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哈圖,你指的是冬月初二么?”博敦氣定神閑,微微冷笑。
牧忽陸怒道:“你這歹毒的小人,到底安了什么陰謀詭計,快說!否則我現(xiàn)在就宰了你!”
“哈哈哈哈……”阿爾哈圖狂笑道:“牧忽陸,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又能如何?只不過是我比你早走一步罷了,現(xiàn)在你在我眼里也不過是一個死人!”
牧忽陸怒極反笑,道:“好!我看你是煮熟的鴨子——嘴硬!你既然如此說,我偏偏要留你一條小命,倒要讓你看看你的奸計能不能得逞。只不過嘛……”
他一步跨上前去,口中說道:“現(xiàn)在我要試試到底是的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拳頭硬!”
猛地一拳擊出,迅猛無比地重重地捶在阿爾哈圖的腹部。拳頭裹挾著怒火,力道雄渾猛烈。阿爾哈圖只覺得五臟六腑猶如被一柄大錘擊碎了一般,整個腹腔變成了一只鐵鍋,被那股猛烈的怒火煮沸,翻滾炙熱,燙痛無比,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鮮血濺落在地,猶自帶著絲絲熱氣。
阿爾哈圖的雙臂被費揚塔琿和谷魯死死攥住,絲毫掙扎不得,只能痛苦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牧忽陸輕笑道:“怎么樣阿爾哈圖?滋味如何?”
幾滴鮮血灑在阿爾哈圖的胸前,慢慢濡濕潤開,像一朵嬌艷的小花。阿爾哈圖獰笑著,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扭曲,竟然看起來也像一種花——麻花!
“不怎么樣!牧忽陸,你這個孬種!”阿爾哈圖喘息著,“你的拳頭就像娘們兒的小手一樣,只配給我撓癢癢!”
“是么?”牧忽陸看了看自己的拳頭,臉上露出一副懷疑的表情,皺眉說道,“卻不知你身上還有哪個地方癢癢,我再給你撓撓?”
“打他,往死里打!”
“撓他!撓死他這個癟犢子玩意兒!”
…………
眾人喧囂起來,七嘴八舌地嚷著,群情激憤,義憤填膺:他媽了巴子的,這個王八犢子,不但侮辱了我們的智商,還侮辱了我們的身體!是可忍孰不可忍?……有的人甚至已經(jīng)開始擼胳膊挽袖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博敦擺擺手,示意眾人冷靜,忽然向阿爾哈圖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阿爾哈圖,你看外面的雪還在下嗎?”
阿爾哈圖一愣,不知道博敦問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博敦笑了笑,道:“無論雪下得多厚,到了春天,它自然就會融化,它所掩蓋的那些丑陋自然就會暴露出來,你說是也不是?”
“所以,阿爾哈圖……”他盯著阿爾哈圖的眼睛,繼續(xù)說道,“你說與不說,都無關(guān)緊要,就像那雪,只要春天到了,它便再也掩蓋不了污穢與丑陋。”
阿爾哈圖冷笑道:“可惜現(xiàn)在是冬天,只怕你們已經(jīng)等不到春天了?!?p> 博敦扭頭望向窗外,窗外白雪皚皚,松濤嗚咽,隱隱夾雜著幾聲低沉悠長的狼嚎,如泣如訴,如悲如怨。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
博敦喃喃自語,忽然嘆了口氣,“阿爾哈圖,我知道你心里面一直對牧篤里不服氣,從小你就一直是爭強(qiáng)好勝,對自己沒有做酋長之事始終耿耿于懷,可是你可知道,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似你這般品性,即便是做了酋長,也是德不配位,必定不會長久的?!?p> 阿爾哈圖不停地冷笑,道:“博敦,你說的不錯,我阿爾哈圖確實是不服牧篤里,我哪點比不上他了?怪只怪老酋長瞎了眼,看重了這么一個軟貨!什么叫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在我阿爾哈圖心里,只知道有能者居之,有德無能,到頭來只會為他人做嫁衣裳罷了!要知沒有我阿爾哈圖,沒有你博敦,僅靠牧篤里一人,豈能創(chuàng)下我們訥殷族今天的大好局面?可是,現(xiàn)在這大好局面卻眼見得要被牧篤里生生葬送了,你叫我如何心甘?你叫我如何真心佩服他牧篤里?”
“所以你就勾結(jié)蒙古人,想借他人之手除掉牧篤里,然后再扶你做酋長,是么?”
