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村落
翌日。
屋外的籬笆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穿著一身素衣，一如既往的見到離人與我時微微點(diǎn)頭，一如既往的將他手中的盒子遞給我。
我接過盒子：“謝謝。”然后囑咐離人：“既然要出去，記得給自己買把新的傘，我看你現(xiàn)在用的這把傘有些壞了?！?p> “嗯?！彪x人答應(yīng)。
“你既然要晚回來，就吃了晚飯?jiān)倩貋恚液臀嗤┚筒唤o你留飯了?！?p> “嗯?！?p> “碧洲不是賽湖，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還是不放心，于是拜托無言：“要是在路上遇到獵靈人，還望您能讓馬車?yán)@道走。”
“好?！睙o言想轉(zhuǎn)身上車，又補(bǔ)充了一句：“請放心?！?p> 我看著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
這還是第一次，離人要單獨(dú)出去這么久。我不在他身邊，就是覺得哪里怪怪的。
“小姐。”梧桐在屋里叫我。
“嗯？”
“紅糖磚茶煮好了?！?p> “來了?！蔽遗踝吆凶幼叩轿萃獾囊巫由献?，將盒子放在桌上。
“小姐，這是什么啊？”梧桐將茶具擺好。
每次無言來都會帶上好吃的。
我打開盒子，里面擺著幾圈的糕點(diǎn)蜜餞。
“梧桐從未見過如此精致的糕點(diǎn)?！蔽嗤┲钢粔K桂花糕：“這雕的是桂花吧，那這就是荷花了?！蔽嗤┯种钢粔K荷花糕。
“吃吧?！蔽液攘丝诓?。
“這是客人送給小姐的，梧桐哪敢吃這些東西。”梧桐連忙擺手。
“梧桐?。 蔽彝现L音：“你先坐下可好？”
“我……”
我放下茶碗，一把拉過梧桐讓她坐在我旁邊，我拍拍她的手說：“梧桐啊，在這個家里，沒有什么主次尊卑之分，既然你同我與離人一起，那我們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和離人對你整日喊我們小姐，公子并沒有太多異議，因?yàn)檫@是你堅(jiān)持的東西。但我們，也只容許你堅(jiān)持這一樣?xùn)|西。你要是吃飯不跟我們同一桌，站在旁邊看著我們吃，或者是我睡覺時你硬是要在一邊守夜，那我和離人都會不高興的。我們不見外，你也不可以見外。你比我小，我理應(yīng)叫你一聲妹妹才對。這天底下，哪有妹妹伺候姐姐的道理。所以，你有什么想法，你就盡管說出來，想吃什么，你也盡管吃?！蔽覍⒐鸹ǜ馀c荷花糕推到她面前。
“小姐……”梧桐還是有些拘謹(jǐn)。
我覺得，只要我和梧桐再多相處一段時間，她也會開朗放松許多。
“梧桐，你們土家族人，是不是喜歡吃辣？”我嚼著蜜棗。
“嗯，我們不僅喜歡吃辣，也喜歡吃酸。”梧桐吃著桂花糕。
“我還聽說你們住的地方，都是吊腳樓。”
梧桐咀嚼的動作變慢，眼神中透露出傷感。
我轉(zhuǎn)移話題：“來，你多吃點(diǎn)兒?！?p> “梧桐還有呢，小姐您也吃?！蔽嗤┟銖?qiáng)的笑。
“有人嗎？”籬笆外站著一個孩子。
我起身：“有的。”
“聽說你們是剛搬來的，我家夫人讓我給你們送點(diǎn)兒剛從樹下挖出的酒。”孩子的懷里抱著一壺酒。
我看這個孩子頭上束著總角，一時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辛苦你了，還麻煩你替我謝過你家夫人。”我拿出一小盒糕點(diǎn)，又拿起幾個蜜餞。
梧桐將籬笆門打開，接過孩子手中的酒壺。
“敢問你家夫人住在何處，改日公玉某定親自登門拜訪?！蔽野迅恻c(diǎn)盒遞給孩子，又將蜜餞放進(jìn)他的手心中：“不知你家夫人會不會喜歡這糕點(diǎn)，麻煩你走一趟了?！?p> 孩子因得到額外的蜜餞而高興，于是笑著回答：“我家夫人不住在此處，只是來看望我家公子的?！焙⒆拥囊暰€移到旁邊的住戶處。
原來是鄰居。
梧桐也笑。以往她給主子送東西時，最高興的就是偶爾能夠得到一些賞賜，但是這種機(jī)會是很少的，能夠有些解饞的東西是最好不過的。
風(fēng)起，一陣風(fēng)鈴聲。
我看著身側(cè)的一堵矮墻。
“小姐，這酒……”梧桐問。
我與離人都不喝酒，夫人的好意便心領(lǐng)了。我說：“先放起來吧?！?p> “你可真是……”矮墻對面?zhèn)鱽韹D人的聲音。
“嘻嘻，小吉的手黏糊糊的。”是方才那個孩子聲音。小吉，應(yīng)該就是他的名字。
