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都迫于納蘭若瑾的命令,不敢嚷嚷,只得細聲道:“脂粉敷面實禽獸?!贝蠼y(tǒng)領(lǐng)這小聲的一嗓子在偶有女人抽泣的安靜地兒,也叫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左靈均盯著胭脂,道:“刁民,你可知你方才說的話中有多少漏洞?本相的確寒門出生,與兄長相依為命長大,可何曾受過你父親照拂?更不曾與你定過親,你是受了何人的蠱惑,如此污蔑本相?!?p> 胭脂道:“杜靈,你神闕穴往左有一個梅花般的胎記,每到冬日總要喝藥溫養(yǎng)身子?!彼叺肋厪男渥又刑统鲆环接凶舟E的帕子,笑起來:“我為你煎藥,就連寫著藥方的帕子都有數(shù)條,唯恐弄丟了,哈哈哈哈,你飛黃騰達后竟說不識我,不識我,咳......哈......”
胭脂臉色漲的通紅,卻又慢慢消減成薄紙般的蒼白,劇烈的咳嗽幾聲后人便軟了,閉了眼倒下去。
樊都下意識扶了她一把,卻手腳僵硬的扯著她的衣服,看著她越來越貼著自己,叫起來:“哎,你們還跪著干嘛,還不來把她扶過去?!?p> 那戲班子的人聽聞樊都言方敢將胭脂接過去,幾人圍著她,皆露出點戚然來,葉莫則將那方帕子拾了遞到納蘭若瑾跟前,納蘭若瑾接過后道:“宣太醫(yī)為她瞧瞧,右相可愿證明自身清白?”
左靈均知那個女人要對他下手了,卻不知她到底從何而知如此隱秘的東西,故而只是冷冷笑了聲,并未開口。
納蘭若瑾:“驗。”
左靈均:“不必,那個女人既是有備而來,那便不會落了空去,她說的是真的,藥方子也不必看了,既是連本相服藥皆知,知道藥方的內(nèi)容也就沒什么稀奇的?!?p> 納蘭若瑾閉著眼,似是乏了:“不認?那好,暫且將她賜予你,本宮命人快馬加鞭去核實,三日內(nèi)必有消息傳回,若為實,官降三品娶她為妻。若為虛,本宮便將她剮了徹查幕后之人一并處罪?!?p> 左正則看著納蘭若瑾微微睜開了眼,慵懶隨意,好一場賊喊捉賊的戲,她設(shè)的局自然是帶的回證據(jù)。
左靈均:“公主的影衛(wèi)自是找得到證據(jù),不過,臣決計不娶下九流的戲子?!?p> 樊都在一旁嚷起來:“右相說話好生矛盾,怎得話里話外皆是旁人要陷害你的意思,若非親密無間,她怎會知你何處有胎記?!?p> 納蘭若瑾神色沉下去,道:“你即是不愿查證,本宮也非不惜才之人,而后本宮便求皇上為你寫一道賜婚圣旨,全了你的名聲地位,既是過往有虧欠,日后需得對她好才是?!?p> 執(zhí)錦看了執(zhí)臨一眼,那小團子正用驚恐的眼神看著納蘭若瑾,覺得有些意思,道:“納蘭若瑾,你處處捧著這小團子,希望他替你爭口氣才好呀?!?p> 納蘭若瑾聞言看向執(zhí)臨,目光相沖之時那小團子便將眼往旁移去,眾臣皆低頭頷首,只覺越來越摸不透那位主的心思了,那小皇帝明擺著是第二個傀儡,可她卻擺出一副悉心培育帝王的模樣,連秦老大人與樊大統(tǒng)領(lǐng)皆動用了,可卻仍叫人猜不透是何算盤。
執(zhí)錦的位置便是如此,縱然你將一顆真心捧出來,叫人細細的瞧,依舊會有數(shù)不清的人猜測那顆心的皮肉中藏著什么陰謀詭計,抑或是,這顆心的捧出便是陰謀詭計的一部分。
左靈均唇角往一旁翹起,甩開兄長握緊的手,指著納蘭若瑾道:“執(zhí)錦,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決計不會娶一個下九流的戲子為妻,看她一眼都是臟了本相的眼睛,哼。是你執(zhí)錦想讓我娶她,又何苦拿個傀儡皇帝做擋箭牌呢,他的生死不也在你一念之間?!?p> 左正則閉了閉眼,看向左靈均的側(cè)臉,釋然一笑,既是不能與君生富貴,那便共黃泉。
執(zhí)錦挑挑眉,看向納蘭若瑾,果真異常不善,心想:“左靈均啊左靈均,你找死倒是找的挺順暢,不過遲早是要死的,倒也死不足惜?!?p> 納蘭若瑾兩梢眉輕輕皺起,似笑非笑的,整個人都呈現(xiàn)出出鞘的銳利來:“左靈均,本宮秉著惜才之心,對你兄弟二人多處忍讓,今兒本是為皇上慶祝的好日子,被你攪合了也便罷了,你二人堂堂二品大員,往日做了些什么當真以為本宮不知?今日都抖到本宮眼前了,還如此不識好歹,你當真以為本宮是瞎子看不出你為何遲遲不娶嗎?”
