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見……你認識我?”重霄問。
“當我們在同一個時間點時,我們就可以交流,我倒是剛認識你,重霄,沒想到你們之中,竟有人能走到這一步?!蹦巧倌甑馈?p> “你也是神嗎?”
“呵呵,神?就你?你是可以像我一樣,在時間長河中徜徉,但要稱神,你還不配?!?p> 少年確有資格說這種話。
第一眼看到他時,重霄就可以確定,這是一個他窮極一生也無法觸及的對手。
“剛認識我,是什么意思?”
“就在剛剛,我溯時間而上,見證了你的人生。”
什么意思?
重霄停住時間,發(fā)現(xiàn)少年也同受影響,他又讓時間流動,問道:“操控時間流動時,只有自己不受影響嗎?”
“沒錯,我一直以為你挺聰明的,怎么連這也想不通?如果不是這樣,那整條時間線不是混亂不堪了?”少年語氣中帶著一種理所應當?shù)妮p蔑,根本沒把重霄放在眼里。
重霄現(xiàn)在只想搞清楚少年的來歷和目的,而這一切可以用時間之力找到答案,他便追蹤著少年,溯流而上,穿越了無盡歲月,方才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他回到現(xiàn)在,眼中已無迷茫,心境也蒼老了許多。
“看來你也已經(jīng)認識我了?!鄙倌?,不,應該叫九心,這么說道。
重霄看著九心,淡淡道:“我能理解你對這個世界的失望,或許,如果我是你,也會這么做,但你我畢竟不同。
“你生來就凌駕眾生,不死不滅,隨手便能創(chuàng)造、毀滅生命,對這些事情,自然無所謂。
“但是現(xiàn)在,你毀掉的是我的故鄉(xiāng),作為生于其間的人,我無法認同這種做法。”
九心輕笑:“不想你看到了這么多,還是沒點長進,就算我不出手,你的故鄉(xiāng)也會被踏平,族人也未必能活,更何況……”
他高傲地昂起頭:“元界是我一手創(chuàng)造的,五界之人都是我的后裔,包括你也是,血齒者,若不是覺醒了我傳下去的一部分血脈,你怎能有此成就?我對我的作品不滿意,毀就毀了,需你多嘴?”
“當你賦予我們思想時,我們便已不再是簡單的作品?!?p> “哼,我賦予了你們思想,你們卻只會互相殘殺。我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三百年前第一次死氣爆發(fā)時我給了你們生命之種,結(jié)果呢?你們就只會為了爭奪寶物殺來殺去!
“你去看看另一個神,她做出來的東西就沒這么多破事,哼,你們這些殘次品,最終也只能自取滅亡,就該回爐重造!
“等著吧,等我把這里改造完,就先去把剩下三界砸了,然后慢慢改造?!?p> 那得不知道多少年后了,重霄不確定到那時候他還在不在,遙遠未來的事對他并無意義,但是,他不覺得該就此結(jié)束。
“你改造這里,還需多長時間?”
“以你們的算法,三萬多年吧?!?p> “那若只改造已滅的三界,需要多長時間?”
“區(qū)區(qū)十萬年而已,短壽如你,對十萬年有概念嗎?”九心道,“別想了,讓你們多活了百來年只是我的失誤罷了,只要有機會,我不可能容許廢作多存在一秒,對了,你對一秒還有概念嗎?”
“既然還有三萬年,何必現(xiàn)在就下決定?”
“你希望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沒錯,讓我證明,我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哈哈哈哈哈——”九心狂笑不止,許久才罷,“真是荒唐,可笑!你知道你還剩多長時間嗎?你沒看到前幾代血齒者一百歲后的模樣嗎?
“不不不,你應該活不過百歲,你的肉身強度遠趕不上神魂強度,恐怕得打個折,五十年就死了吧?”
重霄并不因此慌亂,他很平靜地道:“我知道,說實話,我也不確信人會不會變好,但我殺不了你,便只能在這個地方,證明你是錯的?!?p> “即便評判標準由我而定?呵,可憐?!?p> “因為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家伙?!?p> 一個死不了的,在無盡歲月中掙扎的家伙。
“很好,我一開始還覺得你與李堯星不過一丘之貉,現(xiàn)在看看,你倒比他強些。我會時時關(guān)注你們,看看你在這短短的幾十年里,能對世界做些什么?”
重霄沒再多言,回了靈界,降落到臨仙城。
他們兩人對話時時間也是靜止的,因此現(xiàn)在一切都沒變化。
只是對他來說,這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周邊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他想找回曾經(jīng)的那種感覺,于是封存了一部分無用的記憶,回到自己出生那天,跟隨著曾經(jīng)的自己,重新活了一遍。
一直到飛升塔坍塌前,他讓時間緩緩推進,看見東海域的炮彈落下,直擊毫無防護的塔頂,哥哥連反應都來不及,便已成了碎片。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一次又一次,然后他回到進城前的時刻,想要回到那時的身體中,卻行不通。
他從自己的身體中穿了過去,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不甘,不甘地發(fā)出無人聽得見的怒吼,時間不斷前行,到了“現(xiàn)在”,他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身體中。
空中仍是止不住的轟鳴聲,聽得人煩躁不安。
重霄不愿壓抑自己的憤怒,他怒吼一聲,使出法天象地,化成了高達百丈的巨人。
與李堯星不同,他身后沒有翅膀,只有六根長長的矛狀骨刺,分列兩邊,最顯眼的是他那兩只幾乎垂到地面的紅色巨爪,僅看一眼,便讓人覺膽戰(zhàn)心驚。
兩腳也是巨爪模樣,充滿了野性,頭顱同樣猙獰,獠牙尖利。
眾人還未從震撼中緩過來,重霄又閃現(xiàn)到了海上,以不符合他這龐然身軀的速度,抓住了一艘天船,捏碎擲了出去,轉(zhuǎn)眼間便擊潰了半個艦隊。
到這樣他還嫌不夠,六根骨矛緊接著從他背后飛出,將幸存船只一一刺透,不留一絲余地。
他仰天大吼,釋放出自己的怒氣,聞者無不戰(zhàn)戰(zhàn)遠遁。
許久,他才停下,天地一片寧靜,所有的戰(zhàn)斗都停止了。
岸上,離他極遙遠處,人們站在那,看著他,一個個臉上都有著藏不住的恐懼。
只有一人除外,她平靜的看著他,從人群中脫出,緩緩向他靠近。
他收了法天象地,變回本來的模樣,與風菁會合,緊緊相擁。
離遠寰跟著重霄一起回了奎州城,他們聊了一路,重霄把一切都告訴了他,還有風菁。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回到府邸,離遠寰問他,房內(nèi)只剩下他們?nèi)?,“你在臨仙城把東海域殺得片甲不留,不是應了九心的話嗎?”
