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天氣,多云,由陰轉(zhuǎn)晴。
不久前下的一場大雪,覆蓋住了原本孤寂單調(diào)的大地。
大地仍舊是白皚皚的一片,活脫脫一座白襖披在蒼茫大地上。萬籟俱寂,千里少見人煙;風卷殘云,萬里不聞雞鳴。
亂世中,人命如草芥!
一把劍橫空出世,將面前那人的胸膛開了個駭人的血窟窿。
面前那人倒了下去,露出一身黑袍帶血,臉色凄涼的傅云澤。
第三波了……
傅云澤仰天長嘆,天穹頂,云霧凝結(jié),那是破天荒后變化出的天象,隱隱有一柄霧劍浮現(xiàn),霧劍之后,是空曠的浩然劍氣,如同一只只內(nèi)斂兇惡的白狼。
這是在宣州流云城外的一處不知名的林中發(fā)生的事。
不是大事,卻足夠駭人聽聞。
傅云澤掃視周圍戰(zhàn)死的一個個殺手,足足有二十七個人,這些人中有些是傅云澤曾相識的好友,有些是第一次見面的新手,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們都是殺手樓中的好手。
這次刺殺,領(lǐng)頭的是地煞級刺客排名第十四位的“一字雷刀”葉子修,這葉子修雖然排名不靠前,但刀法以出神入化,在整個殺手樓葉子修刀法修為排名第二。
一字雷刀,單聽外號便能猜到,葉子修的刀最注重一個“快”字,快如閃電,勢如轟雷,所謂“天下武學(xué)唯快不破”,在傅云澤的記憶中,葉子修出刀確實很快,他曾一個呼吸間嘗試拔刀術(shù),出刀上百次。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前途無量的家伙,卻因為接手刺殺傅云澤的任務(wù)而丟掉了性命,這已經(jīng)是刺殺他的第三波人了。
這三次刺殺中,傅云澤共計殺掉了五十九人,其中殺手樓核心成員,地煞級刺客九人,天罡級殺手一人統(tǒng)統(tǒng)喪生在他的劍下。
他無數(shù)次的煎熬,這些人都曾與他有過交情,或親或寡大家終歸曾在一起工作過,也算同僚,然而,如今卻因為大都督的一聲令下,傅云澤的順水推舟,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無一生還。
如今,并不是他同情別人的時刻,他還想活下去,就絕不能對來殺自己的人心慈手軟。
人都是重利者,如果說從前的傅云澤只是為了報答大都督的知遇之恩,那如今他就是真正的為自己而活。
他做了一輩子別人手中的刀,如今他要成為執(zhí)刀人!
來吧!想殺我的統(tǒng)統(tǒng)都來吧,讓我看看,傅云澤的腦袋可否能換天下人的太平!
若大都督殺他,他便與殺手樓作對;若劉裕殺他,他便于整個天下作對;若武林盟殺他,他便與整個江湖作對。
傅云澤人活一世,終究是個叛逆者,為自己而活的叛逆者!
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
遼東,殺手樓
在海棠回來后的第三天,石群也從漠北趕了回來。
這一次,他還順道給大都督帶回了禮物——殺手樓萬里追蹤十幾年的叛逃殺手,也是第一批成為大都督最得力手下的九個人,其他八個以都死在了徐大、傅云澤、韓楓的手里,只有第九人逃亡漠北,據(jù)說他一直隱姓埋名,石群在漠北調(diào)查許多年,才終于知道了這人的下落,當石群找到他的時候這人以成為漠北皇庭南部戰(zhàn)區(qū)一典軍校尉,可說是官爵飛黃騰達。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仍逃不過石群的一刀。
石群將他的首級帶回了殺手樓,大都督都覺得有些意外。
說實話,他派石群出去的這么多年,連大都督自己都快忘了,究竟是因為什么。然而,當石群將那圓滾滾還帶著血的布袋丟到地上的時候,大都督立刻明白了過來。
于超、趙沖、海棠三個人以站在大殿許久,等待著大都督為他們下達最后的命令。
“這是誰?”