納蘭若瑾這一番脾氣,震得下方更是安靜了些,唯有樊都皺著眉道:“對對對,你兄弟二人皆不曾娶親,冬日還需服藥,莫不是有暗疾不可與外人言說?”
樊都這一言讓眾人忍俊不禁,皆抬起袖子以遮面,或是拿起茶杯欲飲茶。
齊然掃了眼左右相,又轉(zhuǎn)眼瞧向怒意外顯的女子,雖說左右相此難其中必有執(zhí)錦推波助瀾,可看她怒意似真,倒也叫他分不清真假幾分了,他正了正神色,開了口,卻是偏向執(zhí)錦的:“本王聽聞,左右相日日同塌而眠,當真是兄弟情深?!?p> 樊都神色古怪的看向齊然,滿臉不可置信,到也不知是訝異于齊然今日幾次三番開口皆是維護長公主,還是訝異于同塌而眠此詞,眾臣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信息,看來許些人知道這么件事,只不過往日未曾擺在執(zhí)錦的面前,只能算是小事。如今在此種場景下被牽扯出來,倒是讓人有些想入非非。
左正則猛地盯著齊然,道:“倒不知公主何時將齊王訓(xùn)成了條忠犬,倒也識得公主眼色,知道該咬誰。”
納蘭若瑾冷哼一聲,露出點明顯的失望與疲倦來,似是被這等場面?zhèn)噶诵?,冷冷道:“左靈均,本宮再問你一次,與胭脂成婚而后與兄長保持距離,愿是不愿。”
左靈均斬釘截鐵道:“不愿。”
納蘭若瑾:“好好好,來人吶,將左右相押入天牢聽候發(fā)落?!?p> “眾臣亦退下,皇上面有倦色,今日之事往后亦不必多提,將胭脂帶到芝蘭宮來。”
她寥寥幾語處理了當前的場面后,轉(zhuǎn)向冷修,道:“你亦退下?!?p> 冷修適時露出點順從來,道:“修遵命?!?p> “皇上今日不必回未央宮了,左右相乃朝廷二品大員,茲事體大,須有皇上參與處理方是,若語與疏同留下,其余宮人皆回未央宮候著?!?p> 眾人行禮:“是?!?p> 納蘭若瑾走到那已經(jīng)站好的小團子跟前,牽起他的手,道:“皇上,這是本宮教你第一個道理,為帝者既要有容人之量,亦要有雷霆手段,缺一不可?!?p> 納蘭若瑾將執(zhí)臨交給疏同與若語,便回了寢宮,命人拿了壺酒自酌自飲起來,宮人們本就將炭火燒的旺,她腹中的酒意點了把火,燒的雙頰緋紅,她將空了的酒壺擺好,便要前往大牢,被執(zhí)錦攔了下來。
執(zhí)錦三令五申要她換衣裳,她嘆了口氣,命宮人尋了套艷而不俗的衣裳穿了,她仍舊是不放過她,念念叨叨的言道補一補妝容,納蘭若瑾沒法子,只得叫宮人來為她補妝,見宮人利索的在她額間點下朱砂后揮了揮手。
納蘭若瑾嘆了口氣,不過去對付個階下囚,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堂堂一國長公主半夜盛裝去私會情郎呢。
執(zhí)錦眼見自己的肉身無處不精致后,方道:“順眼多了。”
納蘭若瑾披了斗篷,接過葉莫為她撐著油紙傘,道:“你帶些許影衛(wèi)去大牢門前守著,那群糊涂東西放進去的若是跑了,本宮唯你是問?!?p> 葉莫點了幾人便往大牢去了,納蘭若瑾令其余影衛(wèi)莫要跟著她,路過一樹紅梅時,那傘面上的紅梅花樣別樣的重合起來,倒是入景三分。
執(zhí)錦晃晃蕩蕩的道:“這做鬼的好處還真是多,若是往年本宮指定不愿出門,這雪一下呀,皇宮都成冰窖了,本宮就像是冰窖中冷藏著的梅子,一咬一口冰菱子?!?p> 執(zhí)錦言道間提起不少東西,她幼時在何處掉了樊都為她尋得的護身符,在何處折了只梅花掉進了積雪里,一身衣裳濕透了,卻無人為她更換,最后大病了一場,樊都得知進宮送藥與她卻被狠狠罰了頓。
言道間,納蘭若瑾便已至大牢門前,那守門的禁軍見是她來了,忙行禮后開了門,便不敢在多瞧一眼,公主走入兩步后聽聞葉大人詢問守門的禁軍。
葉莫:“今夜可曾有人來過這大牢?”
