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百無循聲望去,只見來者身材矮小,形如瘦猴,面龐無肉,皺紋縱橫,宛若核桃,年紀大概五旬上下,身著一件墨綠春衫,在胸口處繡著一個大大的圖案,龍首虎身,挺胸引頸,作瞭望狀。
聽得出來,來者的語氣有些不善,蘇百無暗自納悶:“觀其容貌身法,此人必是司空捕風無疑,早些年我也曾見過他一面的,那時他老人家甚是和藹可親,言語也不似今日這般陰陽怪氣,冷淡輕薄,莫非……”
蘇百無疑心頓起,于是面無表情地說道:“原來是司空前輩,難怪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輕功,有勞前輩掛念了,卻不知司空前輩來此何意?”
來者干笑兩下,忽然“咦”了一聲,上下打量著皇甫厚德,皺眉問道:“你小子可是皇甫厚德?難道你小子不認得我老人家了么?還不快快上前施禮,真是越長越回旋了!”
要知蘇百無與皇甫厚德雖然年紀比他小得多,卻早已是威震江湖的成名人物,可他此際儼然以長輩自居,左一句蘇百無右一句皇甫厚德,口氣托大,神態(tài)倨傲,完全是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著實令人生厭。
皇甫厚德恍若未聞,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少頃忽道:“在下自然認得你,只可惜此司空非彼司空,六耳獼猴終究不是孫悟空,即使在下的膝蓋再厚,卻也不能不辨真假,見佛就拜!”
來者又干笑幾聲,目光有些閃爍不定,板起老臉斥道:“你小子胡說八道些什么!什么猴不猴空不空的,在說繞口令么?”
皇甫厚德仍是冷冷地看著他,緩緩說道:“昔年武林之中,有‘一魔二道三奇?zhèn)b’之說,在下有幸見過三奇?zhèn)b中的司空捕風前輩,對他老人家是極為敬重地,不過他老人家有一位同胞兄弟,名叫司空捉影,相貌與他老人家極為相似,然而品行卻如同天壤之別,是矣江湖有云:捕風捉影,輕功無敵;同胞兄弟,宛若云泥。司空捉影,在下說的對么?”
蘇百無暗道:“這就對了,難怪我覺得有些古怪,只因我與司空捕風只有一面之緣,而他又與司空捕風長得極其相似,自然便會認錯了……古人云:言為心聲,語為心境,行為心表,書為心畫,文如其人,以此看來,這個司空捉影絕非善類!哼哼,那句同胞兄弟,宛若云泥,絕非‘捕風捉影’之談,憑空捏造之論……啊呀不好!”他心里驀地一緊,猛然想到,“方才他說什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他必是已經(jīng)投靠了朝廷,奉命追拿我等,事成之后好向主子邀功領賞。司空捕風名列三奇?zhèn)b,武功在我之上,看這老兒的輕功足以與他兄長并駕齊驅,想必他倆的武功也是不相上下,這可真是棘手得很!”
大敵當前,蘇百無不敢有一絲松懈,一邊思索著脫身之計,一邊緊緊盯著司空捉影的一舉一動,以防他突然發(fā)難。
司空捉影被皇甫厚德揭了老底,卻似乎并不羞惱,臉上不紅不白的,仰天打個“哈哈”,皮笑肉不笑。
“不對不對,皇甫厚德,你說的不對,我老人家可不叫司空捉影……”
瞄了蘇百無一眼,他面露蒙娜麗莎之神秘微笑,接著說道:“我老人家叫司空嘲風,嘲笑的嘲,司空捕風的風……”
目光猶如冷箭一般,竟似帶著陰森的殺氣,蘇百無不禁心中一凜:“嘲風?嘲風……是了是了!據(jù)說龍生九子,九子不同,長子囚牛,龍首蛇身,性好音樂。次子睚眥
,豺身龍首,好勇喜斗。三子嘲風,龍首虎身,好險好望。老四蒲牢,龍首龍身,盤曲畏縮,其性好鳴。五子饕餮,龍首羊身,虎齒人爪,性最貪婪。六子赑屃,其形似龜,愛好負重。七子狴犴,其形似虎,渾身帶刺,威嚴好訟。八子負屃,龍首龍身,最喜碑文。子九鴟吻,其形如無尾蜥蜴,喜歡吞火。(再次聲明:關于龍之九子,說法不一,本文只是為了人物設定行文需要,望讀者切勿較真。)沒錯,這老兒胸前所繡圖案,正是嘲風的模樣!糟了糟了,看來還有八個沒來,今日恐怕兇多吉少了……”
抽出筆刀握在手里,暗運內力,蘇百無緩緩邁前一步,將方省吾擋在自己身后,只等司空捉影攤牌,殊死一搏。
方省吾年紀雖小,卻聰明機靈得很,此刻已感覺出氣氛有些不對,于是乖巧地站在那里,悄悄握緊拳頭,心想:“這個老頭真是令人討厭,而且似乎有些不懷好意,若是他與皇甫伯伯一言不合打將起來,師父肯定是要幫皇甫伯伯的,嘿嘿,我也瞅空打他幾拳……”
他畢竟是小孩心性,只道這些大人之間的爭斗和小孩子們的打架大概也差不了多少,管他什么以多欺少呢,先打贏再說。其不知江湖自有江湖的道義,武林自有武林的規(guī)矩,那些武林高手,尤其是宗師級的人物,哪一個不是自持身份愛惜羽毛,把名譽聲望看得比性命還重要?豈肯以多欺少授人口實,落個勝之不武的話柄,從而聲名受損,乃至在江湖中再也抬不起頭來。
哪知司空捉影絲毫沒有著急動手的意思,似乎自有成竹在胸,已將蘇百無視為待宰羔羊,仍是陰笑著對皇甫厚德說道:“皇甫厚德,既然你知道我的底細,不妨再說說看,我老人家為何改名叫司空嘲風?”
