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要處理后院的事了,晉國也就將再次迎來自己的春天。但是,在這之前,晉國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差點讓如日中天的趙氏一族被團滅。
這件事還要從一個人說起,屠岸賈,晉國大夫,曾經(jīng)受寵于晉靈公,威風(fēng)一時。
我們都知道,晉靈公被趙盾的堂弟趙穿捶死后,趙盾才把晉成公安排回來的。之后,趙盾就一直權(quán)傾朝野,于是這就讓原本受寵于晉靈公的屠岸賈開始了一段灰暗的人生時光,而在這段灰暗的人生里,屠岸賈就時常思念晉靈公對自己的恩寵。于是,一顆復(fù)仇的種子就在屠岸賈的心里瘋狂的成長起來了。
時過境遷,到晉景公時,屠岸賈又重新受寵,而隨著趙盾的死,趙氏一族的勢力卻被大大的削弱,這讓屠岸賈看到了復(fù)仇的機會。
晉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于是屠岸賈召集晉國諸將說:“當年趙穿弒殺晉靈公,趙盾雖然沒有參與,但是事后庇護趙穿,這樣的罪行不可謂不大。趙氏以臣弒君,現(xiàn)在卻依舊立于晉國朝堂之上,如此有罪之人,如果不誅殺,將來還如何懲戒罪惡之人。”
屠岸賈是激動的,他肯定是得到了支持的,但是,支持他的人群當中,肯定不包括韓厥。
韓氏一族在晉國曾家道中落,一度淪為趙氏的家臣,后來在趙盾的提攜下,韓氏一族才慢慢有了起色,這一點韓厥心里是有數(shù)的。
所以,當他聽完屠岸賈的演講后,立馬就來到了趙朔處,并告知他,趕緊逃命。然而,趙朔不想做逃亡之人,所以,他對韓厥講:“你一定可以讓趙氏的香火不至于斷絕,我死而無憾?!?p> 趙朔求死,韓厥沒有辦法,但他至少沒有參與屠岸賈的行動。
不過,韓厥來不來沒有關(guān)系,屠岸賈少他一個不少,照樣率兵于下宮殺死趙朔。與趙朔一同被殺的還有趙同、趙括、趙嬰齊,也就是說,趙氏一族在晉國有點地位的,都被殺了,簡稱滅族。
趙氏歷經(jīng)大難,但有一個人卻逃過了一劫,趙朔的老婆趙莊姬。她是晉景公的姐姐,因為挺著個大肚子躲進了晉景公的宮殿。
趙氏慘遭滅門,接下來趙朔的兩個門客就開始登場了。其中一個叫公孫杵臼的就對另一個叫程嬰的說:“你怎么不跟隨主家去死?”
都是門客,這問得有點奇怪,咋不問自己。
但程嬰沒有想太多,于是回答:“夫人正懷著孕,如果僥幸生下個男孩,我一定奉養(yǎng)他,如果不幸生下個女孩,再死也不遲?!?p> 程嬰是有遠見的,既然夫人肚子里還有一個,如果能生個男孩,這就代表趙氏并沒有全滅。那么作為門客的我們是不是該繼續(xù)輔佐這個孩子,以光大趙氏啊。
時間稍過,趙莊姬果然生下了個男孩,然而,很快便被屠岸賈知道。于是,果斷派人到宮中來搜查。為了面對搜查,趙莊姬把這個男孩藏在自己的裙子下面,并向上天祈禱:趙氏如果真要被滅族,就讓他哭出聲音,如果不被滅族,就讓他不發(fā)出聲音。
果然,這名男嬰躲在趙莊姬的裙子下安靜的面對屠岸賈的搜查,一無所獲的屠岸賈只能退去。
躲過了一次搜查就代表著安全了嗎?程嬰不這么認為,于是他問公孫杵臼:“今天沒有搜查到,下次肯定還會再來的,怎么辦?”
而公孫杵臼反問程嬰:“扶持這個孤兒與去死哪一個更難?”
