戰(zhàn)役中,姥爺?shù)牟筷牱謩e攻陷控制了江灣機場和大場機場,他尤清晰記著,戰(zhàn)斗中機場的汽油桶被點著,把天空映的通紅通紅的。
上海解放后,姥爺調至26軍保衛(wèi)部,當起了看守長,主要任務一是負責監(jiān)獄管理;二是搜捕國民黨特務。姥爺說,到了保衛(wèi)部,就戴上了“大蓋帽”,剛戴上時很不適應,跟國民黨似的。姥爺在上海待了多久,沒有記錄,腦海中也沒有什么印象了。
再到后來,姥爺去了朝鮮,參加抗美援朝,并獲得了勛章,我一直保存在身邊。
1952年11月,姥爺轉業(yè)后,回到了家鄉(xiāng)鄰近的城市,從事起同在上海保衛(wèi)部時相近的工作。其他事情便不再講了。
或許,幾十年的時光消磨了許多記憶;或許,有些回憶不想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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