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多日的苦習(xí),綰妍的“一品官燕”終于大功告成。這日給皇后請過安過后,綰妍回到翊坤宮,急急忙忙地在小廚房鼓搗了半個時辰,用食盒裝著熱騰騰的“一品官燕”往勤政殿去。
彼時楚岐被政務(wù)纏著,馮安在門外見著綰妍,打了個千兒,賠笑道:“皇上正忙著看折子,娘娘這會兒來怕是要等上一陣子了。”
綰妍回過頭瞧著喬鴦手中的食盒,眼中是難掩的失落——等到楚岐處理完政事,這怕是早就涼了。
馮安見她不高興了,正要寬慰幾句,只聽得勤政殿里頭響起楚岐喜怒難辨的聲音:“是誰在外頭?”
馮安“喲”了一聲,有些慌張地瞟了一眼門內(nèi),向綰妍賠了個禮,匆匆地進(jìn)去回話:“回皇上,是昭妃娘娘來了,奴才跟她說您正在忙著?!?p> 聽了這話,楚岐的動作頓了頓,合上一本赭石色的折子,將手中的朱筆擱在一旁的象牙筆格上。他抿了抿唇,旋即眼里漾起一點(diǎn)笑意,面上倒是微沉著。
他輕咳一聲,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空著手來的?”
馮安瞥見楚岐眼中三春暖的神采,興奮得連握住拂塵的力道也加了幾分,心中暗喜:“奴才見昭妃娘娘身后的宮女提著個食盒……”
“朕看了這半日也乏了,傳吧。”他似是不經(jīng)意地咳了一聲,“你們都下去吧?!?p> 門外的綰妍見著宮人們魚貫而出的滑稽樣子,噗嗤一笑。
“娘娘,皇上傳您進(jìn)去呢?!?p> “嗯,有勞公公?!?p> 她走進(jìn)來,見楚岐已經(jīng)從書案邊走到暖炕上坐著,腳步稍頓了下,微微訝然。她之前想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只怕進(jìn)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他端坐在案前批折子不理她,甚至是難逃他一頓數(shù)落的情景。
這么一看上去,倒像是專程為自己騰出個空兒似的。
她按下心中小小的雀躍:“臣妾給您請安?!?p> “起來吧。這些日子朕一直在勤政殿忙著,后宮也去得少?!背獡P(yáng)了揚(yáng)手,看著綰妍乖巧地坐在對面,語氣倒是溫和,“潘公公的事,朕亦是聽皇后說了。雖然是罪有應(yīng)得,可是你身為妃位,如此行事是失了體面?;屎蟮降资橇鶎m之主,你也要乖順些?!?p> “臣妾知道了,那日不過是被激著了,氣急攻心,才會對皇后娘娘不敬。”綰妍自己理虧,也點(diǎn)點(diǎn)頭開始賠罪。
“激著?”楚岐眼里閃過一絲猶疑。朝堂上的事已然讓他分身乏術(shù),輾轉(zhuǎn)于各派勢力之間平衡,他不是不知后宮的事,只是懶得去管。況且,身為她們的夫君,要親手勘破那些丑惡的行徑,他也不愿。
美好的表象終究是美好的,于他而言,水至清則無魚,有些事他只當(dāng)做不知。
“臣妾那日去暢音閣聽?wèi)?,聽了淑妃點(diǎn)的《目連救母》,又掛念父親的病情了。到了翊坤宮,臣妾遇見一個在哭泣的小宮女,問她怎么了,她說父親重病,托人救濟(jì)的銀子被潘公公昧下了,臣妾一時氣急……”綰妍低著頭悶悶地回話,時不時暗中打量他一眼,生怕他生氣,“如今想來,也是為莽撞行事而后悔。”
楚岐劍眉微蹙,這個宮女未免來的太巧了。
他還沒有深想下去,看著眼前委屈的女子,心里突然生起一股落寞。
說到底,也是為了牽掛鄭伯忠而氣亂至此的么?
之前他與素華一直想不明白,鄭伯忠為何突然稱病。如今倒是豁然開朗,這是否是鄭伯忠稱病的緣由呢?
畢竟,她對鄭家的忠心與對父親的孝心,如今都清清楚楚地展現(xiàn)在他眼前了——是那樣的刺眼。
楚岐看著眼前這個此時宛如稚子的女子,心里有些復(fù)雜——他忌憚又不得不依仗她的家族來勵精圖治,他為君的道路,因著這個掣肘君王的權(quán)貴之家而寸步難行。他立志有朝一日會從他們的手中奪走屬于帝王的權(quán)利,趕走在他臥榻之側(cè)酣睡已久的那些人,他必須保持喘息,哪怕是茍活著,熬到鄭伯忠死了,他也要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可如若真有那一天,她又會是什么樣子?她會認(rèn)清楚形勢,會記得自己是他的宮妃而站在他這邊嗎?還是會與她的父親一起對著他倒戈相向呢?
他不知道,那顆此時無處安放的心,也在搖擺……
綰妍見他久久不說話,便抬起頭,奇道:“您怎么了?”
“今日做了什么給朕?”
她笑盈盈地揭開食盒,端出那碗還氤氳著熱氣的一品官燕。以各色鮮蔬做底,上頭蓋一層金華火腿薄片。菌菇與里脊肉相間排列成風(fēng)車狀,中間臥著一小團(tuán)雪白的燕窩。
燕窩是一道很磨人的菜。幸好她本就是一雙巧手,對于用銀針細(xì)細(xì)挑出燕窩中的細(xì)絨毛的步驟,多練幾次也就能熟練掌握了。
楚岐凝視著那碟成色上佳的一品官燕,毫不吝惜地夸贊她:“果然是士別三日,定當(dāng)刮目相看?!?p> 綰妍嘻嘻一笑,揚(yáng)了揚(yáng)小巧的下巴,滿臉得意之色:“皇上之前不是說臣妾不擅烹飪之道么?”
楚岐見她如一只尾巴翹到天上去的貓似的,揶揄道:“那是你之前的東西太差了,眼下不過是進(jìn)步到能入口的水準(zhǔn),離精通二字還差的遠(yuǎn)。”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臣妾還年輕,總會有精通的一天呢?!彼皇滞兄J(rèn)真地看著那碗一品官燕,嘆道。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這話入了他耳,倒是讓他舒心,好像她答應(yīng)了他,會一直陪在他身邊似的。
“好,朕也想看到這一天。”楚岐親昵地捏了捏綰妍的小臉,“翊坤宮的廚子好不好?要不要朕幫你找御膳……”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綰妍急急地打斷,她推搡著他的胳膊,笑道:“皇上快嘗嘗吧,說著這些話,它都要涼了?!?p> 好像一粒埋在土壤已久的種子得了溫煦的陽光和甘甜的雨露,一點(diǎn)鵝白的嫩芽無聲地破土而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