程嬰答:“死容易,扶持這個孤兒難?!?p> 于是,公孫杵臼對程嬰講:“趙氏先君待你不薄,你就勉為其難去做那件更難的事吧,而我就去做那件容易的事?!?p> 公孫杵臼是什么意思,程嬰是明白的,他們的這段對話也就是他們商量的對策。
于是,我們看到了接下來的一幕:這倆家伙不知道到哪去偷了個嬰兒,然后給他穿上趙氏孤兒的衣服,就躲到山里面去了。稍后,程嬰又從山里面出來了,找到了屠岸賈并對他講:“我程嬰沒什么出息,不想撫養(yǎng)趙氏孤兒,你要是能給我很多錢,我就告訴你趙氏孤兒藏在哪里。”
屠岸賈一聽,喲嚯,還有意外收獲,錢嘛,小事,給你就是了。
隨即,程嬰就帶著屠岸賈來到了公孫杵臼這里,這可把公孫杵臼嚇了一跳,看著和屠岸賈站在一起的程嬰,公孫杵臼不免破口大罵:“程嬰你這個王八蛋,下宮之難的時候你不能隨主家去死,后來還跟我謀劃撫養(yǎng)趙氏孤兒,現(xiàn)在又來出賣我,這是為何,就算你不能撫養(yǎng),也不至于出賣吧!”
公孫杵臼很氣憤,但戲一定要演足一點,于是,他抱著那嬰兒痛哭并大喊:“蒼天吶,趙氏有何罪?。俊?p> 隨后,又向屠岸賈請求:“這個孤兒請讓他活下去吧,今天殺了我杵臼就是了?!蓖腊顿Z想干嘛,眾所周知,你公孫杵臼死不死沒關(guān)系,但這個嬰兒一定要死。
屠岸賈理都不想理公孫杵臼,一把把嬰兒搶了過來,隨后,便了決了他。
完了嗎?就這樣完了嗎?不是的,起碼程嬰知道,那個男嬰還活著。于是,從屠岸賈這里拿到錢后,程嬰就帶著那個真正的趙氏孤兒銷聲匿跡于山林之中。
時間一過十五年,晉景公生病臥床,隨即,找人占卜,得卦象:大業(yè)之后不遂者為祟。大業(yè),也就是趙衰的祖先,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大業(yè)的后代過得不順利,因此作祟。
喲嚯?不是都死了嗎,怎么還有后代,趕緊把韓厥叫過來問一下。
于是韓厥如實回答,晉景公停頓片刻,想起了趙氏于晉國的功勞,便與韓厥商議復(fù)立趙氏。
隨后,在韓厥的安排下,趙氏孤兒來到了晉景公的宮殿,晉景公便召見晉國眾將。在程嬰的引領(lǐng)下,趙氏孤兒一一拜見晉國眾卿。
自此,趙氏復(fù)立,趙氏孤兒名趙武。之后,程嬰與趙武便圍攻屠岸賈,族滅之。
故事以悲劇開始,但結(jié)尾至少是喜劇的,這一點很符合觀眾的心理預(yù)期,這說明,這至少是一個成功的故事。
以上故事內(nèi)容見載于司馬遷的《史記·卷四十三·趙世家第十三》。
司馬遷江湖人稱太史公,譽稱史圣,其在中國史學(xué)界的地位是超級泰斗級別的。《史記》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蔽痪佣迨分祝涞匚灰嗍侵粮邿o上的。
也就是說,司馬遷和他的《史記》就是中國歷史界權(quán)威的代表,毋庸置疑的。
然而,但是。
關(guān)于趙氏孤兒這段內(nèi)容,歷來學(xué)者們的態(tài)度都是比較統(tǒng)一的,評價也是一致的,他們給出的評論只有兩個字:假的(確實,漏洞太多了)。
大家為什么要懷疑司馬遷,根據(jù)是什么,真相到底又是什么,我們可以來看一下關(guān)于趙氏之難的另一個版本。
《左傳》在史學(xué)界的地位可能沒有《史記》高,但是他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并且,在關(guān)于春秋歷史的記載問題上,《左傳》還有一個《史記》沒有的優(yōu)勢?!蹲髠鳌返淖髡咦笄鹈鳛榇呵锬┢谌?,而司馬遷是西漢中前期人,按時間推算,左丘明應(yīng)該比司馬遷大三百歲左右。
也就是說,左丘明的生活更接近于春秋時期。
時間上靠得越近,真相和細節(jié)便也了解的更多,很可能就是爺爺告訴孫子的,只經(jīng)過一口傳說。而到了司馬遷這里,可能就是爺爺傳給孫子,孫子又給孫子,孫子再給孫子,傳了好幾口了。
