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剎那，原本心里就不踏實(shí)的王福山感覺一股涼氣自下而上升起，灌滿全身。然而，好奇心時常還是會占據(jù)上風(fēng)，它驅(qū)使著王福山一步步挪向下一處地點(diǎn)。他謹(jǐn)慎地向前移動著，一手緊緊握著?頭的木柄，一手小心地?fù)]舞著鐮刀，約摸著向山林深處也就挪動了不到三十米，王福山一下定在了那里。就在他前面不到十幾米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那里慢慢地蠕動著，四周的灌木也好像在不住地晃動。王福山拄著?頭，緊攥著鐮刀，氣也不敢大喘，只覺得全身冰涼冰涼的，心臟也似乎停止了跳動。慢慢地，他覺得那股涼氣離自己遠(yuǎn)了，這才恍然回過神來，連連后退幾步，腳下一塊山石被無意踩落，轟隆隆地往山下滾。王福山“啊”了一聲，扔下手中的?頭，反手向身后揮舞著鐮刀，跳躍著往山下跑去。他知道，遇到蛇不能跑直線，于是左一竄、右一躍，連蹦帶跳的到了山腳下，待看到前來接應(yīng)的人后，才慢下了腳步，卻跑脫力了，腿一軟，就癱在了前來接應(yīng)他的人的面前。
“你這是遇到長水見到的那條大蟲了……”圍著的人關(guān)切地問到。
“你看到多大了嗎？”這個問題眾人更為關(guān)心些。
“得有這么大。”說著，王福山把兩只手臂抬起來圈了個圈，中間還留了一段距離。
“這得有水缸那么粗了吧?！敝車梭@呼道。王福山神情凝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離長水見到那條大蛇也有十三四年了吧，原來就有水桶粗，現(xiàn)在肯定得長這么大了?！币慌缘亩鬆斶壿嬁b密。
“原來俺爺就說，在黑山見到了那條大蟲蛻的皮，跟化肥袋子似的，好些人還不信?！比龐鹱託夂艉舻刂v到。
“你爺咋不拿回來呢?！比巳褐械亩蹲佑悬c(diǎn)叫板的意思。
“要你你敢拿啊，能的你?！比龐鹱踊鼐吹?。
“行了行了，都別說了，讓福山好好歇歇，回頭家里的給叫叫魂，別落下病根。”王福山的二叔是他們本家的最大長輩，話一出，大家就四散了，邊走邊小聲議論著黑山大蛇。
二愣子不停地“哼、哼”噴著冷氣，他向來對這些事不相信，用他的話說，長水大爺見到大蛇事真，但頂多就是一條長一點(diǎn)、粗一些的“長蟲”，也不至于被嚇了一跳就編個故事。而王福山這個“偷奸?；钡募一锔豢尚牛怯兴状至?，還不成精了。于是，二愣子決定一探究竟，并跟我商量行程。
那年，二愣子也就二十六七歲，剛找了個媳婦，在村里算是比較晚的了。他和我是本家，但宗親關(guān)系稍遠(yuǎn)一些，不過我們兩家住的近，所以也常來往。二愣子不算楞，因?yàn)樵谒且幻}排行老二，順口就叫成了二愣子，不過他找的這個媳婦是真愣。就在王福山事件后沒幾天，夜里剛好下了場大雨，一大早，愣子就在我家房后喊我。
我起來問他啥事，他說：咱們?nèi)ズ谏绞澳⒐?，我喊長河了，他也去。我說，沒必要非得去黑山吧，別的地方也有啊。話音還沒落，他媳婦披著件衣服從院子里伸出頭來，尖聲尖氣地說道：咋的小叔子，我也去，你還不敢啊。年少氣盛，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一扭頭，拎個筐子就出發(fā)了。為進(jìn)一步虛張聲勢，愣子把他家的大狼狗也牽上了。
一行三人外帶一條狗一路雄赳赳氣昂昂地挺進(jìn)了大黑山。一夜的大雨使得山路稍顯泥濘，但一進(jìn)山林就少有泥土沾身了，我們分散開來，拉著灌木往上攀登，找尋著松樹下的蘑菇。在夏日的雨后，山林里的蘑菇在一夜間全部鉆了出來，沾著露珠，油亮清新，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采摘最多的是松樹下的松蘑，金黃油亮，是上好的蘑菇品種，干透的蘑菇在市場上要賣到幾十塊錢一斤，但很少有人去賣，因?yàn)楸旧聿杉囊膊粫?，只有在雨后的頭一天采摘，如果隔一天，蘑菇就老了，香味散盡，嚼也嚼不動了。山里的蘑菇有很多種類，顏色鮮艷的一般都是有毒的，對于這類蘑菇的分辨，基本都能掌握。還有種蘑菇叫蛇蘑，頭部黝黑，軀干潔白細(xì)長，一看就很瘆人，據(jù)村里傳聞，有蛇蘑的地方就有蛇。
