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說不清楚,即便是坐在地上對著傅云澤冷笑的那人也說不清楚,他眼中的驚異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喜。
他看著傅云澤就像在看一件寶物,一件千載難逢的寶貝。
“你是個殺手?”這人言語平和、溫柔,似乎還帶著一種奇特的磁力。
傅云澤面無表情,冷冷道“你是誰?”
“大都督讓你來的?”那人卻自顧自的道,這話說完,他的眼中忽然閃爍出詭異的光,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似乎還在思考,自己的身份如何被大都督識破的。
兩個人都在思考著各自的問題,卻無巧不巧的將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想成了同一個問題,這不僅是對他們自己的侮辱,也是對‘殺手’這個職業(yè)的侮辱。
因此,傅云澤的心情很不好,甚至一度想將停滯在對方咽喉處的劍用力刺進(jìn)去,但他還是忍住了,他的頭腦還很清晰,他還懂得一個道理,他心中還有個疑惑。
“你是誰?”傅云澤的臉上似乎蒙了一層冷霜,他的忍耐已經(jīng)快到極限。
同樣的問題,傅云澤從不愿意說第二遍,但今天他卻說了三遍。
密室很暗,墻壁上的燭火漸漸燒到尾端,傅云澤的額頭不知何時以沁出了冷汗,坐在地上的那人神色卻很平靜,他似乎從來不懂得畏懼,甚至還不知死亡與自己只有一柄劍的距離。
他站了起來,笑著站起來。
他盯著傅云澤,似乎在打量一件精美的雕塑。
“大都督的手下都是精英,因為大都督從不收廢物,殺手樓也從不允許廢物的存在?!卞邋葜心耆说坏?。他的聲音很平靜,不像其他人聽到殺手樓時的談虎色變,他似乎再說一件事,一件很小的事,小到讓他從不放在心上,只在嘴邊過癮,事后便會忘的一干二凈。
他當(dāng)然不是再說傅云澤,但傅云澤卻認(rèn)為他在說自己。因為尋找《蒼龍決》的任務(wù)是大都督臨時加給他的,可惜他做的并不好。起碼,沒有自己預(yù)想的那么好。
傅云澤一張如狼般的臉上露出了殺意,他的忍耐終究有限,他終究還太年輕。
當(dāng)他的劍尖準(zhǔn)備推進(jìn)那人咽喉時,他的手卻冷不丁的一陣劇痛。
他的眼前一陣恍惚,他只隱約看到了一束光,很快的光,幾乎轉(zhuǎn)瞬即逝。
當(dāng)他再次回過神,定睛看時,他的手中空無一物。那柄美麗的劍以握在別人的手里。
那人依舊笑嘻嘻的看著他,但手中的劍卻指在了傅云澤的咽喉,如同一頭猛獸,在戲耍獵物般,傅云澤常常扮演著猛獸的角色,如今他卻不得不成為了獵物。
“你還想殺我?”那人將劍挽起,舞了一個劍花,收劍抵在身后,另一只手卻輕輕拍了下傅云澤的腦袋。
傅云澤吃痛,卻一言不發(fā),他冷冷看著那人,眼中帶著殺意,倘若手中還有劍,眼前的邋遢家伙,已經(jīng)不知死了多少回。
傅云澤是一頭記仇的狼。
他不說話,不代表自己放下了尊嚴(yán)。相反,也許他正在蓄積力量,他在等一個機(jī)會,一個可以致對方死命的機(jī)會。
邋遢中年人似乎以猜到了傅云澤的心思,一雙深邃矇子中還帶著淺淺的笑,恐怕這年輕殺手,是他目前為止見過最掘強(qiáng)最有意思的人。
倔強(qiáng)的人當(dāng)然可以成為殺手,而且通常干的都不錯。
于是,邋遢中年人將劍還給了傅云澤。
不是要找機(jī)會殺我嗎?給你機(jī)會!
來殺吧!
傅云澤沉默了。他以明白中年人的意思,但手中的劍卻怎么也提不起來。
他的勇氣似乎在邋遢中年人面前灰飛煙滅。一個殺手,最重要的品質(zhì)便是無盡的勇氣與殺心,二者缺一不可。如今,傅云澤的殺心仍在,勇氣卻消失了。
他的心是無奈的,人更是痛苦的。
他還有最后的一絲不甘心,當(dāng)這不甘心蓄積到一定程度時,他相信,自己還有拿起劍的機(jī)會。
可那個人的一句話,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念頭。
邋遢中年人將劍遞還給傅云澤的同時,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空空兒。
獨(dú)孤行有十柄劍,是當(dāng)今江湖中名副其實的第一劍客,武林中人稱其為‘劍神十劍’。
空空兒也是個劍客,但他卻沒有一柄屬于自己的劍。
他不像獨(dú)孤行那樣背負(fù)劍匣闖蕩江湖,更不似普通劍客手握一柄劍,彰顯瀟灑,甚至他連背劍、佩劍都閑麻煩。
他的劍從來都不是一件物事,他的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他的劍常常隨心而生。
――空空兒有十柄劍,這十柄劍是他的十根手指。
江湖上的人大抵只聽過獨(dú)孤行,卻很少有人聽說過空空兒。
空空兒不喜爭名奪利,反倒一心鉆進(jìn)劍道中,這里當(dāng)然不是說,獨(dú)孤行的道義覺悟不高,反倒是二人所走的路線不同。
獨(dú)孤行是劍神,當(dāng)之無愧的劍神。
空空兒也是劍神,同樣當(dāng)之無愧。
唯一不同的是:
一個足夠高調(diào)。
一個從不高調(diào)。
空空兒是何時來到湖心亭密室?