我們都知道,一件事情當它被傳了幾個人的嘴巴時,事情的本質(zhì)往往是模糊的,這就是《左傳》之于《史記》在春秋歷史記載上的優(yōu)勢。
廢話不多說,我們來看一下《左傳》記載了什么。
成公四年,晉趙嬰通于趙莊姬。
成公五年,春,原、屏放諸齊。嬰曰:“我在,故欒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憂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弗聽。嬰夢天使謂己:“祭余,余福女?!笔箚栔T士貞伯,貞伯曰:“不識也”既而告其人曰:“神福仁而禍淫,淫而無罰,福也,祭,其得亡乎?”祭之,之明日而亡。
成公八年,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譖之于晉侯,曰:“原、屏將為亂?!睓?、郤為證。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于晉侯曰:“成季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后,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shù)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吨軙吩唬翰桓椅牿姽选K悦鞯乱??!蹦肆⑽?,而反其田焉。
我知道大家不喜歡看文言文,通假字多,又拗口,句子還不通順,古人表達和形容的方式又不同,讓我們很難體會他的意思。但是,我還是把這話直接拿出來了,這么做的目的我只是想告訴大家:原話就是這樣的,我可沒亂改。
這里的成公是指魯成公,魯成公四年對應(yīng)的是晉景公十三年(公元前587年),五年就是晉景公十四年(公元前586年),八年就是晉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年)。這里的趙嬰就是趙嬰齊,邲之戰(zhàn)出場過的。而原、屏指的就是趙同和趙括,因為分別受封地于原地和屏地,所以就這么記了。
內(nèi)容大概就是說,晉景公十三年的時候,趙嬰齊和趙莊姬通奸。
而晉景公十四年的時候,趙同和趙括就把趙嬰齊流放到齊國去了,趙嬰齊雖然不愿意走,但還是被趙同和趙括強行流放。
到了晉景公十七年的時候,趙莊姬因為情人趙嬰齊被流放的緣故,就跑到他的弟弟晉景公那里去告狀說:“趙同和趙括要造反?!?p> 而此時,欒氏和郤氏的人趕緊站了出來為趙莊姬作證,并表示,她說得對。
到了六月份的時候,晉景公就派兵討伐趙同和趙括,而趙莊姬則帶著兒子趙武寄住在晉景公的宮殿里。
滅了趙同和趙括后,晉景公就把趙氏的田地分給了晉國公室的祁奚。而此時韓厥就站出來了,他對晉景公講了關(guān)于趙衰和趙盾于晉國的功勞,希望晉景公把趙氏的田地還給他。聽完韓厥的話后,晉景公照做了,就這樣趙武被立為趙氏的繼承人。
《左傳》講故事從來都是很簡單的,它只用寥寥數(shù)百個字,便把晉國的趙氏之難娓娓說清?!妒酚洝泛汀蹲髠鳌吠瑸槭窌拮鳎鼈冊谟涊d同一時期的事件和人物時,絕大部分都是完全吻合的,但是在關(guān)于趙氏孤兒的這段歷史上,卻產(chǎn)生了巨大的偏差,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們來分析一下。
寫史書有兩個無法回避的原則,第一,歷史的大事件,第二,歷史的走向。
在這一點上,司馬遷和左丘明還是有共鳴的。