“不錯,事已至此,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阿魯臺早已許下承諾幫我奪回酋長之位……”
“奪回?”牧忽陸截道,“難道你自己認(rèn)為那酋長之位本應(yīng)該屬于你的么?哈哈哈哈,莫非你是看見漂亮姑娘上花轎,心里想著新郎就是我么?簡直是可笑之至,可笑之至!”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打得這個比喻實在是妙不可言,簡直要笑出了眼淚,引逗得其他人也跟著哄笑起來。
阿爾哈圖怒道:“牧忽陸,憑你也配與我這樣講話!我做不得酋長,難道你便做得嗎?嘿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你何止是覬覦那酋長之位,恐怕牧篤里留下的你都想全盤接手吧?”
他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噶盧黛,也突然大笑道:“此時此刻,我倒也想起一句俗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哈哈哈哈,簡直是可笑之至,可笑之至……”
阿爾哈圖模仿著牧忽陸的語氣,竟然惟妙惟肖,得意得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牧忽陸一下子變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王八羔子,竟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打掉你的牙!”
說著,他一拳搗出,直擊阿爾哈圖的面門。這一拳的力道更甚于方才那拳,拳頭未到,拳風(fēng)已至。
阿爾哈圖本被費揚塔琿和谷魯兩人攥住,自然躲閃不便,只能迅速地將臉一偏,堪堪缷去幾分力道。這樣一來,他的牙雖然沒被打掉,鼻子嘴角卻早被打開了花,鼻塌唇綻,鮮血直流,有點慘不忍睹。
噶盧黛突然臉上一紅,大聲斥道:“阿爾哈圖,你……你胡說些什么!難道你竟……竟是瘋了不成?”
阿爾哈圖猛然狂笑道:“我瘋了不成?恐怕有人想你想瘋了!哈哈哈哈,可惜人家卻半眼也瞧不上他!如今被我戳到了痛處,惱羞成怒啦……”
牧忽陸心知他的話語所指,怒火更熾,喝道:“阿爾哈圖,看來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若求速死,我索性便成全你!”
“嗖”地掣出一把牛耳尖刀,寒光閃閃,便要向他的胸口扎去。
“且慢!”博敦眼疾手快,左臂倏地抬起,將牧忽陸的胳膊向外一格,尖刀便偏出三寸,扎在了阿爾哈圖的肋部。
拔出尖刀,一股鮮血緩緩涌出,牧忽陸向博敦冷聲問道:“你為何攔我?”
博敦眉頭微皺,溫言說道:“阿爾哈圖雖然罪不可赦,但你卻不能現(xiàn)在就殺了他,否則難免要在不明就里的族人口中落下話柄,你莫要忘了,支持阿爾哈圖的族人也有不少的,若要服眾,須得在祭祀牧篤里之日,當(dāng)著全體族人的面,把事情說清楚,讓他認(rèn)罪服誅,再用他的血來祭奠牧篤里的在天之靈,這樣才能令族人心服口服,衷心擁護(hù)我們的所作所為。”
“對對對,博敦說的對……”
“用他的血來祭奠牧篤里……”
“把他千刀萬剮,每個族人都分上一塊,嘗嘗他的肉到底是香是臭……”
眾人紛紛附和著,霎時間已想出十幾種人肉的吃法。
牧忽陸收起尖刀,恨恨說道:“那便再留他三天小命!”
他瞪著阿爾哈圖,厲聲喝道:“若再胡說,便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喂狗!”
阿爾哈圖竟似全然聽不見他的話,全然不覺得身體疼痛,全然不懼地蔑視了他一眼,嘿然冷笑道:“牧忽陸,在我阿爾哈圖的眼里,你只不過是跟在牧篤里屁股后面的一條狗罷了,嘿嘿,只怕我這條舌頭會噎著你的喉嚨。”
不再看牧忽陸,阿爾哈圖癡癡地望著噶盧黛,目光中充滿了深情與痛苦,癡癡說道:“噶盧黛,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么?你我自幼青梅竹馬,在我心里,你就是一只驕傲的鳳凰,艷麗無比,令人高不可攀,所以我發(fā)誓,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只有我阿爾哈圖才配得上你……”
噶盧黛臉色更紅,又羞又氣,心中卻忽然有些悲憐,截口說道:“阿爾哈圖,你……你若是條漢子,就不該說出這等沒羞沒臊的話來的,更不該害死牧篤里,你要知道,我們一直是拿你當(dāng)作親兄弟一般看待的?!?p> “兄弟……兄弟……”阿爾哈圖苦笑道,“酋長他做了,媳婦兒他娶了,難道我一輩子就只能活在他的陰影里么?”