禁軍實話實說道:“除了長公主與葉大人等,未曾有人來過?”
葉莫:“嗯?”
另一禁軍即可會意,道:“今夜屬下守夜至替班之時,不曾有人來過大牢。”
葉莫一揮手,其余影衛(wèi)便隱了,哼了一聲自個兒也隱了起來,顯然是沒有得到公主的命令便一并在外。
禁軍站的筆直,動也是不敢的,只覺此夜實是漫漫。
執(zhí)錦跟著納蘭若瑾進去后啐了一口道:“要這幫子糊涂東西守牢門,倒真真是方便了旁人來去自如?!?p> 納蘭若瑾只笑不語,左右相被關(guān)在相對的牢房中,長長廊里只有關(guān)著他們的牢中點了兩盞豆大的燈燭,往后看,皆是些昏暗處幽冷的月光,攜著冬日的冷意愈發(fā)顯得陰寒起來。
左正則與左靈均臉色皆有些白,想是大牢中不曾有取暖的物什兒,冷著了。
納蘭若瑾將折起的油紙傘靠在墻角后,拿出火折子吹了兩下,點了牢門外的兩盞油燈,笑意不明。
左靈均:“執(zhí)錦,你今日倒是讓那伶人唱了一出好戲?!?p> 納蘭若瑾不曾理會他,垂在袖下的右手握了握,道:“既是來了,為何不出來呢?本宮來時已讓影衛(wèi)在周遭守著了?!?p> 執(zhí)錦伸出手指去觸碰那油燈的光,卻從中穿了過去,掃興的揮了揮袖道:“冷修若是想如何來的如何出去,恐是不能的?!?p> 納蘭若瑾:“就算你能帶他們出了這牢門,本宮的影衛(wèi)亦不是放著擺看的,冷修啊冷修,想成何事放著條捷徑在你跟前,你非要繞個彎?呵呵。”
隱于黑暗處的那人走了出來,道:“公主說的捷徑莫不是公主自己?”
納蘭若瑾旁若無人道:“若本宮說是呢?!?p> 左正則冷笑道:“執(zhí)錦,你將人當三歲小兒?你多次欲置他于死地,敵對倒是板上釘釘了,倒不知何時還能為盟友了?!?p> 納蘭若瑾一步步走到冷修身前,拉下他遮臉的面巾,他瞳孔猛然一縮控制了身體的動作卻清晰的映出一個女子姣好的臉來。
她笑,眼中含著燈火卻不曾有人情:“世上之事,怎能以過往斷之,便是本宮前些日子還思量著如何殺了他,今日亦是不同往日的?!?p> “本宮比起這兩位不過爾爾的內(nèi)奸,更有助你的能力,你只需好好為本宮辦事,本宮必定不會虧待了你?!?p> 冷修心口有點顫,穿著黑烏烏的夜行衣,卻也不影響公子溫文爾雅的笑,如同往常般綿綿的嗓音:“公主此番盛情又是為何呢?”
“本宮便是喜歡掐了那些日日夜夜盼著我早些死的人,那點微末的希望?!?p> 她高高勾起的眼角,妝容精致的笑起來像只狐貍精,偏偏又讓人品出千萬般的狠辣來,果不其然,納蘭若瑾湊到冷修耳旁,道:“本宮......興許能幫你報仇?!?p> 她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不再理會他如何翻騰,看著左靈均道:“今夜,你們二人只能活一人,不過本宮不想讓你們自己選,本宮已替你們選好了?!?p> 冷修被影衛(wèi)領(lǐng)著往芝蘭宮送去,只覺冬日寒意入骨,他看過那個女人折磨人的手段,殺人誅心簡直爐火純青,這天牢一夜恐是生不如死,他如今意欲借她之勢免不了有朝一日便落得個不得好死,不過,只要大仇得報他亦不惜身家性命之說。
公主自天牢中走出時,禁軍已然到了換崗的時候,新來的禁軍遠遠的墜在一旁,執(zhí)錦眼見天色欲明,吐出口氣來,道:“呵,又是一場不死不休了?!?p> 納蘭若瑾臉色有些白,右手微微顫著,她自左靈均眼中看到的毀天滅地的絕望與不顧一切的神情,微妙的讓她憶起前世的幾人來,她眼角微有些紅,這世間情深之人到底緣淺,廝守之事亦為過眼云煙。
她吩咐道:“死了的那個扔去亂葬崗,活著的丟去問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