趙氏之難對晉國和未來的趙國來講都是大事件,這是一件無法被抹除的事實,因為它關(guān)系著歷史的走向。誰都知道,后來的三家分晉,而其中的趙國就是趙武的后裔。如果沒有這件事,就沒有趙武,沒有趙武就沒有未來的趙國,沒有趙國,戰(zhàn)國的歷史就不叫歷史,如果一個史學(xué)家試圖抹去趙國于戰(zhàn)國的歷史時,他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過,事實雖然無法被抹除,但事實的起因和經(jīng)過卻是可以被改寫的,這也就是《史記》和《左傳》大不相同的原因。
首先,我們來盤點一下,《史記》和《左傳》在這件事上有哪些地方相同和不相同。先說相同點,其實整件事中真正相同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趙武復(fù)立。
雖然說趙同、趙括被殺也是一個相同點,但是由于被殺的時間沒有統(tǒng)一,所以,我暫且把他論為不同點,而正真的不同點那就更多了。
第一,事件的起因。司馬遷說是屠岸賈為了給晉靈公報仇,而左丘明則說是因為趙莊姬跟趙嬰齊通奸在晉景公面前誣告趙同和趙括。
第二,事件的時間。司馬遷說是從晉景公三年趙氏被滅到晉景公十七年趙武復(fù)立,橫跨足足十四年,而左丘明只是在晉景公十三年趙莊姬跟趙嬰通奸做了鋪墊,真正對趙氏發(fā)動滅族行動的是在晉景公十七年,趙武復(fù)立也是同一年。
第三,事件的人物,司馬遷記載下被屠岸賈殺死的,連名帶姓的有趙朔、趙同、趙括和趙嬰齊四個人,而左丘明只寫趙同和趙括被晉景公殺。
關(guān)于以上幾點,我們可以分析一下。
屠岸賈為晉靈公報仇,真的有可能嗎?我們先打個疑問號。
當時晉國的軍政大權(quán)都被郤氏、先氏、胥氏、欒氏、韓氏、荀氏、魏氏、士氏、趙氏幾大家族把持著,而屠岸賈顯然不屬于這幾大家族的人。
在公室都要權(quán)衡幾大家族權(quán)力的晉國,一個既不屬于晉國公室又不屬于幾大家族的屠岸賈有那個能力召集晉國“諸將”對趙氏發(fā)起滅族行動嗎?
并且,司馬遷所說的“諸將”指的又是誰?晉景公三年,中軍將荀林父?中軍佐先榖?上軍將士會?還是上軍佐郤克?或者下軍佐欒書?
首先,荀林父雖然忠厚老實,呆滯木訥,但是身為中軍將的他,集晉國軍政大權(quán)于一身,除了晉景公,應(yīng)該沒有人可以召集他。
還有,先榖連中軍將的命令都不聽,后來連晉景公都反,他應(yīng)該也不會聽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屠岸賈的。
士會老謀深算,并且他是趙盾迎回來而一手提拔的,他完全沒有理由去屠殺趙氏。
郤克我們都知道,他可是趙氏的老伙伴了。
至于欒書,他還很年輕,還是下軍佐,沒多大權(quán)力,并且還是下軍將趙朔的副手,他應(yīng)該也是沒有這個可能的。
據(jù)此推算,很顯然,屠岸賈能召集諸將滅趙的可能性極低。
但是,司馬遷既然這么寫了,所以,姑且我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不過,我們還是有一個疑問,有這個必要嗎?
大家都知道,晉景公是晉成公的兒子,而晉成公是晉文公的兒子。也就是說,晉景公跟晉靈公雖然是堂兄弟,但是已經(jīng)不屬于一個支脈血系了,屠岸賈雖然受寵于晉景公,但他有那個必要冒著得罪幾大家族的風(fēng)險去鏟除暫時跟晉景公還沒仇的趙氏嗎?
并且,晉成公還是趙盾接回來的,也就是說,晉成公和晉景公父子能成為晉國國君,趙盾的功勞是最大的。
趙氏于晉景公有恩,但是卻沒有仇,在這個時候,屠岸賈既然已經(jīng)重新獲寵了,他還有必要去為晉靈公報仇嗎?很顯然,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這種低級錯誤應(yīng)該是不會犯的。
好,我們又姑且認為屠岸賈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所以他才犯了這種低級的錯誤??墒?,他既然說是為了給晉靈公報仇,而他也確實花了那么大力氣,那他為什么只屠趙盾這一族?
