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出息？

　　從老虎窗出來到屋頂，要先沿屋面往下走到屋檐邊上，那里有一條窄窄的平臺，再往前越過三戶人家，然后是一條同樣窄窄的水泥瓦臺階往上直通屋頂。

　　正慢慢往前走，忽聽得對過樓道最東邊的寧波阿婆用拐杖敲打著陽臺的邊沿，發(fā)出來“嘭嘭嘭”的聲音，急促連聲地叫道：“哎呦，么得命咯！小毛儂兩只小巨哪能又爬房頂上去了啊，交關(guān)危險曉得伐？”

　　小毛牽著小花繼續(xù)走，一邊放聲朗笑著回答：“阿婆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p>　　“這還了得，回來要告訴倷爺娘的?！卑⑵拍憫?zhàn)心驚的一直看著他倆從對面屋檐邊上走過，但她知道小鬼頭們不會因為自己的勸阻而停止，嘰里呱啦一陣也就不響了。

　　屋頂?shù)闹醒?，是用紅磚加水泥砌成的長長屋脊，一直覆蓋了整幢房屋。屋脊平坦，人可以坐在上面。這個房頂小毛經(jīng)常上來，特別是在熱天的黃昏，因為靠近江邊，自然更是他們這樣小孩們納涼的好去處。

　　只是房頂?shù)耐咂唤?jīng)腳踩，每年都會有破損，還好大人們也都能理解。家里房子局促，街道里弄又狹窄破舊和悶熱，相對來說這里的房頂確實是一個小孩玩玩放松的好地方。

　　所以最多也就是嘴里罵罵幾句，到了來年雨季來臨之前，幾家的大人們就會相約好一起出力去收拾檢修。

　　走到房頂，因為太陽曬，屋頂上面的水漬早已干了。東邊角落有一株茂盛的香樟樹蓋過房頂，留下一片陰涼。

　　有微風(fēng)吹過。兩人牽手而站，一邊乘風(fēng)涼一邊往黃浦江方向看。

　　視線越過近前花園石橋路上一些用磚瓦壘的簡陋破舊的低矮平房，和雜亂無章“滾地龍”式簡屋棚戶，越過狹窄泥濘的爛泥渡路邊的臭水溝；越過附近的腸衣廠；越過沿江遍布的碼頭、吊機(jī)桅桿、倉庫、造紙廠、紡織廠，-----。

　　相對來說，小毛家所在的這幢樓房是二層樓的水泥混合磚木結(jié)構(gòu)的簡式筒子樓，盡管老舊了一些，但是在陸家嘴這一帶已經(jīng)算是比較要好的居所了。

　　再往前就是熱熱鬧鬧的浦東公園，工人體育場和造船廠、煙草機(jī)械廠，毛巾廠，還有阿姐大毛的工作單位----國棉十廠。

　　講起來陸家嘴城區(qū)面積其實并不大。視線繼續(xù)前移，能清晰的看得僅有4條公共交通線路的停車場，81路、82路、85路和86路。這時候陸家嘴的主要道路也比較簡單，沿著黃浦江東西走向的是浦東大道，南北走向的是浦東南路，兩條路交叉則是陸家嘴路，也就是靠近輪渡站那邊了。

　　陸家嘴輪渡碼頭一如既往鬧猛，清晰可見。鋼結(jié)構(gòu)的棧橋上，有走的，有騎自行車的，有大包小包提拿著東西的，甚至還有拖拉機(jī)掛著載人車廂。從岸上到渡船再從渡船奔岸上，成群結(jié)對，爭先恐后，似馬拉松賽跑，人們更如潮涌一般，猶如滄海一粟，無可奈何又隨波逐流。

　　相當(dāng)長的時期內(nèi)，上海人過黃浦江主要靠輪渡擺渡。上海的輪渡很多，也很繁忙。黃浦江上幾十個輪渡站，渡船幾乎都是人車混載，滿滿一船。每天渡人的、渡車的、渡物資的，從早晨到晚上，風(fēng)雨無阻，穿梭往來不斷。

