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石箱

　　天色將晚，太陽的光芒慢慢淡去，即將消失不見。

　　顧心舟扛著礦鎬，走在山間小路。

　　他走的很快，且始終保持一顆警惕之心，前方不時能看到幾個人的背影在山嶺里時隱時現(xiàn)，后面也有幾個人或遠或近，跟在后面走著。

　　大多是云隱城的礦工，并不只赤銅礦場，還有其他礦場礦工，比如玄鐵礦場、秘銀礦場等等。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采藥人，手持藥鋤，背著藥簍，腰間掛著一大圈繩索。

　　還有獵人……

　　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帶著一天的收獲……

　　在古木參天的山嶺野林，每當黑夜降臨的時候，危險也會隨之而來，他們要在天黑前，盡量趕回云隱城。

　　這里說的危險，并不只是吃人傷人的兇野之獸，也有做無本買賣的劫徑之徒。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遇到那種不開眼的劫匪，畢竟云隱城對于凡人的保護還是很到位的，需要這些勤懇廉價的凡人勞動力。

　　顧心舟無驚無險回到云隱城之外。

　　仰望著那高聳于群山之間的青黑城墻，心中冒出一種安全與夢幻的錯覺。

　　云隱城并不設立城門，也無士兵守衛(wèi)，可以隨時進出。

　　城門之外，是四通八達的山路，通往云隱山脈各個地方，此時道路上全是歸城之人，密密麻麻，如蟻入巢穴般，涌進云隱城內(nèi)。

　　偶爾會有一道光從山里破空而來，劃過暮色長空，直落云隱城。

　　云隱城雖是一座修行者建立與主導的城池，凡人卻占了絕大部分，百個人里都沒有一個是修行者。

　　云隱城就像一座金字塔，修行者高高在上，永遠只有那么一小撮，圍繞著修行者，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職業(yè)與行業(yè)，童仆、采藥人、礦工、鐵匠、客棧、藥鋪……

　　仙緣閣名字雖然帶有一個仙字，但對絕大多數(shù)凡人來說，它有些名不符實。

　　它只是一家由凡人開設的位于云隱城凡人區(qū)的小店鋪。

　　店鋪賣的多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商品，商品的來歷大都和修行者有關(guān)系，其實絕大部分物品都是店鋪老板自己偽造出來的假貨，凡人也都心知肚明，但人有不少人上鉤。

　　云隱城類似的店鋪著實不少，經(jīng)營套路基本上也差不多。

　　首先，在店鋪開張的當天，花費大價錢買來幾件真貨，接著找?guī)讉€托運作一下，店鋪的人氣自然就上來了。

　　以后只要每隔一段時間放一兩件真貨，哪怕真貨價值極低，但效果卻非常顯著，云隱城妄想成仙的凡人實在太多了，只要稍微和修行者靠點邊，人們便爭相購買，且越是神秘未知的東西，就越是受歡迎。

　　王掌柜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

　　雖然年輕時候的夢想早已破滅成灰，但人畢竟不是為了夢想而活，他是這樣認為的。

　　而且他覺得這個道理，只有他這種經(jīng)歷了大風大浪的人，才有可能悟出來。

　　“真是愚昧啊！修行者又豈是誰都能奢求，呵！”打量著進進出出的客人們，王掌柜搖了搖腦袋。

　　不過也多謝那些人愚不可及的夢想，才讓他店鋪生意如此紅火。

　　“貴客真是好眼光，這小鼎一百金葉子！祝你早日脫離凡胎！”

　　王掌柜看了一眼對方選擇的物品，是他花費十片金葉子讓鐵匠鋪一個學徒打造出來的，賣相很不錯，古樸大氣。

　　就是有些拙劣過頭了，于是他給對方開出了一個不算離譜的價格。

　　王掌柜做生意很有一套，他從來不會將商品的具體價格標記出來，他堅信一件物品的價值，不應該由它本身決定，而是由買家來決定。

　　對于真正需要它的人，哪怕是千金高價，他也會慨然解囊；而不需要的人，哪怕你送給他他也不要。

　　買客是個孤傲少年，明顯聽出了王掌柜嘴里的敷衍成分，心中卻不以為意。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個小鼎一定是一件寶貝！

　　于是從懷里拿出一個袋子，然后袋子里數(shù)出一百枚金葉子遞給王掌柜。

　　“等我成為修行者，這王掌柜自然會找上門來巴結(jié)，這百片金葉子，到時還不是百倍奉還。他現(xiàn)在的嘴臉，無需理會！”

