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黃昏后。
這年月天總是黑的很快的。
酒過三巡,菜才剛上來。三人已有些飽腹感,但仍覺得很餓,這百家肴不愧是春鳳酒樓的門面,確實有些門道。
胡古道只管空腹喝酒,也不怕壞了肚子。
陳巨闕在一旁看得擔心,又提起另一壇酒咕嘟咕嘟的喝起來。
至于江辰,她也沒心思管了。
距離江辰最近的一道菜,擺放工整,蔥綠淡黃應有盡有,遙遙看去,仿佛看到了一座風景秀麗的山園。
這青白相交的蔬菜自己蔬菜下方按著的淡黃色土豆條,金光閃閃,如同美玉與黃金,讓人看著心動。
江辰夾著一條土豆放在嘴里,咬下去的瞬間,土豆爆汁,外面是一層油炸出來的硬皮,土豆里不知用了什么烹飪方式,竟全成了魚湯味的汁水,放在嘴里嚼一嚼,甭提有多可口。看著江辰隆重的表情,仿佛比吃了皇宴還要幸福,實際上,以他這江湖人身份,這輩子恐怕都與皇室無緣,所幸胡古道也夾起一條土豆放在嘴里,牙齒上下一碰,土豆條爆汁而出,美味可口。
“嘿!”胡古道眼前都仿佛一亮,本以為江南地區(qū)的菜肴已算得上人間極品,胡古道對北朝的印象只停留在民風淳樸、打架斗毆上了,至多不過搶劫還算優(yōu)雅些,沒想到,北朝的美食也如此美味。今兒倒是讓千秋居士大開眼界。
“這道菜叫什么?”說著,胡古道又將筷子伸出去夾起了一條土豆放在嘴里,同時還不忘胳膊肘碰一碰身旁的陳巨闕,頭一點,失意她也去嘗嘗。
陳巨闕學著胡古道的樣子,夾起一條土豆放在嘴里,神情如出一轍。
“好吃!”
江辰嘻嘻笑道“晚輩眼光總是獨到這道菜有個好名字:野曠沙岸凈?!?p> 陳巨闕點了點頭“好詩。”
胡古道如同吟詩般舉頭搖動“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是道好菜?!痹捯魟偮?,他的目光又看到了正中間擺放的玉盆內乘的青白湯,湯色明亮,晶瑩剔透,如清水上泛著幾片荷葉;如汪洋中游蕩的一葉孤舟。
“這道菜我懂?!焙诺乐钢衽瑁闷饻淄肜镆?。
放在嘴邊聞了聞,又喝下去,先是一股突如其來的清涼感潤一群嗓子,接著便是一股甘甜自鼻中呼出去。不咸不淡,味道極美。
胡古道忽然一怔。
“怎么了?”江辰看著他,眼露疑惑“前輩知道這湯叫什么?”
“原本起了個名,現(xiàn)在不想說了。”胡古道搖了搖頭,微起的身子又一屁股穩(wěn)穩(wěn)的坐在條凳上。
江辰笑道“想是前輩取得名極符合這湯外觀,沒曾想喝下去時又覺得倉促了。”
胡古道笑嘻嘻不言語。
江辰解釋道“云日相暉映,空水共澄鮮?!痹捯魟偮?,從陳巨闕手中接過湯勺,專門在湯底翻了翻,攪出幾片疊在一起的胡蘿卜,倒映襯了那句“空水共澄鮮”的美妙。
“胡蘿卜,別忘了——”江辰故意將最后幾個字脫得老長,同時舀起幾片胡蘿卜放入陳巨闕的碗中。
胡古道悶著頭,臉色尷尬道“沒文化,真可怕。”
江辰也不開他玩笑,正色道“前輩很少來北朝,因此不知這里文化。其實我北朝除了民風淳樸外,對知識的渴望也是有目共睹的,只可惜,如今正當亂世,百姓自保都難,更別說讀書習字,考取功名了?!?p> “北朝興舉孝廉,記得前朝司空三次下求賢令。言道“亂世用人,重才不重德?!笨梢娕e孝廉在和平年代還能試試,如今不行了。”對于討論國家大事,胡古道是最有發(fā)言權的,為了避免尷尬,江辰也很會找話題,情商之高,可見一斑。
江辰道“前輩所言極是。亂世用人,重才不重德??蓵r世不同了,前朝有司空那樣的英明君主,后世仍評價他為雄猜之主,多有奸雄的鄙夷之意?!?p> 胡古道則搖頭“這話要看怎么說,怎么想了。當初司空在時,則聽陳琳等人評價過自己,“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正逢東漢末年,夠亂了吧。司空聽了這評價,自知忠臣做不了了,卻哈哈大笑能做個奸雄。你說他為何發(fā)笑?奸雄是什么好詞嗎?即便是好詞再好能好過英雄?陳琳這幫文痞子實在也是流氓中的奇葩?!?p> 江辰道“這話不是陳琳說的,是許劭說的?!?p> 胡古道一擺手“誰說的不重要,關鍵得明白啊。”
江辰點了點頭,倒有幾分弟子聽師傅傳道受業(yè)解惑的恭敬神情,陳巨闕也在一旁認真聽著,目光始終停留在胡古道身上,眼神溫柔,胡古道接著道“司空在乎的不是一個“奸”字而是一個“雄”字。能不能成忠臣不重要,能不能成英雄不重要,能不能成梟雄不重要,能不能成奸雄更不重要。什么重要?這“雄”最重要,只要是“雄”他就開心,他就很滿意。覺得這陳琳說對了,說的太對了!他就是要當這個“雄”!”聲音隆重,慷慨激昂卻又不失風度。
江辰道“這評價是許劭說的。”
胡古道只覺得眼前一陣黑線飛過……
陳巨闕撫嘴而笑。
“前輩,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厲害的人物有多少?怎么分級別?”品嘗了大半的菜肴,三人都有些酒足飯飽的意思。
百無聊賴,江辰仍一臉憂心忡忡。
“你在劍宮,趙塵霄沒教你?”胡古道一怔,暗道“這劍宮弟子到底是偏遠之地來的,連武者最基礎的東西都不知道了?!?p> 江辰道“修行者與武者不同,但基礎修為是一樣的。我?guī)熥鹪嬖V我,自劈水境起三十丈到二百丈是一個坎,之后便是大武師、極境、陸地神仙、破天荒、開天門等境界。”
胡古道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趙塵霄是突破指玄芥蒂的陸地神仙高手,他所修的方向與我們不同,估計金丹后,相當于開天門了?!标惥揸I接著道。
江辰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入口中嚼著,繼續(xù)道“在以后據(jù)說是破碎虛空。有機會去不同世界看看。但晚輩只是聽說,還從沒見過。”
胡古道微醺的臉忽然嚴肅起來,臉頰微紅又跟著變白“據(jù)我所知,在破碎虛空之上,還有更高深的層次?”