皇甫厚德冷哼一聲道:“司空捕風,司空嘲風,顧名思義,一看便知,定是你對自己的兄長有怨恨之心,嘲弄之意。然則你做出諸多不義之事,敗壞司空前輩的聲譽,難道就不問心有愧么?于心何安?居心何在?就不怕他老人家問罪于你么?”
“哈哈哈哈……”司空捉影突地爆出一串狂笑,整個臉龐似乎都已扭曲變形,顯得猙獰而丑陋,目光突然變得熾熱起來,仿佛在燃燒著一團烈火,交織著恐懼與憤怒的情感,“問罪于我?他問罪得還少嗎?若不是我老人家巧計逃脫,恐怕這一輩子都要囚困在他的手里了!到底是誰于心何安?”
瞳孔微縮,語氣又驟然變得冰冷,司空捉影緩緩說道:“他既不仁,便休怪我無義。自小到大,憑什么他處處壓制我?憑什么我要活在他的陰影之下?難道就因為我比他晚生幾年么?嘿嘿,我偏不聽他管,我偏要與他作對,我偏要敗壞他的名聲!而且我還要證明給他看,我比他強!”
他連發(fā)數(shù)問,自問自答,語氣平緩,語調低沉,透著陰森之意,竟似帶有一種說不出的恨意,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這……這,”皇甫厚德畢竟是忠厚樸實之人,聽司空捉影這么一說,似乎覺得他性情乖戻,行為不端,倒也事出有因,并非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俗話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么……想到這里,他心里突然一軟,竟莫名地有些同情司空捉影,態(tài)度不再像方才那樣冷淡,語氣也變得緩和了許多,“古人云長兄如父,又道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乃是做人之根本,無論如何,即便是司空前輩對你管教嚴厲,你違逆不聽也便罷了,可若是因此為惡,做出諸多不義之事,終究不該……”
蘇百無在一旁卻覺得又可氣又可笑,心道:“皇甫兄啊皇甫兄,你忒也憨厚了些,這廝分明是在巧言狡辯,厚顏無恥,不思己過卻遷罪于人,你怎的竟信了他的鬼話?”
“住口!”司空捉影沉聲喝道:“皇甫厚德,你小子是在教訓我老人家么?嘿嘿,可笑可笑,你自己的門人尚且管教不了,少給我裝模作樣了!”
眼珠轉了幾轉,他臉上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陰笑道:“啊哈……不對不對,我明白了……方才我老人家還納悶你小子怎么會在這呢,一定是東方恨青與你說了漢王殿下不惜重金,大力招攬江湖豪杰并加以重用之事,你小子為了五行門能揚威壯大,自然是不甘人后,早巴不得建功請賞呢,卻在這里假仁假義,怎么著?你小子想要搶功嗎?好好好,請請請!”
皇甫厚德冷冷道:“漢王殿下?原來東方師弟是受了你的蠱惑……”
“蠱惑?喂!皇甫厚德,”司空捉影叫道,“你小子真是不知好歹,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不好機會,我老人家本著共享共榮的好心好意,想讓各路英雄雨露均沾,怎么反倒成了蠱惑人心了?你小子莫非練功練傻了,成了土做泥塑的呆物,全無半點活泛的心竅!嘿嘿,看來這個五行門門主之位,還是由東方恨青來坐才對?!?p> “你……你!……我……我……”
便是個泥人,也有三分火氣,饒是皇甫涵養(yǎng)再好,此時也忍不住有了惱怒之意,只是他情難自禁之下,一時語塞,用手指著司空捉影,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什么你?你想怎樣?”司空捉影哂笑著,洋洋得意的樣子。
皇甫厚德更怒,驀地低喝一聲:“我今日便替司空前輩管教管你!”
話音方落,他扔下鋤頭,抬起右掌,挾著一股勁風,擊向司空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