　　其中，名氣最響當(dāng)然要數(shù)這里陸家嘴輪渡站至對岸市區(qū)延安路碼頭的這條陸延線了。

　　一是因為陸延線位居市區(qū)中心地段，再加之七十年代浦東大量建造住宅新村，市區(qū)部分人口東遷，乘客大幅度增加，所以過江乘客流量集中，每天來往人流在各個渡口最多，是對江客渡航線中最繁忙的線站，被稱為黃浦江第一輪渡。

　　兩年前陸延線輪渡站進(jìn)行過擴(kuò)建改造，擴(kuò)大了岸線，增加了浮橋、碼頭，建造成為一座綜合性大型輪站，辟成了雙線對航，成為全市第一條雙線輪站。

　　視線再往前，滔滔黃浦江水自南向北在這里與蘇州河相匯后，華麗地折了一個大彎，又浩浩蕩蕩奔向東流入海。

　　放眼江上，江水潮漲潮落不斷，百舸爭流之聲澎湃，一派生機(jī)勃勃的繁忙水上運(yùn)輸景象。

　　小毛每次上屋頂眺望黃浦江，其實還有另一層心思。

　　很小的時候阿爹就說過，自己的阿爺，老早子一介頭從蘇北鹽城鄉(xiāng)下來上海的時候，一開始就是在黃浦江上的陸家嘴渡口當(dāng)船工。那時候都還是木船，這位硬骨頭阿爺硬是靠著自己的一槳一擼，單槍匹馬在上海灘艱難落定，及至開枝散葉。

　　這肯定，也應(yīng)該是一個傳奇而艱辛的故事。阿爹和大伯他們每次零零星星講起來阿爺?shù)臅r候都會無限懷念和唏噓感概。

　　盡管小毛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自己的阿爺，但是對于每日觸目可及的陸家嘴輪渡口，從自己打小有記憶起就始終懷有一種莫名的情感。

　　良久，小毛收回目光，松開牽著的手，找一塊屋頂相對干凈和陰涼的位置，用嘴使勁地吹吹，示意小花先坐下來。

　　小花不依，抱著小毛的手臂，要兩人坐在一起。小毛只好再往旁邊的地方吹吹，兩人緊挨著坐下來。

　　磚頭溫?zé)帷Ｐ』ㄍ蝗婚g用手指著黃浦江，大聲說道：“小毛古古，行蓬船，行蓬船。”

　　小毛順著她手指望過去，見黃浦江上有一艘風(fēng)帆船正揚(yáng)帆而過。這時正是一天中太陽最大的時候，日出江花，金波激蕩。

　　“講過多次，那叫風(fēng)帆船，曉得伐？”他笑話小花道，“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就是一艘二桅風(fēng)帆船，記住了嗎？

　　小花嘟嘟嘴，不響。過一會兒又突然間問道：“小毛古古，我們坐這種行蓬船，真的能到達(dá)我爸爸姆媽工作的地方嗎？”

　　小毛知道小花肯定是又想念起來自己的爸爸媽媽，于是堅定地回答說：“肯定能的。等小花長大了，你就可以自己一介頭坐船去尋你的爸爸媽媽了?！?p>　　小花停頓一下，輕聲說：“姆媽走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她說黃浦江、HLJ，坐船能聯(lián)系起來的?！?p>　　小毛心中一酸，順口說道：“是這樣的。你姆媽說的對，都是大江大河，肯定能聯(lián)系起來的。”

　　安靜一會兒，小花說道：“爸爸姆媽說過，等到過年的時候他們就會回來看我。姆媽還說了，只要我期末考試都在九十分以上，過年不只會有好吃好穿的，還會有大紅包獎勵?！?p>　　小毛抬頭看黃浦江。

　　小花繼續(xù)說：“我算過了，過年是二月份，還有九個多月，我就又可以看到她們了?！?p>　　小毛看著小花，點點頭說道：“小花數(shù)學(xué)靈的?！?p>　　小花嘆一口氣，幽幽說道：“爸爸姆媽，他們怎么還要好久才回來的??？”

　　有眼淚要溢出來，只是小花使勁地忍住。她擦擦眼睛，說道：“小毛古古，我是不是很沒出息？想爸爸姆媽都快要想出眼淚來了的?！?p>　　小毛不響，挨著小花的小身板。小花抱著小毛的胳膊更緊了。