“快洗手。”這是一個沙啞的男聲。
我喝了口茶，既然今天離人不在家，那就出去逛逛好了。
“梧桐，咱們出去吧?！蔽液?。
“出去，去哪兒？”梧桐從屋里走出來。
“當(dāng)然是熟悉一下這附近?！蔽疑炝藗€懶腰。
“小姐，梧桐覺得這里安靜的有些過分?！蔽嗤┳咴谖业纳砗?。
“是嗎？好像是有點(diǎn)兒?！蔽一沃种械墓肺膊?。
屋前的林子另外開辟了一條小道供人行走，沒想到小道還是用碎石子鋪成。
石子路上有光斑，這里好涼快。
走到石子路的盡頭，在十幾步遠(yuǎn)的地方有個小高臺，高臺上擺放著一張桌椅，高臺下有數(shù)個木樁。
幾個孩子坐在木樁上玩耍。
高臺右側(cè)是一口老井，有幾個婦人正在打水。
老井后便是一個小村落。
“看吧，是咱們住的比較偏，這里還是有煙火味兒的?！蔽覍ξ嗤┱f。
“孫大娘，你這孫子是又胖了啊?！崩暇源蚝盟膵D人并沒有著急將水提回家，而是先打趣抱著一個奶娃娃的女人。
“這孩子成天就知道吃，嘴巴一刻也停不下來，不胖才怪?！睂O大娘拍拍懷中娃娃的屁股：“是吧?！?p> 娃娃“嘿嘿”的笑，手中抓著打糕，口水從嘴角流出。
“這長牙的孩子口水就是多?！睂O大娘捏了下娃娃的臉。
“對啊，我家小米從前也這樣?！崩钕眿D說。
“小米最近高了不少哦?！?p> “小孩子整天跑來跑去，容易長個?！?p> “你是不是給她吃什么補(bǔ)的了，長那么快?！?p> “哪有吃什么補(bǔ)的，都是粗茶淡飯?！崩钕眿D搖頭。
“你可別這么說，就屬你家吃的好……”
我與梧桐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了高臺前。
“來了來了，黃老師來了?！庇行『⒅钢晃焕险邔ι磉叺幕锇楹暗馈?p> “今天來的人怎么這么少？”黃老師問。
“好多人都去鎮(zhèn)上了?！币粋€孩子回答。
“去鎮(zhèn)上？”
“對啊，他們?nèi)ユ?zhèn)上買種子去了?！?p> “還有的是去賣菜了?！庇泻⒆訝幹f。
“嗯?！秉S老師點(diǎn)頭：“上回我們講到哪里了？”
賣菜？或許以后可以向他們買菜啊，這樣就方便了很多，也不用來回跑。我心想。
“上回講到當(dāng)今三皇子的故事了?！?p> “好，那我們繼續(xù)。”黃老師手搖蒲扇：“話說三皇子聽聞北澤有仙草……”
“老師，北澤是什么？”一個孩子問。
“北澤是碧洲北面的一個國家，那里雖然不似碧洲這般四季分明，但卻是個出能人武將的地方。”
“老師你去過北澤嗎？”
“如果有機(jī)會，我也想去一次啊。好了，我們繼續(xù)講。三皇子聽聞北澤有仙草，于是在平定碧洲北部的戰(zhàn)爭后率領(lǐng)一隊(duì)人騎馬前往北澤尋覓仙草。誰知那些在戰(zhàn)場上存活下來的馬匹到了北澤后居然紛紛病倒，加上道阻且躋，三皇子一隊(duì)人只能徒步前進(jìn)。這仙草也不是容易求得的東西，在三皇子無獲準(zhǔn)備回程時，他遇到了一位女子……”
我和梧桐坐在空木樁上聽這位黃老師說故事，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一些男人女人也都圍了過來。
這佳人才子的愛情故事，無論過去多少年，一直是個吸引人的話題。
“這位女子在采藥時遇到了野獸，三皇子不顧自身安危出手相救，女子為了報(bào)答三皇子，便告訴三皇子，這仙草只有北澤薩滿有。薩滿在北澤中的地位相當(dāng)于國師，連北澤王與王后都敬他三分。原來這位女子是薩滿的姐姐，于是女子便決定幫三皇子得到這仙草。女子母系氏族的人也將話說的明白，這仙草本就珍貴，為表三皇子的真心，女子母系氏族的人要求三皇子娶了這位女子。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原來三皇子在碧洲早已有了妻室。三皇子無奈說出實(shí)情，之后就離開了北澤?！?p> “那這個三皇子就沒有得到仙草了？”一個男人問。
黃老師垂首：“得到了。不過這仙草，是女子偷出來給三皇子的。后來女子母系氏族的人震怒，派人將三皇子抓了回去，為了顧忌顏面，他們便造謠那仙草是三皇子偷的……”黃老師喝了口水。
“后來呢？”
黃老師不緊不慢的放下水杯擼了擼胡子，他很滿意臺下人們的反應(yīng)：“后來，女子已死相逼，讓他們放了三皇子，并保證三皇子安全回到碧洲。可是，這個方法并不管用。于是，薩滿起了作用。女子與薩滿這對姐弟感情甚好，既然女子以自己的死相逼無用，那她就與薩滿演了一出戲，那就是以薩滿的安危逼迫他們放了三皇子。這個辦法果真有效。女子帶著薩滿一路護(hù)送三皇子到北澤與碧洲的邊界，最后，薩滿還是將仙草給了三皇子，條件是，三皇子答應(yīng)他一個條件。”