　　然后孤傲少年將柜臺上那個巴掌大小鼎拿在手里，急沖沖出了仙緣閣。

　　顧心舟本打算是到異寶齋碰碰運氣，不過剛到異寶齋門口，便聽到說有人剛剛買到了真品，于是掉頭來了仙緣閣。

　　他對這里面的道道門兒清，既然已經(jīng)有人買到真品，那么在新貨上架之前，貨架上面基本都是假貨，毋庸置疑。

　　除非連店鋪的老板自己都不清楚商品的真實面目，這種事情也是有發(fā)生的，每次把老板的腸子都悔青了。

　　后來這種事情慢慢就少了起來，哪怕有些物品看起來其貌不揚，只要摸不清底細，店鋪老板都不會放在貨架上，畢竟那物品說不定就是一件自晦的神物。

　　看到顧心舟扛著一把礦鎬就進來，王掌柜瞬間就猜到了對方身份，也懶得招呼。

　　他只招呼兩種人，一種是身份比他高的人，另一種是過來付錢的人。

　　他只是饒有興趣坐在柜臺后面，打量著進進出出的人。

　　反正店里還有兩個伙計在招呼客人，要是什么都需要他親自上陣，那他每月一千六枚金葉子豈不是白花了。

　　他主要任務是看看店里有沒有手腳不干凈的人，順便對每一個可能購買的顧客按照身份進行商品的估價，然后收錢。

　　至于那些體力活，自然有人替他去做。

　　至于鑒人標價這種能力，沒個幾年的磨練，店里兩個伙計短時間是不可能掌握的。

　　嗯，只要再過個幾年，他就能退居幕后，開始頤養(yǎng)天年了，偶爾去丹藥店買點丹藥來調(diào)理一下身子，活個百來年不成問題。

　　王掌柜只是在顧心舟進店時看了幾眼，見他規(guī)規(guī)矩矩，便將目光移向了下一位顧客。

　　顧心舟在各個貨架前徘徊，在這里面買東西，要么憑本事，要么看直覺。

　　他毫無淘寶方面的經(jīng)歷，也沒學過相關(guān)知識，自然是沒什么本事可言，就只能靠自己的直覺了。

　　“這面銅鏡……”顧心舟將一面殘破的銅鏡拿在手里，先是反復打量了幾眼，然后閉上眼細細感受起來。

　　不遠處一個伙計看到顧心舟拿起一面銅鏡閉目沉思，眼睛一亮，他腦海里微微思索了一下，腦海里編出了一個關(guān)于銅鏡和仙人的不錯典故，正準備上前忽悠，卻見顧心舟突然睜開眼放下了銅鏡，然后拿起了一塊玉玦。

　　“呃……”

　　那伙計頓時止步，將注意力移開，看向了其他人。在云隱城當伙計也是份很辛苦的活計，不僅要聰慧機靈，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要求。

　　十幾分鐘，顧心舟看了不下十件物品，可惜都不滿意，外表倒是有模有樣，有古樸，有殘缺，有大氣，有神秘……

　　形狀也是千奇百怪，銅鏡、玉玦、枯爪、殘劍、古書……

　　但是他敢打包票，這里面絕對沒有一件是真品！雖然已經(jīng)很像那么回事兒了，但有些細節(jié)是掩蓋不了的，畢竟只是一些低價的造假產(chǎn)物，質(zhì)量終究還是要由成本來決定。

　　“掌柜的，你們這造假也明顯了吧！”

　　一個聲音在仙緣閣內(nèi)響起，店內(nèi)正在挑選物品的人們頓時停下手中動作。

　　人們擁了過去，顧心舟也站在不遠處觀望。

　　王掌柜心中一個咯噔。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雖然整個云隱城的淘寶店都是一個套路，但是一旦被人當面揭穿，除了信譽一落千丈，還會受到來自同行的打壓和排擠，生意絕對會一落千丈。

　　這是這一行的規(guī)矩，對于作假太過分的店鋪，那就是壞了規(guī)矩，其他店鋪老板都不能容忍，會與其劃清界限，然后合力打壓。

　　王掌柜絕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開起來，剛走上正軌的店鋪關(guān)門大吉，所以聽到有人說店鋪造假明顯，連忙走出柜臺。

　　這是另一種特殊情況，需要他親自去招呼客人。

　　“這位貴客可不要冤枉鄙店，鄙店的貨源來路絕對沒有問題，所有貨物都是收購而來，絕無造假一說……”

　　王掌柜撥開人群一看，不由心中暗罵了一聲曰了狗，也不知哪個造假師，如此沒有職業(yè)道德，今天有麻煩了。

　　只見那處貨架最低那層，有個人頭大小的箱子放在貨架上，箱子由石頭雕刻而成，通體黑色。

　　關(guān)鍵是也雕的太假了一些吧？

　　王掌柜心里把那雕刻師的十八代親戚都給罵了一遍。

　　“你自己看看，上面這么明顯的鑿痕，你看看這箱蓋，整個就一條形石頭，然后雕了個蓋子的弧形而已，糊弄誰呢，這還不是造假?。俊?p>　　一個顧客指著那個雕刻太過于隨意的黑箱子，一臉憤怒之色。