對于蛇，村里人一直以來都對其進(jìn)行“神化”。比如，出現(xiàn)在家里的蛇是“財神”，千萬傷害不得，只能畢恭畢敬地讓其自行隱匿，而且家里的蛇絕對不會傷害家里的人。野外的蛇要邪惡一些，稱其邪惡不是因?yàn)樗鼈儠耍菚皵?shù)頭發(fā)”，而且只數(shù)男人的頭發(fā)，女人因?yàn)榇蠖荚p子，它數(shù)不過來，干脆就只數(shù)男人的頭發(fā)，一旦被蛇把頭發(fā)數(shù)清楚了，這個人就會當(dāng)場斃命。如此一來，女人倒是安全一些。所以一見到野外的蛇，男孩子一定要不斷地摸溜頭發(fā)，以期打亂蛇精確計數(shù)的企圖?；谶@種認(rèn)知，有時候覺得頭皮發(fā)麻、頭發(fā)樹起來了，老人就會說，肯定有蛇在數(shù)你的頭發(fā)，得趕緊摸溜摸溜頭，免得被數(shù)完了。或許出于這個原因，村里的孩子在野外見到蛇，經(jīng)常會拿著石頭追著打砸，直到打死為止。有時大人遇見了，就會嚇唬孩子，小心蛇會報復(fù)你。但在多數(shù)小孩的心里，越是禁止越想嘗試，“對著干”是常態(tài)，一般都嚇不住。
黑山的松蘑真是遍地都是，不一會就堆積了一大筐，因?yàn)樾迈r的蘑菇含水量很足，整筐提起來都很費(fèi)勁。就在這時，聽到長河一聲驚呼：“哥，快來看，這里有一片蛇蘑?！蔽野芽鹫覀€地方一放，就跑了過去，愣子和他媳婦帶著那條大狗也呼呼跑了過去。放眼一看，果真是一大片蛇蘑，黑黝黝的腦袋，細(xì)長雪白的身子，一條條像剛從土里鉆出來的蛇一樣，很是瘆人。
“汪汪汪……”就在此時，身邊那條大狗突然朝山林深處狂叫起來，把我們嚇了一跳，我趕緊把隨身帶的鐮刀握在手里，他們幾個也都握緊手里的家伙，緊張地往狗吠的方向看去。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感覺頭皮開始發(fā)麻，頭發(fā)也一根根豎了起來，真后悔跟這倆二貨出來。
眼前一個黑影一晃，幾人不約而同地“呀”了一聲，只見一個披著斗笠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面前。
“文化叔啊，”愣子眼尖，一下認(rèn)出了面前的人，“嚇我一跳，你干啥呢?！?p> “你們來拾蘑菇啊，別往里走了啊，全是蛇?！标愇幕厝酉戮湓?，頭也不回地往黑山斜對過的山崗走去。對過的山崗高度只有黑山的三分之一，遍布著不少開荒的梯田，因?yàn)榫嚯x村子較遠(yuǎn)，再加上黑山名聲在外，絕大多數(shù)都被遺棄了。陳文化便全盤接手，不僅把荒地重新開墾起來，而且從黑山一處溪流引來了水源，后來干脆在山崗上修了一座石房子，長期在黑山腳下住了下來。因他很少出現(xiàn)在村里，大家都快把他忘記了。
聽他這么一說，我們幾個人收拾下東西，也就跟著他下來了?？吹轿覀兏鴣砹耍愇幕α诵φf，到我那喝點(diǎn)水吧。到了他的領(lǐng)地，禁不住由衷驚嘆，往日里的荒山野地成了瓜果飄香的花果山，得益于水源的灌溉，各類作物長得繁茂壯實(shí)。最為難得的是，在他石屋的前面，居然修建了一個小小的廣場，中間的石砌花壇里栽種了一棵貌似迎客松的松樹，小廣場兩側(cè)更是花團(tuán)錦簇。
“文化叔，你這是世外桃源啊?！蔽矣芍苑Q贊。
陳文化笑著從不遠(yuǎn)處的地里摘來一個西瓜、一個甜瓜，在水流不斷的水管下沖洗了一番，拿刀切分開來遞給了我們。
“文化叔，你自己住在這里，不害怕啊?！遍L河啃著西瓜好奇地問。
“我有啥怕的，我又不破壞樹林，我搞建設(shè)，保護(hù)它，大蟲也不會害我?！标愇幕讱夂茏恪?p> “那你見過大蛇沒有？”愣子媳婦憋不住了。
“當(dāng)然見過，你們可不要輕易再進(jìn)黑山了?！标愇幕镑纫恍?。
“那它長啥樣啊……”愣子媳婦還想細(xì)問。
“哎，別說它了，它聽見了會不高興的?！标愇幕砬閲?yán)肅?？此菢樱覀儙讉€嚼著嘴里的西瓜都覺得發(fā)木了。吃完兩個瓜，在陳文化的指引下，我們擇一條較為舒緩的小徑下了山。路上，大家再沒有談?wù)撽P(guān)于黑山和大蛇的話題，而這一次，是我和黑山接觸最為親密的一次。
沒過幾年，王福山因病去世了，那年好像才五十多一點(diǎn)。陳文化據(jù)說還住在那里，小山崗被他捯飭的越來越漂亮。
隨著知識面廣了，我自然明白家鄉(xiāng)所處的氣候和環(huán)境不具備蟒蛇的生存條件，而普通北方蛇種也不會有太夸張的體型，但民間的事情哪里都能用科學(xué)和理論來闡釋呢？
再小的蟲也小不過人的肚量，再大的蛇也大不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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