雖然趙盾確實對晉靈公的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干系,但是,親手殺死晉靈公的人可是趙盾的堂弟趙穿啊。趙盾頂多算個窩藏罪或者包庇罪,非要定性的話,也就是個從犯。
因此,屠岸賈不應(yīng)該只殺從犯而不殺主犯吧。然而,關(guān)于趙穿和他的兒子趙旃,司馬遷只字未提,完全沒有理由啊。
司馬遷寫得毫無邏輯,但是左丘明就不一樣了。我們都知道,春秋那會,由于教育水平落后,人民群眾文明未開,且儒家學(xué)說還沒有盛行。因此,那會通奸這種不好意思講的事常有發(fā)生,所以,趙嬰和他的侄媳趙莊姬通奸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在事情敗露后,當時的趙括和趙同作為趙氏的族長和前輩(趙盾的嫡子之位是趙姬謙讓的,所以在臨死前趙盾又把趙氏族長的位子讓給了趙姬的兒子趙括),對趙氏內(nèi)部發(fā)生的丑聞肯定要加以處理。
所以,流放趙嬰到齊國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而趙莊姬作為一個婦人,見自己的情人被流放,也就不管那么多了,跑到自己的弟弟面前亂告狀,這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至于欒書和郤锜為什么要給趙莊姬作證,恐怕只能解釋為當時的晉國幾大家族之間的斗爭也已經(jīng)進入到白日化了。
總而言之,關(guān)于事件的起因,《左傳》的記載大體是符合邏輯的。
當然,僅僅靠推理,我們還無法得知真相,所以,我們還要再找?guī)讉€幫手。因此,我們來看一下同樣出自司馬遷之手的《史記·卷三十九·晉世家第九》對趙氏孤兒略提的幾筆:十七年,誅趙同、趙括,族滅之。韓厥曰:“趙衰、趙盾之功豈可忘乎?奈何絕祀!”乃復(fù)立趙庶子武為趙后,復(fù)與之邑。
這里的十七年,也就是晉景公十七年。同樣出自司馬遷之手,趙世家里晉景公三年趙朔、趙同、趙括和趙嬰齊被屠岸賈殺了,到了晉世家里,晉景公十七年,趙同和趙括又被殺了一次,而關(guān)于趙朔和趙嬰齊只字未提。
這就矛盾了,一個人怎么可能死兩次呢(可能司馬遷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當然,有復(fù)活幣的情況下除外。
但是,在現(xiàn)實世界中,復(fù)活幣這個東西應(yīng)該是不存在的,要不然秦始皇都能統(tǒng)一六國,復(fù)活幣還找不到。
好了,我們再來看一下《史記·卷四十五·韓世家第十五》寫了什么:晉景公十七年,病,卜大業(yè)之不遂者為祟。韓厥稱趙成季之功,今后無祀,以感景公。景公問曰:“尚有世乎?”厥于是言趙武,而復(fù)與故趙氏田邑,續(xù)趙氏祀。
韓世家里只寫了韓厥在晉景公面前說話幫趙武復(fù)立的事,之前的事一概不提,也算是跟趙世家遙相呼應(yīng)。
趙世家不符合邏輯,司馬遷又自相矛盾,所以,這很難讓我們不懷疑這內(nèi)容是生造硬捏的。
反觀《左傳》,通篇一致,在下宮之難前,宣公十五年(即魯宣公,對應(yīng)晉景公六年,公元前594年),晉景公還派趙同到周王室去進獻過俘虜。成公三年(即魯成公,對應(yīng)晉景公十二年,公元前588年),晉景公于鞌之戰(zhàn)后增設(shè)新中、上、下三軍,趙括還被任命為新上軍將。
并且,《左傳》是一部魯國的紀年史,它對其他諸侯國的內(nèi)容大多橫跨比較大,而且很分散,理性而又客觀。
在這種條件下如非事實,想保持前后一致的難度實在是太大,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關(guān)于下宮之難,《左傳》的可信度遠遠大于《史記·趙世家》。
好了,結(jié)論出來了,但我相信大家還是有一個疑問。
欒書曾作為趙朔的副手,與趙朔共同治理下軍,郤氏跟趙氏是老伙伴,前面我說過,他們沒有理由去害趙氏。但是,為什么到后來他倆要為趙莊姬作證,讓晉景公除掉當時趙氏地位最高的趙同和趙括?