“更高深的層次?”醉意十足的晚輩難免對前輩的話有些存疑,但卻明白,這是容不得他不信的至理名言。雖是疑惑,卻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言語里的漏洞。
有時,一個人說一句話是能暴露這個人的智商的。因此古代圣賢要有至理名言可終身行之——美其名曰:謹言慎行。
胡古道目光投向江辰,以不在有剛才那般親切,只是淡淡道“你覺得,你們修行者到了武者境界的開天門是什么層次?”
江辰想了想連道“應該是化神境?!?p> 胡古道“是啊。既然是化神境,那你說化神境便是修行者的頂端嗎?”
江辰搖了搖頭“化神之上有煉虛、合體、大乘直到度劫。但晚輩始終以為,渡劫就是武者的破碎虛空。”
胡古道“你這樣理解也說的過去,畢竟都是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但武者的破碎虛空只是第一個層次,在之后,雖然還有更高深境界,卻有很多人懈怠了,可以理解,一些人稍有成就就會懈怠是理所當然的,這就說明他們的道心不夠堅定,或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如指掌,知道這層次已是油盡燈枯之相,于是便用盡最后手段提前破碎虛空,說不定還會有一線機緣。”
江辰若有所思。
胡古道“然而,你要明白。修行者和武者殊途而同歸,本身就沒有多大差別,只是所走的道不同罷了?;窬澈蟊阆喈斢诜菜椎谝坏拇嬖?,其實與武者開天門后本身沒多大差別。都是大陸無敵,但其實修行路永無止境,在我看來,破碎虛空只能堪比地仙、散仙一流,在往上皆心知肚明,還有合道、圣皇、自在逍遙等幾個境界。”
江辰算是徹底明白了。
果然與高手對話其樂無窮。
“前輩如今是何層次?”
“開天門?!?p> “陳前輩呢?”
“開天門?!?p> “江南盛傳的那位誰誰誰游俠呢?”
“開天門?!?p> 江辰聽后也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雖是個年輕晚輩,但心志可并不稚嫩。最后他笑嘻嘻道“那不得了了,你們都開天門勻勻稱稱,我?guī)熥鸩攀莻€陸地神仙,勉強算半個破天荒吧。怎么也能在中原成為四大劍宗?”
陳巨闕插口道“那是你們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劍宮都不在中原。”
胡古道按下手拍了拍陳巨闕修長的大腿,示意她不要說下去了,陳巨闕臉一紅,補充道“所以劍宮是四大劍宗最后一個。”絲毫不給江辰留面子,這話說完,便真的住口不再說了。
江辰道“也是。劍宮本來就不在中原,確實有點臉上貼金?!?p> 其實他也沒必要妄自菲薄,劍宮自有云龍道人坐鎮(zhèn),能夠進入四大劍宗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江辰卻一時間忘了這事。胡古道“北朝各方面本就不如南朝發(fā)達,因此北朝資源枯竭在所難免,同等天賦下,北朝修行者確實要比南朝的更加刻苦才有可能出頭?!庇讜r的經(jīng)歷告訴胡古道,投胎真他娘的是一門技術活,不服不行。
江辰也不管這些,迄今為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生的,自己打記事起就在劍宮,自然死也是劍宮的人,因此為了能將劍宮發(fā)揚光大,完成趙塵霄未能完成的夙愿,也算江辰的一份謝師恩的心意。
“我也要練成開天門?!?p> 胡古道的手正緩緩而又堅定地夾著一塊肥的流油的紅燒肉,一聽江辰這么說,他下筷子很迅速,一張嘴,吃了個滿嘴油,這時安安穩(wěn)穩(wěn)放下筷子,一邊細細品味,一邊抬起頭略略遲疑了一下,又給江辰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里。
江辰一怔。
陳巨闕在旁邊已然會意,柔聲道“快吃?!?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