于超突然問道。對于他而言,石群并不陌生,當年殺手樓初建,作為第二批預(yù)備刺客的九個人,如今只剩下他們六個了。其他三人,死的死,走的走……物是人非事事休,時代總是在變化的,有時它的變化速度之快讓人都始料未及。
而這一次,他們面對的恐怕將是可以改變殺手樓命運的最嚴峻的考驗。
這考驗關(guān)乎著于超四人的生死,更關(guān)乎殺手樓往后的發(fā)展。
于超等人雖以成為如今殺手樓中最強的戰(zhàn)將,即便是其中最不濟的石群,也僅僅是威望不夠,但在他回到殺手樓后仍被大都督賦予了管理十二組之一,狼組的組長。
這四人以完全得到了大都督的信任。而他們所需要報答的代價,僅僅是殺掉那個人——那位殺手樓曾經(jīng)的第一殺手,“絕命劍”傅云澤!
然而,即便是他們四人聯(lián)手對付傅云澤,也仍沒有十足的把握將他徹底格殺。
“你不認得他?”石群不急著回答于超,反問道。
“我知道當年你時漠北是為了暗殺一個背叛者,但那人是誰已成為了秘密。”于超回道。
“他叫單子康。”石群說出了這人的名字。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然而,大都督卻記得……不僅大都督記得,趙沖、海棠也都想了起來。
“是他!”于超是最后一個想起的““一葉障目”,單子康?”
“不錯。”石群點了點頭“這人最擅長易容術(shù),曾為了殺一個高價盜賊假扮成盜賊妻子的模樣,以假亂真,那盜賊死時都不曾知道自己的老婆早已被人調(diào)了包?!?p> “單子康的易容術(shù),在二十年前還是天下第一?!壁w沖道。
“二十年后,他的易容術(shù)已經(jīng)不堪一擊?!焙L慕又馈?p> “因為二十年后出現(xiàn)了一個名叫“燕回”的易容大師,他的易容術(shù)簡直如同再造,至今為止還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庇诔又馈?p> “燕回?”石群一怔,連道“你是說北客齋的主人?”
“不錯,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江純。”于超點了點頭。
“江純?我記得他已經(jīng)死了,被陀骨教的持明使所殺?!笔河值?。
“這只是其中一種說法,還有傳言說他被宣盈府的宣盈七宿砍了腦袋。”趙沖道。
“可是,我覺得他并沒有死?!庇诔蝗婚_口。
然而,當眾人都好奇于超接下來會說什么的時候,大都督的聲音卻傳了出來“如果你們對燕回很感興趣,就應(yīng)該趁著假期去一趟北客齋,反正都是遼東,騎馬用不了多久?!?p> 大都督的聲音永遠都充滿了威嚴,即便在別人的耳中聽來是很溫柔的,但仍沒有人敢反駁他的話。
于超、趙沖、海棠、石群四個人都同時站成一排,拱手朝大都督行禮“大都督請告訴我們接下來的任務(wù)。”他們表現(xiàn)的恭恭敬敬,眼神無比誠懇,就仿佛剛才的議論根本就沒有發(fā)生般。一切都顯得很順其自然,一切都很平靜,卻處處充滿了緊張、嚴肅甚至是空虛、恐懼。
這就是大都督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力量。不得不說,只有大都督這樣的人,才能真正經(jīng)營好殺手樓這樣的組織。
也只有大都督的命令,才沒有任何人敢去違背。
大都督的確是個充滿力量的人!
“派出刺殺傅云澤的隊伍已經(jīng)走了三波,這是發(fā)生在兩個月前的事。當時海棠還在洛陽與張楓交接任務(wù)。于超在濠州,趙沖在江州,石群在漠北。你們接到回歸任務(wù)時,那三波隊伍已經(jīng)出發(fā)了。”大都督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我到底是低估了傅云澤的實力。他以前在我手下干活的時候,恐怕沒少隱藏,第一波隊伍是三波中整體實力最強的,我派出了天罡級殺手趙啟明帶隊,地煞級刺客魚茍、白本初、軻阡骨輔助他,并派出了大武師高手十五人,共計十九人去刺殺他;第二隊十三人,第三隊二十七人。原本以為這些人即便不是他的對手,但耗也應(yīng)該能耗死他,結(jié)果……”說到這,他停了下來,目光掃視下方并肩站著的四位,聲音更加冰冷“最近有消息傳回來,說這三個隊的人,無一生還,全部死在傅云澤劍下。”
這話說完,下方的四個人臉色都異常平靜,仿佛他們剛才只是聽了一場很有趣的故事,對于那些人的生死他們以全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嗎?