要想理解這一點,我們先來看一個人,趙朔。
趙世家里說他在晉景公三年被屠岸賈殺死的,而這一年,剛好是邲之戰(zhàn)的一年,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所以這一年,欒書是不可能去害趙氏的。
但是到了晉景公十七年就不一樣了,關(guān)于趙朔這個人,在《左傳》中,他的最后出場定格在了邲之戰(zhàn),之后,便消聲遺跡,沒有任何交代。
為什么會這樣子,這里面有什么隱情,我們來看一下趙氏內(nèi)部的一些情況。趙盾在世的時候,是趙氏勢力最大的時候。但是趙盾在臨死前卻給趙氏埋下了一個隱患,那就是他把趙氏宗主之位讓給了趙括。而當時,趙朔作為趙氏的代表在晉國的職位是最高的,下軍將,位列六卿之一,但趙括卻沒有入卿位。
這就有問題了,從晉國朝堂的角度來看,趙朔在趙氏中地位最高,但是從趙氏內(nèi)部的角度來看,趙朔卻要聽命于趙括的。
聯(lián)想到趙朔在邲之戰(zhàn)后便消聲遺跡,我們不妨猜測一下,趙朔已經(jīng)死了。而趙朔的死則代表著趙括地位的提高,因為此時,趙括不僅是趙氏的族長,而且站在晉國的角度來看,趙括也是趙氏職位最高的一個。
這就不難理解到了晉景公十七年,沒有了趙朔,欒書與趙氏交惡的原因了。
至于趙莊姬為什么要到晉景公的面前去告趙同和趙括的狀,怕也不單單是為了情夫趙嬰齊,很可能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趙武。
只有除掉趙同和趙括,趙武才能繼承趙氏族長之位,再等到長大,到時候又可以繼承趙朔的卿位,這可能才是趙莊姬的真正目的。
至于欒書,恐怕他也是趙莊姬謀劃的參與者,這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他會在晉景公的面前替趙莊姬作證了。
能夠幫世交趙朔的兒子奪回族長之位,重修趙氏和欒氏的關(guān)系,欒書當仁不讓。
現(xiàn)在我們再回頭看一下,趙莊姬的偉大可能還不僅于此,與趙嬰齊的通奸,怕不僅僅是因為守寡帶來的寂寞,更多的可能還是想分化趙同、趙括和趙嬰齊三個同母兄弟。
這一點,可能后來趙嬰齊也發(fā)現(xiàn)了,所以他才會在被趙同和趙括流放到齊國前說:“我在,故欒氏不作?!?p> 不管如何,趙武的面前掃清了一切障礙,只等他長大,繼承父親的卿位。那時,將重現(xiàn)趙氏的輝煌。
歷史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我們無從得知,我們只能從殘缺的文字記載中加以推測,而這樣的推測,往往是還原不了真相的。但是,我們還是想盡乎可能的去了解,起碼,讓事情符合邏輯,不至于漏洞百出。這一點,司馬遷同學(xué)就要接受批評了,那么大的漏洞和違背邏輯的事竟然視而不見。
當然,也不能完全怪司馬遷,他也是有苦衷的,作為距晉景公時代有四百年時間的他,想要記載那段歷史,也只能通過搜集資料進行編寫。而他能搜集到關(guān)于趙國最齊全的資料,那也就是趙國自己的史書了,而這就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問題。
趙國為什么要杜撰自己的歷史,現(xiàn)在倒是好理解了。
試想一下,趙國如果能成大器,他們能接受自己祖先的卿位是其母親通過跟其叔公通奸陷害得來的嗎?
這是恥辱,這樣誕生的只能是個怪胎,讓國家的群眾知道自己的國家是個怪胎,趙國還有立足之地嗎。
所以,他們必須把這一切都甩鍋到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屠岸賈身上。美麗的故事總是令人向往的,趙氏宗主傳奇的經(jīng)歷就是他合法性的最好詮釋。
正如胡適所說的:歷史像個千依百順的女孩子,是可以順便裝扮涂抹的。
趙國把他們的歷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為的就是給別人看的,然而,他們還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