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喜歡,常常來找我?!庇钗拈L慶看著抱著果子蜜,雙眼笑彎了,像是山中小獸的麟囊問道。
“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才只是我,是沈麟囊,不是沈平樂?!摈肽曳乓活w果子進嘴里,又飲一勺甜湯,似乎隱隱之間有了醉意,“啊,你也吃一口?!蹦笾{(diào)羹的手伸到他面前,宇文長慶張嘴吃下不再言語。
心里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剛剛那個勺子,好像是她吃過的?!?p> 麟囊開始回憶起自己初見宇文長慶的時候,那時的他,就像是受傷的野獸,拼命護著傷口,不在外人面前暴露,其實心里脆弱得不堪一擊,卻仍然不會踩踏弱小的一雙兔子,反倒,溫柔無比地照顧他們,外表冰冷,內(nèi)里卻是一片冰心,清澈透明,未曾被俗世侵染。
他有琥珀色的眸子,眸子似乎有大漠無邊,綿延不斷,透露出無奈,孤寂。又如登山時會看見的,林間彌漫的大霧,坐落在瞳孔周圍,慢慢散散。
伸手想要摸一摸宇文長慶的腦袋,揉亂他的頭發(fā),就這樣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宇文長慶慌忙放開,麟囊卻捉住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握住他的手背,手指細細地在他掌心滑來滑去,緩緩地與他五指交纏。
一股暖流涌遍宇文長慶全身,這一刻他臉頰滾燙,一顆心柔軟得仿佛化開在熱水里的蜜糖,“唔,我可真喜歡你?!摈肽亦洁斓?。
“那可真好?!庇钗拈L慶看向麟囊的眼神,不由得輕柔而溫暖起來,忘記叮囑麟囊,果子蜜到底也是有酒,吃多了,還是會醉。
麟囊自然是醉了,迷迷瞪瞪睜著眼,臉通紅,笑著撒嬌,“我要聽你唱歌?!?p> 宇文長慶無奈地拍拍她的背,“我不會?!眳s被抓住手,喝醉的麟囊手心滾燙,“我不管,我就要?!泵骖a貼到他的手背,像是新煮出來剝了殼的雞蛋,觸手生溫,“那我先教你唱一句,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調(diào)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難聽呢。
“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shù)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庇钗拈L慶悠遠的聲音念到,“我讀的書雜,雖然不過是個小道士,卻佛法儒道,都略通?!?p> 麟囊睡著了。
“小孩子。”宇文長慶無奈地盯著她看了許久許久,看見她的嘴微微張開,像池子里吐泡泡的鯉魚,撒嬌也似。輕柔地抱起麟囊,好似她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一般,脫下外袍,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御劍飛行起來。
醒來時,麟囊在牛頭山的廂房里,枕著道袍,低頭埋在上面輕嗅,山間的味道,泉水的清冽,鈴蘭的恣意,新刈青草的清新,混合在一起,竟然好聞得甚過傾慕閣里最昂貴的香膏,大抵是大道至簡吧,返樸歸真時,才會發(fā)現(xiàn)自然的好處。
將道袍放在懷里,麟囊笑得眉眼彎彎。
一張紙條掉出來,“你是吾心安處?!弊舟E一如他人,筋骨分明,透著絲絲冷肅。
冷情的人浪漫起來,似乎誰也不輸。
“你回來了?!鼻辶滞崎T進來,端著一碗雪耳灰棗黃糖羹,“吃些吧。”
“好。”接過碗,麟囊無聲地吃起來。
“你最近似乎不大開心?!?p> “并不?!?p> “沈云秀的事情,你應(yīng)該很難過吧?!?p> 麟囊抬眼看清林,“你這安慰,倒沒什么用,你用過晚飯了嗎?!?p> “一直在等你回來,不曾用過。”
“那就去吃些東西吧,你夜里要守著我,怕是會餓?!摈肽曳畔峦耄崎T出去時,門口正好站著將要敲門的楊復,端著一盤……饅頭。“飯沒了。”楊復有些害羞,“這是我給你留的,林叔說,以后要吃飯,記得準時?!?p> “嗯,好?!摈肽覍⒈P子推給清林,“我并不餓,你吃吧?!睏顝屯瞥鲩T,“吃完叫我吧,我不打擾你?!?p> “你不餓嗎?!鼻辶值穆曇翕g鈍的,像是在壓抑著什么。
“我吃過一些果子?!?p> “所以,你今天是又去見宇文長慶?!鼻辶帜笾z頭,攥出了一片指印,饅頭吃痛似的皺縮起來,“為什么要去見他?!?p> “因為會覺得自由?!摈肽倚χ腥?,披著道袍,低頭嗅著衣服。
“可是夫人只要求你……”
“你是在勸告我,還是想要管我?!摈肽姨ь^打斷清林的話語,神色沒有變化,也并沒有情緒波動,似乎只是在閑聊。
“是,我僭越了?!?p> “以后不要再多話了?!摈肽覍z頭推得更近一些,“吃吧。”
他猛的抬頭看著麟囊,皺著他那濃密的眉毛,眼眸中都是些復雜的東西,說不清楚是哪些因素,那一瞬間他的心猛顫了一下,像是失去什么重要的東西般全身上下都是難受。
如果此時麟囊將視線放在他身上,會發(fā)現(xiàn)他滿臉悲傷的看著自己。
兩人都不再說話,就這樣靜謐了許久。
自然,小時候會將清林視作哥哥,長大了也就明白了,他畢竟是外男,即使是父母撥的侍衛(wèi),到底也不是親人,何況親疏有別。
更在后來發(fā)覺,清林真正的主人是父母,并且會將自己的言行告訴他們時,麟囊心里便逐漸生出些許排斥,也冷淡了許多。
“享受這么許多榮華富貴,卻還要自由,我倒也是天真。”麟囊在心里暗暗笑了自己一通。
其實,也并沒有受過很大的委屈,最多不過是騙人的真心而已。
很多愛里的人,并不能夠知曉他人的真心。
對于麟囊來說,楊復的真心是一個很難看見的東西。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喜歡她的時候腦子里全是她。
也永遠不會知道他見到她就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
也永遠不會知道他無數(shù)次提筆想要寫信給她,到底也一封不曾發(fā)出去。
隱藏得深,很不想讓她知道這些心底的隱秘。即使心里知道麟囊那樣的貴女,一定是有所圖,才會時常來牛頭山,楊復卻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