不!不是的!
事實并非如此。
大都督說完這些話,就一直都在觀察于超四人,當他確定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后,神色反而舒緩了許多。
“你們難道不震驚?”大都督忽然問道,他的聲音中都帶著詫異與輕蔑。
“不震驚?!庇诔_口了,他總是第一個開口的,他似乎已將自己看成是這次行動的指揮著,他似乎以認為,傅云澤、韓楓、徐大都不再了,殺手樓就只能靠他……目前看來,似乎的確如此。
大都督并沒有因為于超突然插口打斷他說話而感到生氣,因為他停頓的片刻,本就是給這些人表現(xiàn)機會的。
“總計去了五十九人,天罡級殺手只派出一個,趙啟明……”于超冷笑“此人外號“崩山掌”,不得不說,他的掌法是我見過用掌高手中僅次于幽王洪并的,然而,殺手樓中,趙啟明只能排在第二十九位。用排名第二十九位的殺手,去刺殺當初排名第一的傅云澤?!庇诔穆曇艉鋈淮罅似饋怼按蠖级剑矣X得您不是在殺傅云澤,您是讓他們?nèi)ニ退赖??!?p> 趙沖臉色平靜。
石群低著頭,一動不動。
海棠低下頭又抬起頭,抬起頭看向大都督,又扭頭看了眼于超,第三次扭頭看向大都督,只見大都督也在盯著他,海棠脫口而出“放肆!”然而,這聲音卻很小,于超瞇著眼微笑的向海棠問了聲“什么?”海棠立刻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了。
大都督道“于超,你覺得我在害他們?”
“不敢,大都督讓我們?nèi)⒄l我們就會去殺誰,絕無二話?!?p> “那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于超認為,傅云澤的實力您是最清楚的,我們四人聯(lián)手都未必能對付得了他,您讓趙啟明去送死,讓地煞級的刺客去送死,若非趙啟明他們對大都督不忠,于超以想不出第二種可能,因為于超明白,大都督的計劃中絕不會出現(xiàn)如此愚蠢的失誤?!?p> 這句話若出自別人之口,恐怕隱藏在黑暗中的錦衣兄弟早已出手將之滅殺,然而,這話自于超的口中說出,情形就不一樣了。
大殿中一片寂靜,這片刻間,于超已在人間與地府走了數(shù)個來回。
寂靜的大殿總是代表著恐懼與危險,似乎每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咚!咚!咚!咚!”
大都督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座椅,一聲聲仿佛在為于超的死亡倒計時。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大殿中傳出了一陣暢快的笑聲,沒有人敢笑,沒有人敢說話,甚至有些人已經(jīng)連喘氣都得小心翼翼。
只有大都督才敢在如此嚴謹肅穆的大殿中狂笑,他的笑聲中也同樣充滿了魔力,讓于超等人緊繃的心立刻都輕松了很多。
“于超,自從傅云澤離開后,恐怕也就只有你敢這樣質(zhì)問我了?!贝蠖级蕉⒅诔?,滿意的點了點頭,眼神也溫柔了些。
于超神色平靜,恭敬道“屬下只是好奇。但這事本來與我沒多少關(guān)系?!壁w啟明他只是聽說過,卻不曾與這些人有來往。到了于超這個級別的殺手,通常都是別人來巴結(jié)他,除非有求于人,于超通常不會去巴結(jié)其他人。即便是與他關(guān)系最好的趙沖,他通常也輕易不會去打擾。
“這件事的確與你們沒關(guān)系,但我不妨和你們說說?!贝蠖级侥抗鈷咭曄路降谋娙恕拔抑滥銈兌加泻陀诔瑯拥囊苫?,但你們沒說出來,于超幫你們說出來了,你們應(yīng)該好好的謝謝他。”
趙沖道“我們私下里便是很好的朋友。”
大都督順水推舟道“如此好極了,那么這次的行動就讓于超帶頭指揮吧?!闭f著,他目光看向依舊低著頭的海棠。