這個問題,不僅傅安澤一頭霧水,就連空空兒本人都一陣迷茫,。用他的話講:一覺醒來,就到了這里。
真可謂是無懈可擊的回答。
傅云澤心中的恐懼早已高過了他引以為傲的勇氣。在空空兒的面前,他的勇氣早已灰飛煙滅。
對手太過強(qiáng)大,他甚至以沒有拔劍的力量。
他手中的劍‘哐啷啷’掉在地上,似乎宣判了他的死亡。一個殺手倘若握不住手中的劍,那便預(yù)示著他以沒有做殺手的資格,同樣也說明傅云澤以放棄了生的希望。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邋遢中年人是何等的強(qiáng)大,在他面前的豈能算做一個人?
空空兒從不輕易殺人,即便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他也會留給對方一線生機(jī)。
空空兒撿起傅云澤掉在地上的那柄美麗的劍,拿起來打量了一番“劍是好劍。但用劍的人卻不夠好?!?p> 傅云澤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只能聽,安靜的聽。
“大都督讓你來這干什么?”
“找一樣?xùn)|西?!?p> “什么東西?”
“《蒼龍決》?!?p> 空空兒撫摸劍身的手忽然停頓了下,眉眼流轉(zhuǎn),看向傅云澤,似乎在看一件奇怪的物事。
“《蒼龍決》?呵!這老小子的膽量可真不?。 ?p> 老小子?
試問天下間,除了這位不世出的劍道奇才與那威震江湖的劍神,還有誰敢用這樣的口氣評論殺手樓的大都督?
‘戮指人屠’空空兒敢這么說,那游歷天下,十劍獨(dú)步的獨(dú)孤行同樣也敢這么說,但不論哪一位都是傅云澤不能惹更不敢惹的主。
傅云澤當(dāng)然不會反駁,他還想活著走出密室。他可不愿意,在自己出這密室前,腦袋被人戳出幾個窟窿。
因此,即便他心中害怕也要做到神情自然,不能有絲毫緊張,他額頭的汗水充滿了恐懼的氣息,散布在空氣中,似乎都有種陰冷感。他以顧不了那么多,他能做的只有靜靜聽空空兒的訓(xùn)話,在一定程度上,謹(jǐn)慎恭敬的回答他提出的問題。
空空兒的問題當(dāng)然不會太多,因為他說的話本就很少。
“你找到了嗎?”
“還沒有?!备翟茲蓳u了搖頭。
空空兒“哦”了聲,食中二指夾著劍柄朝前輕輕一彈,只聽‘鏘’一道清脆聲響,無巧不巧,將劍重又插回傅云澤腰懸的劍鞘中“那還不去找?”
傅云澤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一下子放松了些,他用一種驚疑的表情看著空空兒。在這驚疑中還有著驚喜,江湖上的傳聞果然不假,空空兒性格古怪,名不虛傳。
興許是留了他的命,傅云澤的心情只感前所未有的好。
人總是一副賤皮子。
他曾殺人時只能感受到殺人的快感與樂趣,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被殺的那一類,從前只做獵人的他,此刻真正體驗了回當(dāng)獵物的感覺。
嘖嘖,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傅云澤從沒有體驗過恐懼,一個不曾體驗恐懼的殺手,又豈能算是合格的殺手?
傅云澤的武功的確很高,在他執(zhí)行的大多數(shù)任務(wù)中,他都能很輕松的殺掉對方,以至于這種優(yōu)越感讓他在一定程度上逐漸沉淪麻木,他總認(rèn)為,只要自己想殺一個人,就絕對沒有殺不掉的,而別人倘若想殺他,也絕對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他甚至一度認(rèn)為,自己的命不在是大都督的,而是自己的,倘若哪一天殺手這行干累了,他可以一言不發(fā)的離開殺手樓,大都督想要派人來抓自己,派誰來?誰敢來?
今天他見到了空空兒,之前的一切想法都瞬間煙消云散,一個人豈能真正的無敵?即便強(qiáng)如劍神都不敢口出狂言,何況是他這類人?
他甚至在慶幸自己早一點(diǎn)認(rèn)識了空空兒,早一點(diǎn)嘗到了苦頭。
在空空兒的面前,他甚至連反抗的機(jī)會都沒有;反倒是空空兒,可以很輕松的捏死他。
這才是真正的差距!
傅云澤不在說一句話,他現(xiàn)在只能乖乖的聽空空兒的話,聽大都督的話。
從今往后,當(dāng)他走出這密室的那一刻起,傅云澤變得更加陰冷,更加沉穩(wěn)。他以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的路還很長,還不能掉以輕心,他要拼盡全力使自己活下去,不論付出任何代價。
他雖不算是個優(yōu)秀的殺手,卻以成為最會保命的殺手。
這件事如隱藏在記憶深處的傷痕,永遠(yuǎn)根植在傅云澤的心中,卻永不會重見天日。
傅云澤在密室的一個隱蔽角落處找到了《蒼龍決》,空空兒瞇著雙眼,只露出一條如線般的縫看了眼那厚厚的冊子,便又沉沉睡去,他自然沒有一翻到底的好奇心,見傅云澤以找到了《蒼龍決》,只輕描淡寫的來了句“滾”讓還處在興奮中的傅云澤都睜大眼愣了下。傅云澤乖乖點(diǎn)頭,收起《蒼龍決》,恭敬朝空空兒行了禮,這才悄然離去。
他臨走時的動作很輕,好像生怕會驚擾到這位‘無劍’劍仙的美夢,他心中也不知是驚喜還是愁苦,怎么會偏偏在這地方遇到空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