“那是必須要做的事。”重霄回答,“我必須讓世人,不敢違逆我?!?p>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成為這個世界的神,就從這里開始,我需要你的幫忙?!?p> 離遠寰是樂意做此事的,他問道:“我該怎么做?”
“在商國為我宣傳,無論什么手段,總之,讓我成為他們的信仰,讓他們把我的話奉為圭臬?!?p> 若是別人說出這種話,離遠寰必然會懷疑他有野心,但重霄不一樣,他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的,愿意相信的人。
“竟然讓我去洗腦嗎?”他笑道,“啊,我本來還想當個清閑皇帝的?!?p> “還有呢?”風菁問。
經(jīng)臨仙城一役后,重霄毫無疑問的成為了世界的中心,他的一個噴嚏都足以在三界掀起波瀾,她擔心重霄操之過急,反噬其身。
“我會讓奎州城徹底獨立,并推行新法,讓此地成為三界表率;我會培養(yǎng)起一批忠誠的信徒,不像天怒團那樣招人恨的隊伍,讓他們?nèi)嵤┪业挠媱?;我會編撰史書,寫下該記之事,讓人以史為鑒;我……等時機成熟,會去找蘭語,她可以活上千載萬載,可以繼承我的意志,把計劃進行下去?!?p> “你打算,也把自己獻祭嗎?”風菁又問,心里更加不安。
“不,人祭之法缺陷太大,折損了我太多壽元,蘭語雖然有生命之種,但不清楚能不能扛得住那種消耗,為求保險,我不會這么做,何況她自己天賦異稟,壽數(shù)綿長,假以時日,也能修煉成神,不需要拔苗助長?!?p> “重霄,你老實說,你還能活多久?”離遠寰表情嚴肅。
重霄看了看風菁,微微嘆氣:“大概,三十年不到?!?p> 他不敢再看風菁的表情,輕聲道:“畢竟逆天而為,現(xiàn)在還活著已經(jīng)很好了。”
“生命之種不是應該能續(xù)命的嗎?等蘭語生下孩子……”
“這不是這么簡單就能解決的問題,這是天道規(guī)則,生命之種對我無效的?!?p> 離遠寰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又與他爭論了許久,一開始還提出一些看似有用的方法,但一一被重霄駁回后,便說得越發(fā)不靠譜了,倒像是在無理取鬧,最后,他沒話好說,眼淚盈眶,黯然離開了。
偌大的廳內(nèi),只剩重霄和風菁兩人。
“還有辦法的,是嗎?”風菁問他,期盼著能有轉(zhuǎn)機。
“沒有了?!弊源_定關(guān)系后,他第一次對風菁說謊。
如果他自廢修為,也許還能活下去,但大腦肯定也會受到?jīng)_擊,輕則失憶,重則癡呆,無論哪種情況,都不如現(xiàn)在這樣痛快。
三萬年很長,而三十年很短,不過前者的千分之一,雖然重霄有無限的時間去思考,但要把影響擴大到后世,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擁有生命之種的蘭語也未必能活過萬年。
僅僅憑他這一代,怎么可能在三萬年后創(chuàng)造一個讓九心滿意的世界?
他當時那么說,只是不滿九心對他們的態(tài)度,想證明他是錯的。
在史書上,除去那個被人圍攻而死的血齒者外,其他幾代都是在臨近百歲時歸隱,匿了行蹤。
他本以為這是巧合,只是絕頂高手的一種選擇,但當他掌握了時間之力,去親眼見證了他們的人生后,才明白,歸隱實為迫不得已。
與他們一樣,他也不愿意變成一個誰都不認的瘋子,與其黯然退場,不如用剩下的三十年,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所有人的記憶里,越久越好。
他看著風菁,眼中滿是歉意:“對不起?!?p> 他伸出手,想要抱她,卻被她推開。
“什么對不起?”淚水突然決堤,劃過她的臉頰,“風濂、云霂,接下來又是你,為什么你們都要離開?你不是說過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就一直陪著我嗎?你走之后,剩下的一百多年讓我怎么過?”
重霄低下頭,沒有回答她,他沒法回答,當初是風菁讓他重拾了對活下去的渴望,他欠她的。
風菁抱住他,放聲大哭。
“為什么非得是你?”她嘴上喃喃低語。
重霄能做的,也只有把她緊緊摟在懷里,撫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