　　不過顧心舟看出對方裝的成分占了八成。

　　那人說完將箱子拿了起來，這一看更是顯得憤怒無比，瞪著眼。

　　“還有，你看看這材質(zhì)，竟然還是黑紋石雕刻的，簡直欺人太甚！”

　　眾所周知，黑紋石是赤銅礦的半生物，雖然很堅硬，但是質(zhì)地非常脆，只要輕輕一砸，就會碎成粉末，不然顧心舟也不可能只憑著一把礦鎬，就一天開采近五千斤的赤銅礦。

　　黑紋石一點價值都沒有，在礦洞里隨處可見，都是直接被敲成碎渣鋪路，免得一不小心堵住了礦洞。

　　“今天我定要砸了你這黑心店鋪！讓你欺騙人！”

　　說完就舉著手中的黑紋石，準備砸向面前的貨架。

　　“別！這位貴客，有事兒好商量！”

　　王掌柜連忙出聲阻止。貴客？掃把星還差不多，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那人舉著黑紋石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光芒。

　　王掌柜頓了頓，腦海里快速思索片刻。

　　“這樣如何，今天在場所有人，半價購買，而這位貴客，你可以免費挑選一件商品，就當是鄙店的賠禮。

　　怎么樣，畢竟鄙店也是受害者之一，被那些該死的奸商給蒙騙了！”

　　王掌柜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他倒沒有說假話，他是真被那造假的給坑慘了。

　　雖然賣的是假貨，但假貨也需要成本的啊！

　　那個人不滿意，和王掌柜一番討價還價，最終變成了免費拿兩件，并且在場所有人四折購買商品。

　　并不是他真的有福同享，而是他需要這些支持者，畢竟能在云隱城開起一家淘寶店鋪，這王掌柜也不會是個吃素的貨色。

　　最終王掌柜懷著慶幸，臉色有些難看地回到了柜臺，心中想著一會兒該如何標價。

　　哼，打折？我價格調(diào)高十倍，哪怕一折給你又如何！

　　當然，他不可能這么做，那可真是火上澆油了。今天破財免災是少不了了，他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少破點財。

　　不時有人將選好的東西拿去柜臺讓王掌柜結(jié)賬。

　　顧心舟將兩樣物品輕輕放在了柜臺上面。

　　王掌柜一看，其中一件物品讓他眼神一凝。

　　“這不就是剛才的那個箱子！”

　　他對那口石雕箱子可是記憶深刻，現(xiàn)在都還在努力平息剛才那場事端，何況這件事端的主角了。

　　“哦！還有一口古銅箱子，看來是對箱子這類寶物情有獨鐘的淘客，倒也常見，就是有些愚蠢?！?p>　　為了提升剛才損失的形象與信譽，他開口提醒了一句。

　　“這位客人，你確定還要購買它嗎？”

　　說著指了指黑紋石箱子。

　　他內(nèi)心巴不得有人拿走這玩意兒，白送都行。

　　顧心舟只是點了點頭，默不作聲，臉上面無表情，眼睛若有若無瞟向古銅箱子。

　　“唔，這古銅箱子……一百枚金葉子，至于這口箱子……便送給貴客了吧！四折的話，給我四十枚金葉子就行了！”

　　顧心舟掏出四十片金葉子，放在柜臺上，然后趕緊抱著兩個箱子，走出了仙緣閣。

　　顧心舟小心翼翼的保護那個古銅小箱子，連礦鎬都不要了，扔在仙緣閣內(nèi)，一副急切回去的樣子。

　　那古銅箱子要小很多，只有拳頭那么大，疊放在黑紋石箱子上面，鎖扣都已經(jīng)上了銅銹，一副年代久遠的樣子。

　　王掌柜看到顧心舟的背影，心中暗笑。

　　“那個古銅箱子似乎是十五枚金葉子的成本價，雖然打四折少賺了不少，但仍然是穩(wěn)賺不賠。

　　倒是那個黑紋石雕箱子，成本價是多少來著，什么時候進的貨？

　　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想來應該也不會貴道哪里去，畢竟那種貨色，我要是能給一枚金葉子就不錯了。

　　唔，以后倒是要注意一下貨源的品質(zhì)問題了，還好這次沒鬧大……”

　　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天夜空隱約浮現(xiàn)一輪淡白的印子，還不十分明顯。

　　“太陰快出來了……”

　　顧心舟加快了腳步。

　　心中隱隱有些激動和期待。

　　那口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