猛吸一口氣,他突然嘶聲吼道:“蒼天無眼,豎子成名!博敦,你我也是自**好,你若似對牧篤里那般對我,咱倆兄弟又何愁大事不成?!”
博敦苦笑道:“阿爾哈圖,你口口聲聲所說大事可成,在我眼里卻是癡心妄想,若是依你而行,非但是不自量力,搞不好還會給我們女真人帶來滅頂之災(zāi)。且不說大明王朝這個龐然大物惹乎不得,就是韃靼、朵顏三衛(wèi)、瓦剌這三個蒙古韃子,哪個不是虎狼之輩,哪個不是對我們女真人的地盤覬覦已久,垂涎三尺?”
他嘆了口氣,凝聲說道:“牧篤里主張與阿哈出聯(lián)合,正是想要我們女真人團(tuán)結(jié)起來,兵合一處,將打一家,共同抵御外敵,而你卻為了一己之私勾結(jié)阿魯臺,豈非正是引狼入室?阿魯臺本就蓄意破壞我們女真八部聯(lián)盟,而你卻反對牧篤里的主張,豈非正中阿魯臺的下懷?你阿爾哈圖聰明一世,怎么卻看不透此中利害呢?”
阿爾哈圖哂然笑道:“博敦呀博敦,怪不得你和牧篤里是一丘之貉,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都知你智謀百出,卻不知你也是那膽小之徒,與牧篤里一般的沒有志氣!漢人有句話說: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fù),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想我關(guān)東大地,草木豐茂,沃野千里,有良田萬頃,戰(zhàn)馬萬匹,我女真男兒個個英雄,驍勇善戰(zhàn),安則屯田牧馬,戰(zhàn)則鐵騎即出,更有山海關(guān)扼住咽喉要道,進(jìn)則逐鹿中原,退則割據(jù)一方。方今之勢,大明江山易主,帝位不穩(wěn),時局勢必動蕩不安,自然無睱東顧;韃靼和瓦剌互相征殺,曠日持久,必然耗費巨大,實力大傷,朵顏三衛(wèi)乃是投機(jī)鉆營之輩,不足為慮。所以現(xiàn)在正是我女真族順勢崛起之良機(jī),鴨綠江、珠舍里部惟我訥殷部馬首是瞻,假以時日,我等一舉征服胡里改和斡朵里等部,伺機(jī)而動,成就一番皇圖霸業(yè),那是何等的風(fēng)光,那是何等的榮耀!或者退而求其次,也仿效那漢人的三國時期,形成鼎足之勢,何必臣服于他人,奴顏婢膝,仰人鼻息?到那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生殺予奪,皆在我手,大好江山,予取予求……”
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興奮,情緒漸漸飽滿鼓漲,兩眼發(fā)出熾烈的光,竟似有些癡狂了。
牧忽陸突然冷笑道:“可惜啊可惜,你現(xiàn)在的小命卻握在別人手中,任由別人予取予求了!”
阿爾哈圖神色一黯,隨即狂笑道:“豎子不足與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牧篤里鼠目寸光,死不足惜,只恨我阿爾哈圖壯志未酬,死不瞑目!蒼天負(fù)我,夫復(fù)何言!蒼天負(fù)我,夫復(fù)何言!”
他喊得聲嘶力竭,卻頗有幾分悲壯,倒令有些人同情起來,暗中嘆道:“阿爾哈圖雖說是心腸歹毒了些,倒也不失是條漢子,若如他所說,好像我們女真人也未嘗不見得前途遠(yuǎn)大,可惜……哎……誰知道呢……”
博敦嘆了口氣,道:“阿爾哈圖,你一心想要貪天之功,卻沒有自知之明,既然你執(zhí)迷不悟,我也無話可說了。念在往日情份上,我等會給你留個全尸。費揚塔琿,谷魯,你倆把他押進(jìn)地牢,好生對待他,不過卻要務(wù)必看緊,知道么?”
“嗻!”費揚塔琿和谷魯齊聲應(yīng)道,押著阿爾哈圖去了。
博敦和牧忽陸交換了一下眼神,點點頭,沖著眾人朗聲說道:“有勞眾位辛苦,夜已將深,大家都散了吧?!?p> 眾人聽了,依言而行,一邊議論著,一邊走出了屋子。
噶盧黛站起身,向博敦深施一福,斂容謝道:“博敦,多虧了你……”
話未說完,突聽外面有人高聲叫道:“啊呀,這怎么有個死人?”
緊接著又有人叫道:“嗬!是兩個,快看看他們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