之間海棠的身體輕輕顫動了下,很快又平靜,三個人齊聲回答“是?!?p> 大都督道“趙啟明原本是很忠誠的,我經(jīng)常派一些嚴峻的任務(wù)給他,然而卻并不限制他的人生自由。與很多地煞級刺客一樣,趙啟明不經(jīng)?;貧⑹謽?,但如果他回來了,就絕對會給我?guī)Щ厮麖母鞯赜螝v后得到的特產(chǎn),前年他從西域給我?guī)Щ亓四抢锏钠咸迅珊脱蛉獯?,只不過,路途遙遠,天干地燥,羊肉串送回來時已經(jīng)臭了,我索性將這羊肉串喂了狗,結(jié)果那條狗當天夜里就死掉了。起初我以為這是個巧合,畢竟就算趙啟明想殺我,也絕不會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鳖D了頓,接著道“但我終究高估了他,這人的腦子一旦不經(jīng)常鍛煉,就會退化的很快。趙啟明知道這件事不能置我于死地,竟想著趁我睡覺的時候來殺我。”
“他這是在找死!”于超冷冷道。
任何人都明白,大都督睡覺的時候,在他房間外的花園里一定會隱藏很多殺手,很多錦衣兄弟。
饒是如此,大都督仍然不放心,于是在他的房間里,也一定會隱藏很多的機關(guān)。
即便這個人順利通過了前兩道考驗,來到大都督的面前,也絕不會猜到,大都督喜好夢中殺人。
似乎每一位有所成就的梟雄都玩過類似的套路。這套路的始作俑者自然是那位封九錫的曹司空,如今,到了大都督的時代也學(xué)會這樣做。
“他的確是找死?!贝蠖级窖凵衿嗉趴聪蚯胺剑坪跸萑肓顺林氐幕貞浿小板\衣兄弟抓住了他將他帶到我的面前,然而我并沒有因此殺他,因為我知道,趙啟明受人蠱惑,被人洗腦,并不是他的過錯。如果他事先知道自己做下的錯誤,一定會后悔,因為那樣的手段,實在笨拙。”
“究竟是誰能夠蠱惑一個意志堅定的殺手?”石群疑惑。
他畢竟久在漠北,很多年不回遼東,并不清楚中原武林在近幾年以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彌羅教。”于超回答。
“也只有彌羅教,是哪個法王?”趙沖點了點頭,旋即看向于超。
“誰都沒有這個本事?!庇诔瑩u了搖頭“能將這事做成的,只有無極?!?p> “無極?!贝蠖级街貜?fù)這個名字,嘆了口氣“也只有她了?!?p> “之后呢?”海棠卻道“之后大都督如何解決這事?趙啟明他畢竟對您不敬?!?p> “我原諒了他。”大度的道“并且派了專業(yè)人員去清理他腦子里的垃圾?!贝蠖级接窒萑牖貞洝霸谒弥约涸萌绱俗玖拥氖侄螌Ω段視r,自己都十分的驚訝。”他又嘆息“不得不說,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會做出如此笨拙的事。”
“可您依然殺了他,即便不是親手殺的。”于超道。
“那是在兩年后?!贝蠖级降馈耙驗樾齑?,因為韓楓,因為傅云澤。他們是我曾最信任的人,連這樣的人都時時刻刻想著離開我,趙啟明又豈會不這樣想過?”大都督的聲音忽然變冷“我不希望自己的身邊在出現(xiàn)叛徒,即便他又一絲這樣的想法,都非我所期待的?!?p> 趙沖道“如果您一直這樣做下去,將會無人可用。”
這是他今日說的最有用的一句話。
于超接著道“大都督原本有很多朋友,但近幾年,您的朋友越來越少了。”
大都督淡淡道“你們是不是我朋友?”
于超笑了笑,道“我們是您的打手,通常情況下打手只能是利益伙伴,不算朋友?!?p> 大都督嘆了口氣,但臉色卻逐漸溫柔“一個人的問題并不在朋友多少,只在那朋友是否真的是朋友?!?p> 他目光注視著遠方,看到了那黑漆漆的大門,若推開那扇門,會不會出現(xiàn)一個全新的世界?
趙啟明固然曾被人蠱惑才會去害大都督,可誰又能肯定,他曾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只不過,大都督派了更多的人為他陪葬,也算是對他這么多年為殺手樓做貢獻的回報了。
大都督慢慢的道“有些朋友多一個卻不如少一個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