“三皇子答應(yīng)薩滿什么條件了？”
“眾說紛紜，聽的最多的，就是薩滿要了碧洲三百美女，此后薩滿殿堂里日日歌舞顏歡?！秉S老師嘆了口氣：“據(jù)說，這位薩滿的姐姐因?yàn)橄嗨汲杉?，也是紅顏薄命啊?！?p> “真是可憐?！币粋€女人抹了下眼淚。
“我要是這位女子，就不會讓三皇子回碧洲，即使是威脅，那我也要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一個姑娘說。
“可是三皇子已經(jīng)有妻室了，難道堂堂一個薩滿的姐姐，還要當(dāng)妾不成？”有人反駁。
“那是在碧洲，三皇子有妻室，而在北澤，誰會關(guān)心這個？誰又知道他是三皇子？要是在北澤成婚的話，那我還是正妻?！惫媚锢碇睔鈮选?p> “只可惜，你不是北澤的那位女子，更不可能會遇到三皇子。否則，你現(xiàn)今怎么還在這個村里當(dāng)大姑娘?！?p> “哈哈哈……”
姑娘“哼”了一聲：“要你管?！?p> “真是奇怪?！蔽覔蠐隙洹?p> “怎么了？”梧桐問。
“這薩滿要三百名碧洲女子有何用？難道他們北澤就沒有美女不成？還有，這三皇子辛辛苦苦找著仙草，到底是為了用來干什么？”
黃老師咳嗽兩聲：“問得好?！?p> 忽然安靜。
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向我投來。
“這仙草，可包治百病，當(dāng)時先皇身體不好，據(jù)說服用了這仙草之后，大病痊愈，容光煥發(fā)。”
“這三皇子，就是當(dāng)今圣上?！蔽嗤┣那母嬖V我。
當(dāng)今圣上？
“既然這仙草有奇效，那薩滿竟然只用三百美女便將仙草送了出去，未免也太不會掂量得與失了?！蔽依^續(xù)說。
“還有另外一種說法?！秉S老師補(bǔ)充：“有傳言那薩滿用三百女子的處女血配置起死回生藥?！?p> “靈，有靈，大家快來看啊?！焙鋈粡拇迓淅锱艹鲆粋€小孩。
“靈？”
靈？我皺眉。
“在哪兒？”人們從木樁上跳起跟在從村落里跑出來的小孩身后。
“就在孫大娘家門口?！?p> “我家門口？”孫大娘一個激靈：“你瞎說什么?！彼е尥挹s緊往家走。
“我們也去看看?！蔽覡科鹞嗤┑氖?。
“真的是靈，你們看他的手和頭，在發(fā)光。”小孩指著趴在地上的人。
趴在地上的男人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他的手腳都有磨破的痕跡，在陽光下，他的手閃著微微的光。
“真的是靈，他的手真的在發(fā)光，我看見了?！绷硪粋€小孩喊。
有膽大的小孩伸腳踢了踢男人的小腿。
我向前一步。
“小姐……”梧桐拉住我。
“沒事?！蔽叶紫伦テ鹉腥说氖挚戳丝?。
“姑娘，你可小心點(diǎn)啊，那可是靈，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醒過來?！庇袐D人對我說。
“那還愣著干嘛，快去找獵人啊，快到鎮(zhèn)子里找獵人，乘著它還沒醒過來?！?p> 我舉高男人的手，這雙手，不知挖了多少石頭泥巴。
男人的睫毛顫了顫。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
男人抬起眼皮。
我將他凌亂的頭發(fā)理了理，好讓他露出半張臉。
“小心啊，小姐……”梧桐咬著自己的拳頭。
“他是不是要醒來，快去找繩，我們先把他綁起來，再等獵人來了再做打算。”有村民提議。
“不用了?！蔽艺f。
“你是誰?。课乙郧霸趺礇]見過你。”一個姑娘說。
“你不會也是靈吧?！?p> “他是人，不是靈?！蔽遗呐氖郑骸八砩蠒l(fā)光是因?yàn)殚L年累月挖云母的原因?！?p> “呃……”男人的嘴唇動了動。
“我不管他是誰，趕快把他從我家家門口弄走，多晦氣啊。”孫大娘喊。
“弄哪兒去，我們連他是哪兒來的都不知道。”
“不是有她嘛?！币粋€姑娘指著我說。
這個姑娘，不就是剛才說假如她是薩摩姐姐的人嘛。小眼睛，厚嘴唇，我記住了。
“你們誰幫幫他？”我抬頭望向眾人。
本是圍在周圍的人紛紛向后退了一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梧桐，幫我搭把手，把他帶回家?！蔽曳銎鹉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